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内殿很大,只是更加金碧辉煌,铜外殿、银中殿、金内殿,圣城的奢侈可见一斑,就连烛台都是纯金打造的,沉香木质的桌几四脚也都包了金箔,如果有心人掀开厚厚的地毯看看,就会发现地砖都是黄金制成的。
内殿的人不多,王朝来了六皇子、七皇子,血旗王那边是世子和卢惊,再加上隋风骨父子,宾客就是这六人。而圣城则是城主和少城主夫妇加上贺小武夫妇出面。富贵城却只有陆小意一个人。虽然人数很少,聚在一起的却是东大陆最顶尖的人物,一言一行莫不代表着天下走势。
“想不到侯爷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居然特意出去见了一面。”说话的是富贵城的城主陆小意,还云英未嫁的她依旧戴着面纱,声音是那种说不出的甜腻。隋风骨和鱼虫的对话,内殿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隋风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二十年前他就知道,这个女子永远只是一道梦影。或者,她自己就活在梦中。
“我之战,为太平世。侯爷当真胸怀博大。”六皇子一脸钦佩地笑着。
隋风骨看了他一眼,也笑笑,“心有所感而已。”走回自己的座位,毫不隐讳地对着自己的儿子说,“斯文,那个小子不错,不妨这几日和他多亲近亲近。”长得虎背熊腰的隋斯文点点头,憨憨地笑笑。
隋风骨看上去显得有些单薄,骨架子却是很大,尤其是有一双大手,据余无念形容,玩骰子的时候,隋风骨一把下去总是连骰盅都一起抓起来。这话传到贺武耳朵里时,贺武说余无念说的不对,隋风骨应该是一把连桌子都抓起来了。
当然这话只能是这几位敢这么说,要知道隋风骨年轻的时候脾气可是相当的不好,一言不合抡起拳头就上,和骄横跋扈的豪门子弟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多了几分暴虐,他最喜欢折磨人的方式就是用大手在人身上搓,搓几下,那人基本就没啥活头了。
不过自打继承了爵位和家业之后,隋风骨却完全变了个样子,曾经贫瘠的西北四州在他的经营下成了仅次于东海的富裕地方。不过没几个人知道,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向西,年少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就曾经屡次西进到蛮族的势力之内。他之所以苦心经营西北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稳定的后方。
隋风骨在骨子里还是好战的,当他听说武功侯攻下了南洋的时候身子居然不自觉地抖了几抖,开疆扩土建不世之功那是每一个军人的渴求。他也要西进,在有生之年到西大陆去,这是他儿时就有的梦想,他最想的就是挑战圣教的日月贤者,那印在他童年脑海中的两面血旗就是他奋斗的方向。
“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下倒是也有了兴趣。”一直摆弄着手中酒杯的七皇子也来了兴趣,“卢兄想必对他很熟悉吧。”两人在东海一打就是三年,表面上却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深仇大恨。虽说现在是各为其主,但私下的交情还是留有一点的。更何况打了这么久,敌人也就成了最了解自己的人。
“虽然也只是短暂的接触,不过此子聪慧异常,实有有大将之才。”卢惊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假以时日,此子当可纵横天下。”
“纵横天下我看未必吧。”六皇子笑着冲卢惊点头示意,插了一句,“这一次华盖满圣城,天下俊秀咸集于此,那小子不过一山野之人罢了,怎及得上诸位大权在握手下雄师百万呢。”他又冲隋风骨一拱手,“侯爷之太平世,小子实在是心仪之。不知这太平盛世何日才能重现了。”六皇子仰天长叹一声,眼光却瞄向余思宁。
“把所有该杀的人都杀光了,自然就太平了。”余思宁冷冷地说。
“余将军杀生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六皇子冲着余思宁深鞠一躬,“可惜了这天下生灵。求余将军慈悲。”
你连妇孺老弱都不放过还谈什么慈悲,余思宁被他气笑了,“我之战,为天下。天下不公,我自当血洗之。”
六皇子被余思宁的眼神一瞪,不由得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想要退一步,殿内众人看了,心中不免多了一些想法。余思宁更是不屑地不愿再看他。
看到哥哥吃憋,七皇子忙举起杯,“侯爷,小子一直对侯爷治下的西北战乱之中还能一派繁荣而钦佩不已。”
隋风骨笑着看了看一脸诚挚的七皇子,摆摆手,“保境安民是本侯的份内事。”
七皇子满饮了杯中酒,“小子一直对侯爷于王朝内战置身事外之举颇有不满,不过今日得闻侯爷那句‘为了更多的人更好的活着’时,才知道小子的见识实在是浅薄。”
隋风骨还是笑了笑,“内战是王朝内部的事情,本侯要做的是防备西北的蛮族侵入我内陆。”隋风骨其实借着刚才和鱼虫的谈话的机会当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西北军不会介入王朝的内战。
时下,武功侯的平南军已经进入了天南,虽然没有明面上表示支持王朝,但是这一举动却给血旗王施加了很大的压力。西南五州随时可以调集百万大军,所以血旗王不得不在中州南部留下了二十余万军队布防,减弱了对直隶的威逼。
这个时候隋风骨的动向可以说成为哪方掌控大局的关键。他手下的几十万精兵如果奉王朝号令的话,那么血旗王则完全被困死在了中州。反之,西北铁骑长驱直入,王朝的直隶地区只怕危如累卵了。
与长上一辈的武功侯不同,毕竟余无念曾在武功侯那里强抢过公主,而隋风骨和余无念的关系很好,所以他能袖手旁观对王朝而言已经是好事一桩了。至于他援救北地血旗军残部的事情,王朝就当没看到。
“七皇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卢惊冲七皇子一拱手。
“不该说的难道卢兄少说了吗。”七皇子嘴中说笑着却也凝神在听。
卢惊哈哈一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秋收在际,七皇子若真有爱民之心,那么你我两方不如暂时停战如何。”
话一出口,内殿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是卢惊的想法,还是……大家心里都琢磨起来。三年大战,耗费日巨,双方也都需要一个喘息的时间。而且,就算是要继续打下去,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生产积蓄军资。更何况,四下民不聊生,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再这么打下去,东大陆只怕就被战争熬干榨净了。
七皇子想了一想,面有难色,“停战这么大的事情,在下需要向父皇禀告才行。不过,卢兄,血旗王难道同意停战吗。”
卢惊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余思宁,“东海之事,本将和余思宛大帅可以做主的。”
看来,这只是卢惊的想法,众人若有所思。
“莫非血旗王已经管不了东海之事了吗。”六皇子又站起来惊讶地问。
众人望向他的眼神就像是望着一个白痴似的,这六皇子装傻充愣的本事实在是……无语。
“六皇子也可以这么认为。”卢惊的答话让殿内不少人忍不住笑了。卢惊自己也笑了,深深地看了六皇子一眼。
血旗王确实就是个甩手大掌柜,对东海的战事从来就没下达过实际的指示,南海和天南各部也基本都是各行其是,想怎么做都行。虽然这几路血旗军的统帅都是余家人,但是下面的部将却也偶有微词,毕竟三年来,血旗王从来没有对东海和南海的兵马给予过援助。如果不是卢惊知道正是血旗王在中州一下子拖住了王朝的几百万兵马、减轻了各路军马压力的话,他也会认为自己是被血旗王扔在外围的弃子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外面看来,血旗王确实对中州之外的各路军马缺乏足够的控制权,不然也不会出现贺小虎抗令出战致使晋州失陷的事情。一直有许多的贵族和卢惊暗中联系,希望卢惊能够脱离血旗王一脉。想必这样的事情在各路军中都常常发生。长此以往,下面会不会出现异常呢。
七皇子又想起鱼虫来,“卢兄,可与他交手过吗?”
“谁?”卢惊回过神来。
“刚才卢兄盛赞的那人。”七皇子笑笑。
“鱼灭神吗?我倒是没有,不过余二黑被他一拳就打飞了。”
七皇子听了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冲众人说,“想到那么个山一样的人物被一拳打飞了,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余二黑的能力,作为对手的七皇子自然清楚得很,那个猛人曾经在一战之中连着击杀了己方十一员将领。
“这鱼灭神倒还真是好身手。可惜我手下却无如此猛士。”七皇子带着些许无奈地赞道。这几天他确实被血旗军欺负得惨了些,那些王朝贵族们手下虽然有一些猛将但是却从不肯拿出来献宝。
卢惊笑了笑,“七皇子手下四近卫哪个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只是他们不屑于出手罢了。”
七皇子闻言,精致的脸上写满了遗憾。这四人只是负责他的个人安全,战场之上从不露面,不然十个余二黑也都化成灰了,自己何至于窘迫至此。只不过,他还真不放心把这四人送到战场上,因为他对自己的士兵实在是不信任。没有忠心耿耿英勇善战的士兵舍身护卫,什么高手在千军万马中也如同螳臂当车一般。
“看来卢将军是有意招揽此人了?”六皇子又耐不住寂寞了。
卢惊摇着头笑了笑,望了一眼隋风骨,“怕是侯爷有这个心思吧。”
“这个人本帅要了。”余思宁突然道,然后冲着隋风骨一鞠躬,“世叔,恕小子无礼了。”
“诸位大概不清楚,鱼灭神是圣城属地的人。”莫烟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圣城城主和自己的丈夫然后说道。
余思宁紧紧地盯了一眼莫烟,让她心中一阵发慌。
这时隋风骨说话了,“鱼灭神可是这次牡丹之宴的参与者吗?”莫烟点点头。“已经定下了哪一朵牡丹了吗?”莫烟又摇摇头。
隋风骨想想笑了笑,冲余思宁道,“世侄,看来,圣城是准备留下此人了。”
“既然还不是圣城之人,那么本帅去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好了。”余思宁冷笑一声。
六皇子不出众人所料,又站了出来,“余将军,这里可是圣城……”然后又被余思宁瞪回了座位。
“世子,不知你为何会在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若论武功,依本宫所见,鱼灭神虽然非等闲之辈却也不算顶尖人物。”陆小意柔柔的声音传来,让人心里暖暖的痒痒的,“如果说上阵杀敌的话,他更非合适人选。”
余思宁看了看陆小意身边柔媚如海棠正艳的莫烟,想到她刚才对鱼虫那一瞥,摇摇头,“没有理由。”
众人一怔,这血旗王世子倒是霸气得很。卢惊忙接口说道,“灭神小兄弟可以说一块上好的璞玉,需要的只是雕琢而已。”
“这么一个小人物不值得谈论的。”六皇子又站了起来。
卢惊笑道,“六皇子此言差已,鱼灭神可是这次牡丹之宴的参与者,莫非六皇子认为参加牡丹之宴的人都是不值得谈论的吗?”
“这个……这个……”六皇子又讷讷地坐下了。
猛地,六皇子又看到了一直坐在角落中的贺小武,终于找到了话匣子,“小武兄弟!想不到你真在圣城!”
众人的心彻底地凉了,所有人在进殿的时候都看到了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贺小武,但是都没有上去打招呼,就是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这个六皇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喊出了贺小武的名字,实在是其心可诛。
“在下鹰贺。”贺小武站起身向众人施礼道。
“你什么时候改名字了?”六皇子忙问,“你就是贺小武,当年在圣京你可没少欺负我。你不在北地,到圣城干嘛。”
贺小武身形一震,眼神凌厉起来,莫难离忙拉住了丈夫的手。
“这位是嫂子吧,居然是银凤侍从团的,怪不得小武兄弟会在圣城。”六皇子恍然大悟地说。
“六皇子。”在某些人可能发作之前,卢惊站起来,“得属下禀报,似乎六皇子之前曾下过战书约战本将的吧。”
六皇子看了一眼卢惊,换上一副笑容,“不错,不错,前几日在天南招揽了几个高手,他们似乎不服气卢将军江湖新人第一的名头,所以求我递个战表。”
卢惊哼了一声,“本将早已经不是江湖中人,这个战书,六皇子怕是下错了。”
“没错,没错,那几个人现在也都是我手下的将领,自然一切按照军中的规矩办。”六皇子已经走到了卢惊近前。
卢惊嘴角一咧,“几人出战?”
“双方各百人,怎么样?”
“什么时候呢。”
“当然是牡丹之宴之时了,还可以为盛宴助兴。”六皇子冲着圣城城主和富贵城城主笑了笑。
“什么彩头呢?”卢惊不在意地问。
“若卢将军胜了,我让出天南府城,如是我方胜了,还请卢将军让出东海府城。”
卢惊眉头一皱,笑着问“莫非六皇子有了胜算吗。”
“如果知道了结果,那岂不是无趣。”六皇子轻巧地答道。
这时,贺小武突然朝隋风骨说道,“侯爷,刚才在下约了鱼灭神一叙,贵公子若有兴趣,不妨一起过去看看。”
隋风骨笑笑点点头,示意隋斯文过去。
那边七皇子听了,也站起来说,“在下对那人也感兴趣,不揣冒昧,可否允许在下一并前往呢。”
贺小武看了看这个皇子身份的表兄弟,心中微微一暖,点点头。
三个人并肩走了出去,莫难离犹豫了一下,也告辞跟了出去。
看着几个人走了,卢惊忙喊道,“等等,我也去。”就要往外走,六皇子急忙问道,“卢将军,对于约战之事……”
“六皇子会亲自上阵吗?”
“当然不!”
“那就……不战!”卢惊头也不回地走了,将六皇子扔在当地。
余思宁终于大笑起来,隋风骨愣了愣也笑了。
六皇子的眼神阴冷起来,转而又笑了,“还是卢将军以大局为重,怕承担不起责任所以宁肯担上怯战的骂名。”
余思宁冷笑着,“天南府城?你倒是打个好算盘。等你自己能进去再说吧。”
虽然平南军大举进入天南,但是通往天南府城的道路都被血旗王的各个部队重重封锁了,武功侯似乎也知道天南府城是血旗王的底线,所以并没有派军前去救援,天南府城已经完全就是一个死城,剩下的只是何时陷落而已。而东海府虽然名义上被王朝大军围攻,却北连莱州,南接南海,囤积重兵近四十万,王朝连续攻打了三年,仍然难进寸步。
隋风骨站起来,冲着圣城城主和富贵城主一拱手,“本侯失陪了。”然后问,“世侄,陪本侯喝两杯去。”余思宁点点头,也道声失陪跟着走了。
“六皇子,回到天南之后,还望多多保重。”陆小意的声音亲切地传来。
六皇子面上微微一冷,却仍笑着说,“天南地北的,不知道是否还能有与城主相聚之日了。”
陆小意的声音依旧温柔,“人生其实很漫长的,漫长的等待也许只是为了快意恩仇那一天。”
六皇子心下一震,望向陆小意,却没想到陆小意的眼神似乎浸透在了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