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前年,洪图借春假返回镇江,一天早上,洪图发觉他跟同学借的一本情爱小说该归还了,他怕此书被家里人看见,就藏在礼金盒里,江南人家婚丧嫁娶、生子育婴都要用礼金盒送礼,他发现礼金盒不见了,他推醒仍在睡觉的母亲,寻问此盒下落,她说:“二姨娘借去了。”说罢又翻身睡了,他寻问小莲子,她刚起床,头发散乱,睡眼惺松,答道:“大姑家孩子满月,要送猪肘子,借了你家礼金盒,我待会去菜市场买来,姨娘过目后送往大姑家。”她略事梳理,就挎着篮子上菜市场了,洪图踅足来到二姨房门前,房门虚掩,他探首一看,见二姨娘刚起床,坐在梳妆镜前发呆,披了件衣裳,大襟没掖上,露出肩下一片白白的皮肤,她懒懒地打开梳妆盒,取出一柄梳子梳理长长的头发,镜子里看到洪图向房里探头,就说:“官儿,你干吗鬼头鬼脑,有什么事进来说,”洪图推开房门进来说:“姨,你看到我家礼金盒没有?”二姨娘说:“听不清,靠近点说。”他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说明来意,二姨娘说:“是我借了你家礼金盒,你要它干什么?”洪图说:“姨,我放了一本书在礼金盒里,那是我跟同学借的,要还了,你看见没有?”二姨娘说:“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上学去吧,待会小莲子买回猪肘,要用礼金盒,里面有书的话,小莲子要去送礼,顺便交给补习老师不就行了。”洪图吓了一跳,连忙说:“姨,这本书送不得,如交给补习老师,我可惨了。”二姨娘杏眼闪呀闪呀的问:“为什么?你搞什么鬼?”洪图只好照实说了,二姨娘笑了说:“官儿不老实,想女人了。”臊得官儿无地自容,二姨娘放下梳子,放下披在身上的衣衫,掖好衣襟,站了起来,牵着洪图的手说:“我给你找礼金盒。”绕过大床,掀起布帘,那是床侧放便桶杂物的地方,光线暗淡,两人挤进侧道里,发现便桶后面是一张躺椅,散乱地有几件二姨娘换下的衣衫,床后一排箱笼,礼金盒正高高地放在几床被褥上面。洪图正要垫脚去取礼金盒,却被二姨娘推开,她踩着小板凳举手揭开礼金盒盖子,摸索一下,从夹层里取出情爱小说,洪图大喜过望,急忙伸手去取,不料二姨娘把书举过头顶,笑嘻嘻地看着他,高高的胸脯正挨着他的脸,一股体香扑鼻而来,他晕了,连连哀求:“姨,快给我!”二姨娘娇嗔道:“不给!”一个抢,一个躲,二姨娘笑得咯咯的,一不经意,他的手碰到她软软的乳房,像触电样,两人滚到躺椅上,情爱小说丢在地上了,二姨娘伏在他身上,他头脑一片空白,在二姨娘咯咯的笑声中,他头顶的天花板,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洪图没待着春假过完,就匆匆返回扬州学校读书,暑假再回镇江,在滨河公园的长凳上,就得到张二姨娘怀孕的信息,有如五雷灌顶,他吓懵了,就那么一次,可能吗?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段往事,他不敢回忆,一想起就茫然、失落、无穷的后悔。尽管薛秀对他火一般的热情,他可不敢再玩火了。
他俩很少谈到许雪华,因为在女队员中,那已经不是秘密,有关他们的恋情,夏红英把它作为谈资,能讲的几乎都讲了。他俩也很少谈到薛秀死去的丈夫,薛秀说:“那是一段伤心事。”南京沦陷前,她与家人渡江到了浦口,在六合与家人失散,正好57军有人在那里收容在江南打散的散兵游勇,她死去的丈夫周某在那里,一并把她也收容了,做了他妻子,周某性情粗暴,经常骂她、打她。每遇洪图问及,就凄凄地说:“小哥,我们不谈他。”
这天,大概秋末冬初,夏红英来师部,洪图问她是否和谁好上了,她一口否认。接着告诉他:“徐惊百旧病复发,腿踝关节发炎化脓,难以举步,军医治疗无效,经过青岛,返回上海求医治疗去了。”洪图闻之凄然,徐惊百是他的革命引导人,他们在苏北沼泽地里建立了浓厚的友谊,估计也是那段“烂泥湖”的行军跋涉,损坏他的病腿,糟糕的是洪图闻讯太晚,连短时的看望也没有,竟悄然远行了。
夏红英问洪图,有无小许的消息,洪图摇头,夏红英叮嘱他:听说你和薛秀挺近乎,使她担心,不要移情别恋,那可辜负了小许对你的一番痴情了。
洪图信誓旦旦,要夏红英放心,夏红英说:“你的那封没有发出的求婚信给我吧,我们那里新召收一个队员,安东卫的,他家那里有邮局,我托他帮你寄出吧!”洪图赶快找出那封揉旧了的信件,三易其稿,郑重地交给了夏红英。
(五)
许雪华万般无奈地来到兴化城。
兴化居江苏省中部,鲁汀河沿岸,境内地势低洼,河湖纵横,号称水乡,县城立于一个湖泊、乌金荡之上,四面环水,古称昭阳,历来有“自古昭阳好避兵”的美誉。
抗战期间,逃难人群首选之地是四川,而在江苏,首选地却是兴化。它是水网地带,无一旱路可通,再者它非兵家必争之地,既无铁路、公路,又不依傍长江,更不接近海岸,战神光顾的机会不多。
许雪华母女找到她家的亲戚,还算好,没有人情冷暖,疏远冷淡,而是热情接待,住了几天,就给她娘俩找了房子,并代付了首月房租,地点在城东冷家巷,仅有一间卧室,上无天花板,下无地板,虽有窗户,却无玻璃,房子是差了点,但在当时已经很难得,省府大小机关,一窝蜂来到兴化,各种公私房舍抢占一空,房租暴涨十几倍,能租到冷家巷一间房已经很幸运了。这家亲戚还帮许雪华找工作,在城东一座私立学校里,找到一个代课老师的位置,稍事休息后,就可以到校授课了。
这让孙诚大为失望,他本以为到了兴化后,母女俩无依无靠,他正好借此下手,让许雪华忘记她原有的爱人,投入他的怀抱。没想到她们找到自家的亲戚,不仅有了落脚之处,还得到照顾,找到一份工,维持生活,不成问题。
孙诚给许雪华妈透露过娶她女儿的意思,她妈一个劲摇头,说许雪华已经爱上洪图,洪家是江南大户,能攀上这门亲是先人积了德,孙诚说:“现在到处打仗,洪图早去了山东,没有音信,又何必那么死脑筋?”许大妈仍坚持“已许了人家,没有确实信息,不能改变。”
至于许雪华,还是老态度,对孙诚印象不佳,任他花言巧语,不予置理。当前使她烦心的事是物价飞涨,单凭教书所得,难以维持母女俩的家用。她妈的叔伯姐妹,尽管有情分,也只能救急,而不能救穷。
就在这时候,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想扩大他的影响至长江南岸,韩德勤名为江苏省主席,但仅长江以北在他的统治之下,而长江以南是苏南行署,第二游击区司令冷欣中将的势力范围,从不买韩德勤的账。韩德勤想打进一个楔子,就是在上海租界里办一份《战报》的姊妹报,打着南北呼应,壮大抗战声势的名义,实际上是要借此扩大影响于以上海为中心的江南地区。奉命策划的是李歧鸣(24集团军政训处主任)和刘穆菲(《战报》社社长),他们都是现役军人,不便出面,改由掌牧民、王慕阳二人负责。从《战报》抽调了一些人,尹元元在名单之中,尹元元就动员许雪华参加,不仅有一笔可观的安家费,到职之后,薪酬亦高,远比学校教员待遇优厚多了。许雪华为了摆脱孙诚的纠缠,欣然从命,她把母亲托付给亲戚家照看,1939年2月,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在泰兴的一个小港口,登上了一艘挂着德商招牌的江轮驰往上海。
商轮在上海外滩码头停稳,许雪华被黄浦江上往来穿梭的各种船只震撼了,尤其是停泊在港口的各国兵舰,主要是日本太阳旗飘扬的军舰,炮衣褪下,炮口对准江岸,这是向中国人民示威啊!许雪华从未来过大城市,她看到外滩马路一边形式各样的大洋楼,马路上叮叮当当响的有轨电车,蚂蚁般拥来拥去的人群,真是目不暇接,大开眼界。
许雪华一行人安排在法租界霞飞路里面的一个小弄堂里,她与一个中年妇女同住亭子间,其他人拥挤在二楼的卧室内。尹元元在上海有亲戚,住法租界西门路润安里,他请许雪华去做客,尹元元总是这样介绍:“她是小舅的女朋友,也是未来的小舅母。”弄得许雪华很不好意思,上海人热情,会夸赞人,不时说“洪图有眼力。”找到这么一位漂亮女朋友,也留她在亲戚家吃过几次饭,拿手的“蟹黄狮子头”,食、色、味俱佳,一些人开玩笑,说:“做镇江大户人家的媳妇,都要学会烧这个菜的。”
这时候的上海称之为“孤岛”,上海四郊都被日军占领,仅市中心毗连的两个租界,属于英、美等国的公共租界,和属于法国的法租界,宣布为“中立区”,日本当时尚未与英、美、法等列强宣战,也就暂时没有占领这两个租界,北自苏州河,东起黄浦江,南至爱多亚路、福煦路、西经静安寺路,这是公共租界的范围,北至爱多亚路、福煦路,东起黄浦江,南至民园路、徐家汇路、肇基滨路,西经海格路这是法租界的势力范围,它宛如汹涌巨浪包围中露出水面的孤岛。
基于国际公法,日本尚未对西方国家撕开面皮,对上海“孤岛”,还不敢轻举妄动,由于这一微妙关系,很多沦陷区人民,都挤进这里避难,人口猛涨多少倍,许多报纸亦借此挂外商招牌,避免日方的新闻检查,当时较著名的有《申报》、《新闻报》、《时报》,还有《大美晚报》、《华美晚报》、《大晚报》等报纸,所谓《战报》的姐妹报《华报》也是这样问世的,它的外商招牌是“美商华美出版公司”,发行人密尔士(HP.Mills),公共租界登记证C字491号,法租界已向中央捕房政事部呈请登记,尚未办妥,忙碌一阵,终于有了头绪,1939年4月,开始试刊发行。许雪华是新手,对上海路面不熟,她很长一段时间当一些人的帮手,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巡捕房跑了无数次,才办完报纸登记的各种手续。与华美出版公司打交道,搞定报纸挂上美商的招牌。还多次与《华美晚报》老板打交道,谈妥与这家报纸合作的种种事宜。她管过钱,管过账,拉过广告,找报贩子发行报纸,七七八八的种种杂事,她终于混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在这些交往中,她认识了许多人,混熟了许多关系,如法租界的平祖仁,是重庆派往上海主持情报工作的一个大头头,很多地方都买他的账,只要打他的招牌,看似难办的事也办成了。这人与韩德勤关系不错,他是《华报》承办人之一,《华报》有什么难事求他,他都是很帮忙的。
许雪华最后调回来担负《华报》副刊的编辑工作,她的文笔还是可以的,加上稿源丰富,上海有的是舞文弄墨者,每天可收到不少稿件,刊出后付出少量稿费就可以了,编辑就是要谨慎选稿,把版面搞得活泼、像样,颇有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