春天的风裹挟着暖意,本该吹得人懒洋洋的,可是在狰狞的号角声中,却卷起了无数鲜艳的血旗平添了凄厉之色。
攻城令下,在抛石机的集中打击之后,血旗军向坚固的朔州城南门发起了进攻。
头一批出阵的士兵们推着装满了沙包的厢车,慢慢地向城池移动着,三个百人队那缓慢的步伐沉重得让观阵的人喘不过气来。随着厢车的慢慢靠近,两边的叫喊声都弱了下来,双方将士都在目不转睛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城上的弓箭手测定了距离之后,再也无惧血旗军抛石车的打击,城墙上出现了无数的弓箭手,一时间箭如雨下,覆盖了血旗军进攻的队伍。虽然每辆厢车前面的士兵迅速地竖起了挡板,但是箭雨实在太过密集,几乎是瞬时,大部分士兵一声不吭地就栽倒在地。一阵攒射过后,6辆厢车不得不停在了当地,幸存的士兵们只好躲在车后,单凭他们几个的力量是推不动那车了。
眼见着第一批士兵被全部放倒在地,跟在后面的一队血旗军快速地奔跑起来,可是在漫天的箭雨下,大半的人倒在了向前奔跑的路上,紧接着又是一队……然后又是一队,当第一列厢车被推到护城河边时,整整九百人倒在了箭雨封锁的死亡线上。当大片的沙袋倾入护城河后,坚固的城墙下面只剩下一地的尸体。
城头上欢呼的声音还未停歇,第二波厢车又从阵中被推了出来,毫无表情的士兵们在抛石车不停歇发射的掩护下,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踏上了不归路。这些在一次次惨烈的厮杀中幸存下来的老兵们,明知道前面是死路仍然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如果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将得到极高的抚恤,如果他们侥幸活了下来,他们至少会成为下级军官。这是血旗皇太子给出的承诺。
战斗在近乎单方的杀戮下单调地进行着,一批批的血旗王士兵倒在了朔州城的城门下,呼啸的长箭招呼下,宽阔的护城河成了他们最后的葬身之地。
在第四波的自杀式攻击过后,攻城车阵终于出现在了战场上,目睹袍泽死亡而无能为力的血旗军阵营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城门前那一段短短的护城河终于被数千战友用生命给填平了。
当血旗军步伐整齐的队伍出现在战场上后,城上抛下的无数飞石在行进间带起无数的血花,血色的灿烂之中,血旗军士兵们昂首踏步一往无前。死亡在四处狞笑,快乐地收割着生命却拉不动队伍分毫。
第一日的战斗在黄昏时分落幕,朔州城防御之严士兵战力之强,血旗军只能望城兴叹。
余思宁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毕竟他是太子了,立功的机会完全可以留给手下的将领们。
喊杀声不息中,三天过去了,朔州城仍然巍然屹立着,血旗军却已经折损了二万余人。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憋着一口气,这是北地军团第一次损失大大超过对手。但是攻城之战就是这个样子,只能用人去填。
第四天,余思宁全副武装地来到了战场,血旗军军心大振越发奋勇向前,可是一直战至黄昏却仍然没有突破的迹象,攻城器械损失大半,而且战死了两个统领,打残了一个万人队。
“太子,末将建议应该是日夜攻城的时候了。”军帐中,蓝非说道,“这四日下来,虽然我们没能破城,但是元家的直系部队也损失了不少,再加一把劲,估计他们就顶不住了。”
众人对这一场战争都觉得郁闷,太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是对破城把握不大,并没有下令全面攻城,每日顶多出动两个万人队,不管前面战况如何,损失稍微大一点就马上停战,这对全军的士气而言是很大的打击,因为就算前面冲上了城去但是缺乏强力支援的话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余思宁看看帐中诸将都对蓝非的建议表示肯定,他却摇摇头,“夜里进攻我们的损失太大,那样的话,就算攻克了朔州,我们也会实力大损,直隶之战的时候只怕我们北地兵力不足。”
战斗在继续,每日攻城之前,血旗军都加了一个新的花样,每日都会派一些大嗓门在城外高喊,“只诛元氏一族,其余降者无罪,如若不降,破城之后当鸡犬不留。”
血旗军每日仍是全军倾巢而出,但负责进攻的仍是每个城门两个万人队,只是不再强行登城,集中兵力攻击城门,这样一来,对城池的压力还在,自身的损失却少了许多。
又是三天过去,攻城毫无进展的情况下,余思宁下令,停止攻城一天。
修整了一日的血旗军攻势更盛,余思宁一下子投入了十六个万人队也就是军队的半数,而终于喘了一天气的守城部队,却因为突然的放松之后无法适应强度的对阵,居然让血旗军几次冲上了城头。幸亏守军士气旺盛,终于在夜幕降临后将血旗军赶下了城墙。
消耗战在继续着,不管城里城外,伤亡人数直线上升,双方的士气也日渐低落。
为了保证士兵们的精力体力,余思宁采取了打几天,休一天的方式。这样一来反而起到了折磨着城中斗志的作用。毕竟连续几日舍生忘死的血战后,那一天的休战会唤起大多数人对和平的强烈向往的,在战斗中麻木了的神经经过这一番修整反而有了对生的渴望。就这样一点点地,绝望的气氛萦绕着孤城朔州。
朔州城其实已经不是北地的朔州了,因为元家为了经营北地,将家族的大部分领民都迁到了这里,二十余万平民中,朔州城的原住民占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守城的十余万部队中元家的直系部队也有一半,其余的都是失去了领地的北地贵族和当年火焰王朝从直隶派出的队伍的残部。
围城二十天之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当血旗军挑着数千人头出现在城下的时候,城里的人似乎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了。
“城上的人听着,你们等待的狼堡援军已经被击溃了。你们仔细看看这里可由曾自持的人头没有,谁要是认出来,太子说了,赏百金。”望着城下的人头,元鹰潭有些麻木地转身下了城墙,有没有曾自持的人头已经无足轻重了。
“二皇子为什么不发兵!”元鹰献在侯府中咆哮着,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呆立一旁,心中也自然都焦虑不已,朔州城能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希望能得到狼堡和直隶的救援。
“二皇子出过兵,只不过损失了万余人后就撤回去了。”元鹰潭扶起被元鹰献踹倒的案几,语气中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二皇子的心思一直放在争夺帝位上的,才不会为了我们发兵的。”这一番话说出来,让大厅中本来心存侥幸的众将都心如死灰,朔州看来没有机会了,那就多拉几个血旗军垫背吧,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这一次,元鹰潭确实冤枉了二皇子,二皇子一开始确实有发兵的心思的,就算是被余思宁打个措手不及折损了万余人他还是想发兵的。二皇子虽然不太聪明,手下却有聪明人。二皇子现在已经有了四十万人马在手,而且都算得上是精锐,完全可以与余思宁在北地一战的,甚至完全可以趁着晋州宣州空虚而夺回这两州。他不仅已经上书皇帝要求出兵北地,而且还和五皇子联系,要求五皇子出兵南直隶牵制血旗王的中州大军。
只不过有更聪明的人跟他说了一番话,让二皇子失去了光复国土的yu望。“殿下,就算是你能取了北地,打败了余思宁,但是,你也就被拖在了北地。余家的百万大军随时可以攻进北地,甚至切断我们退路。殿下难道认为五皇子会真心帮助你吗。就算是你这次立了大功,可是又能换回什么呢。假想一下,就算是陛下立你为皇储,可是被困在北地的你还有能力和实力保住帝位吗。想想故太子的命运吧。”说话的是直隶的贵族,他代表了直隶贵族的意见,已就是代表了二十万大军的意见。“实力才是权力的保证,殿下,请三思。”
二皇子是个果断的人,从善如流,马上命令手下停止出战的准备。可是火焰王朝皇帝的圣旨随后就到了,赞许了二皇子的建议也同意他出兵了。手下人又替二皇子想了个没办法的办法,二皇子乖乖奉旨出兵了,派出了二十万人直接跑到西华山里打猎去了。
五皇子也听从皇帝的吩咐出兵牵制血旗军了,他的几万人马在泰水边上当了几天渔民,得知二皇子居然是派人进山打猎之后就撤退了。五皇子勃然大怒,当着众将的面将二皇子派来联合的使者打了个半死,然后上书皇帝怒斥二皇子贻误战机。皇帝那边对此也没什么进一步反应,或许一笑置之了。
周平生击溃了狼堡的援军之后,率领五万人赶到朔州,血旗军得到援军后开始日夜攻击朔州城。白天是潮水一般的强攻,夜里则是虚虚实实的佯攻,连续折腾了几天之后,血旗军又休战了。
这一次,血旗军居然连着休了三天还没有动静,这一违反了规律的举动弄得城里的守军情绪更紧张了,因为不知道血旗军什么时候重新开战,所以停战的和平日子让人变得难以忍受了。
休战后的第四天,朔州城乱了。士兵们绷紧了的神经找不到发泄的渠道,于是一些大兵们开始在城中找乐子,斗殴,扰民,将领们也懒得去管这些小事,渐渐地那些外地来的士兵们开始劫掠居民强奸民女,那些家在城中的元家士兵们当然不干了,开始自发地对付那些招摇过市的乱兵们。
血腥的战斗小范围地开始了,本来还是并肩作战的袍泽们一夜之间就拔刀相向,慢慢地,战斗变成了杀戮,人数少的一方基本上死无全尸。虽然将领们都派出人去镇压,但是处置起来毕竟有亲疏严宽的差别,于是,矛盾从士兵们逐渐激化到了军队的上层。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城内的冲突反而越演越烈了。
听到城中不和谐的声音后,余思宁恰到好处地连夜将包围朔州城北门和东门的部队撤了下来。这样一来,让城中的平民百姓和普通士兵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古法有云,围三阙一,这是血旗军为了占城给大家留了一条生路啊。于是,本来打定主意要和血旗军死战到底的元家领民和残余的私兵们,一个人、一家、一个小队、一个大队……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向没了敌军的北门和东门涌去。这两个城门的守军都是元家的精锐部队,刀剑出鞘生生将乱军乱民们挡在了门前,胆敢上前一步者杀无赦。
城内还在闹腾,城外一阵鼓声和号角声后,血旗军又开始从西、南两面攻城了。
远远传来的血旗军齐齐的吼声让城中的人更加惶恐了。以前并没有觉得这吼声有多恐怖,毕竟日复一日的战斗让绝境中的人们变得坚强了。可是这一次,那吼声似乎就在人们的耳边炸响,因为希望不仅仅会让人勇敢同样也会让人软弱,很多人都在想,只要逃出城去,那就活下来了。
城中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火了,四面八方或远或近的还有尖叫声传来,让挤在城门前的大批人群骚动起来。哪个贵族造反了,哪个将领被杀了,哪个贵族又被哪个将领的手下杀了,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是真事还是谣言了。
当许多身上沾着鲜血的人从城中跑向城门后,城内的混乱终于让人们彻底崩溃了。又不知道谁在四面八方喊着,“杀一个元家的人就可以全家被赦免!”“献城者免罪!”人们不知道谁是元家的人,同样也暗自在想,血旗军也未必知道谁是元家的人。人们的眼睛慢慢红了,望着身边人的时候露出了狰狞。
被恐惧和希望双重折磨的人们在某个人下意识地挥刀中疯狂了,杀戮在这一刻开始了,死前绝望的哀嚎很快就从城门一直延伸到城中的各个角落,人头和屠刀渐渐成了人们手中的装饰品。而大股的人开始争夺城门的控制权,如果夺下了城门,不仅仅可以逃出城,甚至还能得到血旗军的庇护。
不知道何时,从东门和北门撤退的血旗军又冲了回来,当守军大多陷入城门前的混战中时,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无法阻挡潮水一般的血旗军了,弓箭手很快就被城下的一阵阵箭雨射杀得干干净净。
一个、二个……越来越多的血旗军爬上了城墙,城上的守军一个个地被扔下城墙,“跪者免死!”冲上墙头的血旗军一边高喊着,一边顺着城墙防御体系清剿着各处残存的守军然后向西面八方杀去,大批挤在城门前正和城中乱民斗得正酣的守军被爬上城墙的血旗军箭手一阵乱射之后也很快就崩溃了。
越来越多冲进城中的血旗军,驱使着跪了满地的城中乱民乱兵们打开了被乱石层层堵住的城门,大门一开,血旗军的骑兵们蜂拥而入,数十面血旗很快就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上飘扬起来。
负隅顽抗的元家军队失去了地利之后大批大批地被血旗军屠杀在了城上,这么多天的战斗之后,憋了一肚子杀气的血旗军不接受降卒。而城中凡有手持兵器者也被血旗军就地杀死,很快,朔州就安定下来。
余思宁坐在朔州城的城守大堂中时,攻城战正好进行了一个月。他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按时拿下朔州会是什么结果。
城中的骚乱基本平息下去,各处的火势也都被扑灭了。余思宁下达了戒严令,全身甲胄的血旗军执法队开始在各处巡逻,所有在街上露面的人都杀无赦。
元鹰潭死了,死在了城墙的乱刀之下。元鹰献死了,和元家数百人一起死在了侯府的大火中。一战之后,元家在北地的血脉就此断绝了。
“祭旗吗?”面前的众将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余思宁。出征前曾经有过血旗皇要用朔州三十万人祭旗的流言,毕竟东大陆的世俗传统中,大决战之前是需要大量的鲜血和人命祭旗,只不过按照前例大多是杀死几千人罢了。
现在城中还有十七八万幸存者,余思宁面色有些苍白地犹豫着。毕竟这里大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虽然他们曾经协助守城,但是也间接帮助血旗军破了城,而且还有数万的老少妇孺。
“杀得差不多了。”终于,余思宁的话让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当屠夫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的。
但是余思宁的话并没有说完,“所有城中的士兵都杀了!留下来反而是麻烦。”余思宁看出众将眼中有些失落的神色,但是他知道这应该是血旗皇的底线了,他不想让他父亲觉得他在做违背皇命的事。
军令如山,刚刚稳定一点的朔州城中又是一场杀戮,那些被血旗军从家中揪出的人们被驱赶到一起,就在城中居民的面前,百人一组,齐齐的人头滚落,血流成河。
朔州城一战,前后十五万人为元家陪葬。血旗军飘扬的血旗染上了充足而新鲜的血后在阳光下更加地妖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