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帐篷!”鱼虫远远地瞧着绿茵茵的草原上拔地而起的纯白色大帐,赞一声,看上去能把山间的几幢小楼都装里面似的,而且居然四周金闪闪的。
“圣城真是大手笔,那帐篷大概都是用上好的毛毡制成的。看那色泽绝不是羊毛。”卢惊也赞了一句。
兴奋地再行一阵,鱼虫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压力涌来,他这才注意到大帐四周齐齐地阵列着数百纹丝不动金盔金甲的骑兵。
身后的飞羽骑这时也更加精神抖擞起来,余二黑更是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灭神小兄弟,那是圣城的金龙侍从团,号称天下骑兵之首。”强兵在握的卢惊眼中也隐隐闪着火花。
“看上去好威风。”鱼虫被金色晃得有些眼晕,“如果他们冲过来,眼睛一定会花的。”
卢惊笑着看了看鱼虫,心下暗道,“这小子倒是隐隐有将帅之才,一眼就看出来金龙骑的优势来。”不过一转念,是不是因为灭神山的缘故自己将这小子看得太重了,也许只是他随口那么一句直观印象罢了。
带着考量的意思卢惊又问,“如果那样你怎么办?”
鱼虫想了想,“当然跑了。”
余二黑听得哈哈大笑。
“小兄弟学过兵法吗?”卢惊似乎很感兴趣。
鱼虫摇摇头,“有关的书本笔记倒是读了不少。”
“沙场较量怎能未战先退呢。”卢惊瞪了一眼一脸不屑的余二黑接着问。
鱼虫一滞,“为什么不可以呢,打仗也不是比哪伙人死得多吧。”
卢惊点点头不再言语,眼中却略有惋惜之色。也许鱼虫说的不算错,但是不战而退却是一个军人耻辱。一支军队只有有了死战不退的精神才算有了只属于自己军队的灵魂。不过又一想,这小子不过才下山两日,又如何知道这什么军人武人荣誉的。灭神山终是世俗外的所在。
通体雪白的大帐门口,一身淡紫色长裙的莫烟笑盈盈地站在那里,阳光之下,美得让人有些眩晕之感。
众人跳下坐骑,余二黑望着莫烟“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看到四下好奇的目光,不由得害羞地垂下了头。一个山般的大汉扭捏的姿势反而让众人笑出声来。
“想不到在这草原上与卢将军不期而遇,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莫烟笑着开口道。听出了言外之意,卢惊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莫烟微一侧身,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卢惊一拍鱼虫,两人走进大帐,余二黑以安排扎营为借口说啥也不肯进大帐了。
大帐大得很,地上全都铺着厚厚的暗红色绒毯,十几个人坐在里面居然是渺小的感觉。
大帐中隔出来一个白色轻纱围成的小帐,陆采就端正地坐在里面。
看到二人进来,大帐中的人都站起来示意。
“我来介绍一下。”莫烟抢先一步,一指陆采左手之人,“这位是金龙侍从团副团长龙摆。”
“在下泰州卢惊。”两人一抱拳。鱼虫马上跟着说,“大哥好。”
龙摆一愣,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的莫烟,然后恍然大悟般哈哈笑起来“小兄弟好。”
莫烟心底暗想,“这个让他逢人就叫大哥的法子看来教的不太对。”不过鱼虫一口一个大哥地叫得帐中气氛很快和恰起来。
“这位是富贵城总管陆萌。”介绍完左边圣城众人,莫烟又开始介绍右边的富贵城中人。
卢惊暗想,看来富贵城与圣城的联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一拱手,鱼虫马上跟着“姐姐好”地喊起来,一个拱手的,一个喊好的,两个人倒也配合的熟练。
不过,鱼虫还是吃鳖了。
介绍到最后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前时,名叫陆幡的女子却说了一句,“兄台怎知比小女子年幼呢。”
“那你多大?”鱼虫马上问。
“问女子的年纪是非常失礼的事情。莫非没人教你这些吗?”陆幡冷哼一声。
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与不安起来。这小姑娘的话居然一下子将灭神山都装了进去,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只怕是被骄纵惯了的。旁边莫烟神色一冷但并没有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富贵城的人。
卢惊刚要说话,鱼虫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我不问了。”
然后扔下几人径直地走到陆采面前,“姐姐……”
陆采在纱帐后马上阻止了他,“不要叫我姐姐。”
鱼虫愣住了,脸色变了。
“以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叫我姐姐。”陆采又狡黠地笑着补充了一句。
鱼虫一听乐了,“那没人的时候可以呗。”
一句话,陆采又有了抓狂的冲动。
大帐中的众人也都愣住了,这也是个睚眦必报无法无天的主儿,这么快就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只是那调笑的意味实在是让人难以承受。只有莫烟在一旁轻轻地笑着。
“哼,敢对富贵城无礼!”陆幡怒斥一声。
“呵呵,小兄弟倒也纯朴得可爱。”陆萌虽然笑着,口气却透露着不善。
龙摆这时候站了起来,笑着朝鱼虫说道,“灭神兄弟,到我这边来,我们聊聊。灭神山怎么说也是在圣城之内,只是两家一直没机会亲近。”
鱼虫晃着脑袋冲着陆幡撇了撇嘴,转身走到了龙摆身旁,一屁股就坐下了,然后瞪着也在瞪着他的陆幡。陆幡被瞪得几次想发火,不过都被莫烟用眼神制止了。
卢惊和陆采隔着纱帐说了一些客气话之后,陆采就在富贵城众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卢惊望着陆采离去后的纱帐有些失神。
隆重的晚宴开始了,在鱼虫眼中只剩下面前的一道道送上来美食,而且毫不客气地将坐在上手的卢惊和坐在自己下手的黑鹰侍从团副团长鹰觉没怎么吃的那份也一扫而光。
鹰觉瞪着大眼睛看着风卷残云般的鱼虫,看得鱼虫终于不好意思再向他那份伸手了。
这时鹰觉呵呵一笑,忙把自己刚上来的那份小炒送到了鱼虫身前的桌上,又好意地说,“小兄弟,先别吃太多,等会帐外还有烧烤要上来。”
鱼虫一听大喜,舞动着筷子喊道,“那好,那好,不过盘子实在是太小了。一会最好换大盘子。”一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卢惊和龙摆谈得非常熟络,两人你一杯他一杯的一会就喝掉了几坛子美酒,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面热酒酣,圣城中人本来就不太看重世俗的规矩,看着卢惊和鱼虫两人顺眼,众人也不再保持庄重,一起走出大帐,围着一个大圆桌吃起刚刚烤好的牛羊野味来,莫烟安排好了营地和哨桩之后也带着两名女子走了过来,后面居然还跟着已经喝得满面红光的余二黑。
“余将军说是有事向卢将军禀告。”莫烟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鱼虫身旁,笑着看一直没有停嘴的鱼虫。
“卢将军……”余二黑看了看毫不在意的卢惊,“大队已经到了圣城之外扎营。”
“哦,让他们等着吧,龙摆老兄说明日晚上我们也就到了。”
“不过……”卢惊看着欲言又止的余二黑皱了皱眉头,余二黑忙说道,“王将军说在路上遇到了六皇子的队伍。”
“没在圣城界内动手吧。”圣城有个规矩就是严禁私斗和各方在圣城界内大规模械斗,违者视为圣城之敌。一听这话卢惊有些担心,怕火气很大的王一挡坏了规矩。毕竟传闻六皇子那人实在是混蛋得不像话。
“那倒是没有,不过六皇子却着人下了约战书。”虽然圣城禁止私斗,但是却不禁止高明正大的决斗。
众人一听倒是来了兴趣,毕竟圣城承平日久,很难见到大规模的战斗了。
卢惊想了想,却辜负了众人的希望,摆摆手,“不用理会!”又冲着莫烟一点头,询问地看着她带来的两个女子。
莫烟笑着站起身,“这两位是刚刚赶到的银凤侍从团的副团长凤招、凤展。”两个中年女子倒也不扭捏,举起手中杯朝卢惊示意一下,满饮了一杯。
卢惊一边干杯一边暗想,为了接应九朵牡丹,圣城金龙、银凤、黑鹰三大侍从团的团长级干部居然到了三分之一,莫非一向安定的圣城内部也有了隐患不成。
两名女子又微笑着将杯子举向鱼虫,那带着玩味的笑意看上去似乎都听说了鱼虫那种种离奇的言语行动。
鱼虫忙摆摆油腻的手,猛地咽下嘴中塞满的野味,“我不喝酒的。”
鱼虫九岁的时候曾经偷过三师父藏的酒,结果昏睡了好几天,头疼了好几天,甚至失忆了好几天。打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喝酒了。只不过他的三师父更痛苦,因为被鱼虫喝掉的几坛子酒都是藏了百年的醇酒,就连三师父自己每次都只舍得喝一小杯的,而大师父和二师父就算武力相逼,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分到一点。
“不喝代表不能吧。”莫烟挑衅似的神色看了一眼鱼虫,“敬酒要喝这是礼仪。”
鱼虫想了想,猛地站起来,用手巾擦擦手,抓起卢惊身边的一个酒坛子,在众人含笑的眼神中,用悲壮的口吻叮嘱莫烟说,“我喝了之后,一定要记得,等我醒来的时候告诉我是谁。”
然后,还在莫明其妙之中的众人看着鱼虫一口气灌掉了整坛子酒。
放下空坛子,鱼虫晃晃脑袋,吧嗒吧嗒嘴,居然又抓起一坛子酒来,仰脖又灌了下去。
然后又晃晃脑袋,对已经看得有些傻掉了的众人笑道,“咦,居然没晕!”
紧接着又抓起一坛子,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又灌了下去。
打了个饱嗝后,鱼虫冲着莫烟嘿嘿一笑,“我是鱼虫,不,我是鱼灭神。”又使劲晃晃脑袋,似乎大吃一惊地叫道,“这酒喝下去怎么不一样呢,肚子里感觉不到热气呢。”他对于酒的认识还停留在十二年前,那几坛子百年醇酒下肚,直如火烧一般。
“你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莫烟好奇地问。
“九岁。”
“哦”众人恍然大悟。
“喝的什么酒呢?”莫烟更好奇了。
“好像是什么命吧。”鱼虫想了想。
沉默了一下之后,“哇!”众人大哗,“不会是要命酒吧!”
“对,对,就是那个,我当时觉得这个名字奇怪才喝的。”鱼虫想到那酒醉的滋味后有苦苦地咧咧嘴。
在场的众人可以说都是富贵之人却摇摇头不住地叹气,自从那个伟大的酿酒师死于落日城之后,要命酒那可已经是只留在世间传说中的东西了。
东大陆的酒多是谷物酿造的,虽然酒劲很大但是却味道不佳。味道好些的都是用水果酿造的,但是价格昂贵也不易储藏。今日宴席上的酒水是圣城秘制的酒,配方还是当年圣教之时流传下来残方的,由谷物酒和水果酒勾兑而成,口味上佳而且酒劲更大。这样一坛子酒在王朝内地可是能卖上一个好价钱的。贵族世家的宴席都以能摆上圣城的酒为炫耀的。
传说的中的要命酒虽然入口味道绵长细腻却是酒性极烈,一入喉之后就如生生吞下一条火线,甚至感觉整个身体都在燃烧似的,直至化为灰烬。不管功力多高深,喝多了也会酩酊大醉,甚至一醉不起。而酒醒的时候就像是死了一次一般,几个月内再喝别的酒就觉得无味了。其实要说这要命酒的味道不一定有多好,奇就奇在让人有了起死回生的感觉。死亡让人畏惧,但同样也会让人好奇,这大概就是要命酒天下闻名的最主要原因。
“你那时喝了几口?”莫烟好奇到了极点。
“嗯,三?还是四呢”面对着口舌流津的众人鱼虫回忆着,“对,是四坛子。”话音未落下,劈劈啪啪的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来。几个大汉再也受不了了,猛地站起来,而屁股下的椅子全部碎裂。
“你!你!你九岁就喝掉了四坛子要命酒!你!你……”卢惊指着鱼虫结结巴巴地怒喝道。
鱼虫莫名其妙地问身旁同样愣住的莫烟,“怎么了,也没要了我的命了。”
莫烟呵了一口气,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什么,他们是嫉妒你了。”
九岁喝掉那么些要命酒居然还能活着,只能说明鱼虫命大了。
终于平静下来的卢惊把脸凑到了鱼虫面前,讪讪地笑着,“灭神小兄弟,你,你家里还有这酒吗?”
“有啊!”鱼虫痛快地说。
“哦,那方便不方便送给你哥哥我一坛?”卢惊笑意更盛,看着有些犹豫的鱼虫忙又说道,“不用一坛子,给我一壶就行。”
看着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鱼虫咧咧嘴,一摊手,“三师父看得紧的,他说我再敢动他的酒,他就把我吊到山顶上吹成风干鸡。”
“唉!”卢惊颓然地坐在刚刚由侍从换上的椅子上。他自问没有可能从灭神山上偷出酒来。
“人言卢将军嗜好酒,却也不是虚传了。”莫烟轻笑一声,眼中含笑地看着卢惊,“要命酒,圣城或许也能有几坛子的。如果这次卢将军能得陆师妹的青睐的话,应该能如愿以偿吧。”
卢惊神情一震,却又马上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在下此次来,多半是想会会天下英雄的。牡丹之宴,在下不过是个看客。”
听到的陆采的名字,卢惊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缠人的小孩子,虽然其后数度谋面,陆采也出落了越发妖娆,可是卢惊却从没在意过自己对她的感觉。
有一天,一直孤身一人的他突然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却已经是九朵牡丹了,对他这样一个只在江湖中打滚的浪子而言已经是近乎飘渺的存在。他甚至没想过会再见到她。
再见到这九朵牡丹时,已经手握重兵的卢惊不得不再一次忽视了自己的感觉。他是自信的,但是没有自负到可以去摘这朵牡丹,他只是血旗王属下的一路诸侯而已。已经成熟的他不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他背负得不仅仅是自己的功名还有家族的未来,也许是他成熟得太晚了。
他很欣赏鱼虫,但是当鱼虫当众和陆采说出那番略带挑逗的话时,他已经对这个小子由衷的喜欢了。这小子身上有他已经失去的东西。他是真心地希望陆采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而不是仅仅成为一个政治联姻的木偶。
莫烟向他提到陆采,其实只是一种试探。卢惊明白,如果圣城选择他的话,就意味着东海的血旗王部分裂在即,因为据说血旗王有意让世子余思宁迎娶陆采。血旗王不会太在意失去自己这样一个手下,而圣城也未必会为多了自己这样一个武将而有多大欢喜。这种渺小的感觉让卢惊觉得悲哀。不过,卢惊是个自量的人,除非是天命所在。
圣城众人眼神略一交流,莫烟又举起杯子,“小女子府上还有几坛子莫念,到时候请卢将军赏脸光临了。”
卢惊闻之,忙喜道,“一定光临,一定光临……”突然觉得话中有毛病,“一定拜访,一定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