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擎的中军设在了贵族的府邸里,这个贵族是个不大不小的子爵,领地也不大,手下三四千户人家。中州一直富庶,这个子爵傅也是富丽堂皇的,摆设比余思擎在王府的家还要华丽得多,所以余思擎也不客气直接就住到了人家主室里。
这个爵爷带着手下的三千私兵勤王去了,剩下的一千来人和他的家眷还没等跑呢就被血旗军给包了圆。虽然是个子爵,但是家里藏品倒是丰富,仅仅几个大粮仓的粮食就足够血旗军这几十万人吃个二个月的。
望着一大屋子收缴来的金银珠宝,余思擎也见怪不怪地吩咐捡些银钱分给领地里的穷人,剩下的直接就地掩埋。不过他心里却嘀咕开了,这帮贵族太有钱了,自己那点在王府中不算少的家当跟人家一比整个就是赤贫。这一路抄了十几个贵族的家了,哪一个都是富得流油,没有几代人一脉相传穷凶极恶地收刮那是攒不下这么些财富的。再想想那些勤勤恳恳衣衫褴褛的领民,余思擎觉得自己的行为一下子变得高大多了。
正当他和手下的几个将领好不容易弄了两只鸡准备改善一下伙食的时候,警报声居然传来了。要知道血旗王军中,将士伙食基本是一样的,所以偷摸弄两只鸡吃吃是很让人心痒痒的事情。不过听到了警报,他们也只好咽咽口水马上登上了院墙的箭楼。
只不过望着外面的大营扫了几眼后,余思擎冲着蓝非苦笑了一下,蓝非摇着头也笑得很勉强。两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将领。蓝非贵为落日城城守自不必说,余思擎虽然不过二十七岁,可二十岁起就一直是铁旗王帐前正印先锋官,三年前成为铁旗军的都统,在军中地位只在余无悔之下。
他们面前的那数十万正在吃饭的血旗军突闻警报犹如受了惊的兔子,营寨是彻底炸锅了。那一大片远远近近的慌乱场景,完全让人感觉就是遭到了一场毁灭性的天灾,真是惨不忍睹。
没头苍蝇似的士兵们在营地里没有目标地乱跑着,这个踢倒了火堆,那个踩翻了帐篷,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一群群一堆堆地在原地嗡嗡地转着。“你看那家伙……”余思擎实在是无语了,他指着一个士兵,手直哆嗦,身边的众将顺着手势看去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万众瞩目下的士兵正是张顺风张老板,他或许觉得顶个铁锅很安全,于是就把面前装汤的铁锅直接扣到了自己的头上,或许一时的惊恐让他忘记了铁锅烧得烫手,可是铁锅里的热汤却直接把他烫得活蹦乱跳的,然后蹦达几圈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倒下也没忘了那口大锅。
余思擎心里这个悔啊,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的话他就不急着把这几十万人拉进中州了,不如就在西北就地整编,那样虽然人数会少很多但至少面子上还能过得去。
不过在一场惊天动地不忍卒读的混乱之后,慢慢的众将眼中有了些许赞许之意,许多的营寨中,已经可以看到许多的血旗兵在控制了自己情绪的上官的领导下一点点地组织了起来。
一时的恐慌过去之后,整个营地也慢慢恢复了秩序。很快,当值的一排排的士兵手持着武器踏着整齐的步子开始向营寨外面冲去,其余的士兵也慢慢恢复了常态,寻找自己的上官,在一声声号令下开始整队,准备随时出寨接应,就连倒霉的张顺风也被人抬走治疗去了。
“蓝将军觉得这些兵马可堪一战?”余思擎咧着嘴问蓝非,蓝非摇摇头,“战必败,但能再战。”他指了指大大小小的营寨,“不管怎样,这营盘扎得结实。”
看看余思擎的情绪有些低落,蓝非低声地说,“小将军也不必太过心急,血旗王的意思应该是大浪淘沙。”随即他轻声地念道,“带甲兵十万,天低我为风。”然后看着余思擎和众将,“诸位以为十万精兵真的能纵横天下了吗。”余思擎没有回答,恢复了笑容说道,“我们该去迎接客人了。”
余思擎所部人马这时已经深入中州府下的陕州数百里,兵锋直逼陕州城。根据各方传来的情报,这次将要最先遭遇的敌人是从陕州前来迎战的附近贵族豪强集合的二十万私兵,不过那也要等到五、六日后才能两军相逢的。
等余思擎等人带着侍从和卫队赶上自己的军队时,数万血旗军前锋已经冲出了营寨十多里,漫山遍野地搜索之下居然连一个敌人也没发现,这着实是件蹊跷事。
“到底谁发现了敌军!”重新派出去的斥候带着几十里内无敌军的消息回来后,余思擎当着众军大发雷霆。
一层层的调查之后,一个斥候被揪了出来,他确实遭遇了敌军,只不过对方只有十几个骑兵。“拉出去打三十军棍!”余思擎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只是挥挥手让人将斥候拉了出去。
军队在一阵慌乱之后重又安定下来,余思擎却坐不住了,敌人的斥候已经到了眼前,大军也该不远了。
大大的社稷图铺开,余思擎和众将了解了血旗王送来的密报后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两只鸡也没人想起来去吃了。
蓝非终于打破了厅中的沉默,“陕州的血旗军十日前在攻打陕州城的时候被歼灭了,三万人全军覆没……”
余思擎苦笑着打断了他,“基本上是全军跑光了。”
蓝非也笑了笑指着社稷图,“我们必须要加快进军速度了,破陕州之后直奔豫州,那里还有五万多当地举义的血旗军被包围着。我们必须在他们士气丧尽之前把他们救出来。”
“只怕我们到不了那里了。”余思擎叹了口气,望了望神色紧张的众将,在社稷图上点了点,“这一路我们要面对的是前后都可能赶到的近百万王朝大军。”他又在图上比划了一下距离,“王府那边估计至少被三百万大军包围着。不可能有援军的。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冲过去。”
众将闻言都跟着余思擎摇着头。一阵沉默之后,有人提出来说不如退回西北,毕竟建功侯已经默许了血旗军的存在,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几十万人带出来。这话一出口,又有几人附和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时一直皱着眉头的蓝非猛地一拍桌子,冲那几人怒斥道,“血旗王麾下,只有死战不退,没有临阵脱逃的。”
余思擎看了看又陷入沉默中的众人,“这样吧,决定迎战的留下,想要退回去的可以带走那些同样想回去的士兵们。也好给血旗军留下一点种子。明日全军集合,去留自定。”
蓝非想要说什么,余思擎冲他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了大厅。
简陋的点将台上,余思擎没有丝毫隐瞒地将目前的形势告诉了台下数十万人。“一个时辰内,要退回去的人放下武器去西面集合。”余思擎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血旗王令,百年前的誓言自起事起已经完结。诸君辛苦!”
台下在一场沉寂之后喧哗起来,有人扯着脖子喊着血战到底,有人舞者手中的兵器喊着宁死不屈,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或者和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着。
一个时辰过后,在行军过程中任命的将领走了一半,十个营长走了三个。
一场混乱之后,决定回去的人也占了一半,其中十多万人是那些一路上参加进来的普通的平民。
一天,就在乱哄哄的告别中过去了。遗憾的,鄙视的,自责的……林林总总的情感把军营搞得死气沉沉的。
“全军集结!”一脸肃穆的余思擎迎着朝阳发出命令。很快,留下来的二十五万人全数聚齐在点将台下。
望着仍然看上去黑压压的人群,“血旗王有令!”余思擎大声喊着,“所有最后抵达中州府者,为表其忠义,世代为军户;如有战功卓著者,将晋为武人团!”
话音未落,台下的众将士顿时高呼万岁,一扫颓废的气氛。虽然可能是百战余生的人才有机会恢复祖上军人和武人的荣光,但是这毕竟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了,而这个希望看起来并不遥远。
未等台下的欢呼声稍停,余思擎在全军面前再次下令,挑选军中好手组建主战军团,以血旗王令擢蓝非为都统,余思擎望着身边精神抖擞的蓝非,双手高高举起,“将士们!得血旗王首肯!本军团号‘斩胜’!”
此言一出,台下再一次沸腾了,这些当年血旗军的后人都知道,“斩胜军”那是当年血旗王的直属部队之一,战功赫赫,专啃硬骨头,是血旗王麾下出了名敢死队,纵横大陆十数年攻城略地无数,就连圣教最强的圣坛战士团都没能从这支队伍手中讨得好去,但“斩胜军”也在这一战之中几乎全军覆没,从此消失在了大陆的舞台上。
众人的士气越发高涨,能入选斩胜军的话那就直接成为了血旗王的直系将士。选拔在全体将士的面前进行了整整一天,五万人被选了出来,更多的遗憾声充斥着各个角落。这时余思擎又下令,没被选中的人第二天可以对选中者随机进行挑战,获胜者也将进入“斩胜军”。
第二天的挑战赛,让所有人都大开了眼界,也包括余思擎和蓝非。五万名被选中的人几乎有一半被新人击败了。失败者也并没有被淘汰,斩胜军的编制一下子扩大到了七万人。
点将台上的余思擎没有掩盖什么,对这次选拔郑重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余思擎第一天选拔出来的人,他们的基本情况都是前期经过余思擎的中军幕僚们了解过的,大多是一些在王朝的各种战斗中有着正规战争经验、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老兵。也许他们个人的武功并不高强,但是他们熟悉战阵和军中的战术,适合大规模的厮杀。
最后新近的人员,自然都是自身武功比较高强之人,而且其中有许多也是经过无数战斗的老兵了,只不过他们的情况并没有被余思擎第一时间掌握而已。
“入斩胜军不难,难的是每战不求生、必求胜!只要你们有谁参加了三场以上的胜仗还能活着的话,你们也会成为斩胜军的一员!”余思擎挥舞着双手对众将士喊道,“死战求胜!这是当年斩胜军血战沙场时的口号!”
“死战求胜!”“必胜!”太阳似乎也没这阵阵热血沸腾的呼声吓了一跳,转瞬间就沉入了地下。
斩胜军设了七营,每营万人,各营的统领、副统领、统军都是蓝非根据余思擎提供的资料亲自挑选的。当然,在这些人中祖先是当年血旗王麾下高级将领的居多,毕竟仓促之间没有给他太多选择的余地。
其余的血旗军则编成了六个营,各营三万人,将领也是在军中选拔出来,号“西北军”。
余思擎和蓝非为挑选将领忙活了一整夜却都没有丝毫困意。
“擎帅,说实在的,我这心里还真没底,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些将领能否胜任。”蓝非不无忧虑地说。
“血旗王曾经说过,没有谁是天生的统帅,好刀是需要千锤百炼的。”余思擎倒是看上去并不担心。
“我给你挑选的这些士兵你可以完全放心,他们许多本来就是我们家族的私兵。”余思擎狡猾地笑了笑。
看蓝非怔怔的样子,他解释道,“王朝这二十多年的南征北战,我们的领地里没少派兵,我们的私兵总是伤亡最惨重的,你也知道他们有个称号‘炮灰兵’,其实这些人并没有真的死多少,”余思擎自信满满地说,“血旗王的军队何曾那样废物过,只不过这些人都随着每次的战斗就留在当地了,这可以说是我叔父设下的瞒天过海之计。多了不说,这一安排下,至少有三十万精兵被隐藏在王朝各处了。”
蓝非听了近乎无可奈何地笑了,“余无念,铁旗王,现在的血旗王,果然厉害,建功侯就曾说过,如果余无念要对付他,那么他三日内必死无疑。”
余思擎嘿嘿一乐,“只要我们中有一半人能到中州府城,那么经过一路殊死搏杀的天下八府精兵汇集起来就是八十万,再加上领地的百战精兵,天下哪儿还会有对手。”他兴奋地搓搓手,似乎天下就在他指掌间了。
蓝非没有那么兴奋,“王朝的千万大军可不是摆设,就是那些私兵中善战的也不在少数。”
余思擎满不在乎地说,“这天下八府一乱,自家都着火了,哪个贵族还会傻傻地跑中州来抢地盘。这些贪婪的家伙,不马上自相残杀就不错了。血旗王麾下各处的兵马闹腾得狠点,到时候直隶周围只怕剩不下一兵一卒了。”
蓝非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了得到粮草武器确实不得不攻打贵族的领地,但是何必要将贵族在当地的统治摧毁呢,烧了那些地契房契卖身契可就是要了贵族豪强们的命了。领地制度可是王朝保证贵族效忠的有效手段,血旗王这么做,明显是与天下的贵族世家为敌了。即便是血旗王有强悍的武力,但那些贵族的私兵在本乡本土作战的话,战斗力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中州的土地是留给以后的军户的。所以这些地方的反抗力量一定要尽可能地彻底摧毁。”余思擎的一句话就解开了蓝非的疑惑。“再说了,不收拾这些贵族们,我们以后的领地从哪儿来。天下就这么大,不抢可是什么也捞不到的。”他的一句笑话,让蓝非也会心地笑了。
“我们这么做,也无非是让天下乱一些,逼着那些奉令勤王的贵族们尽快退出直隶决战。”余思擎重重地敲敲桌几,“只要决胜直隶,灭了火焰王朝,那些地方的贵族世家势力再大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了。”
蓝非想了想,还是觉得余思擎有些想当然了。“不过王朝还有近百万兵马留守圣京,怕是一时难以攻下的。”
“不攻又如何?”余思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破城为下。到时候大军包围之下,他们自己也会反了的。家叔的谋略,天下何人能及。”
“血旗王……”蓝非心里嘀咕了一句,自己家族的荣辱可都维系在血旗王的成败上了。
大军就地整顿了三日之后,闹过一场虚惊的斥候们这次终于带回来了准确的消息:王朝的大军已经到了三十里之外,正在准备渡河。通过旗号看去,一共杂七杂八地来了十来个贵族,人数在四十万左右。
“终于来了。”余思擎望着社稷图长出了一口气,“我还真怕他们死守陕州城。”
蓝非乐了,“这几日我们忙里偷闲又摧毁了七、八个贵族豪强的领地,他们怕是不可能放任我们一路劫掠过去的。”
“来的人中似乎没什么善战之辈,这么多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私兵聚在一起又号令不一互相不能很好的配合,各个击破很容易的。”余思擎很轻松地说。
蓝非看了看他,“那日危言耸听说敌人势大的也是你吧。”
余思擎笑了笑,“你不是说,大浪淘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