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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吃白食笑僧乱算命 张榜文知府招良医

且说当夜大火,直烧至天色大明,方渐渐熄灭。孙县丞乌嘴乌脸到四处一看,整座县衙门正堂、中堂、金库、粮库并吏员办公房屋俱夷为平地,唯断壁残垣,残烟袅袅,死囚牢更是烧得片瓦无存。孙县丞急得六神无主,欲哭无泪,知道闯大祸了,不光倾家荡产,恐怕连性命也难保全。火是自己指使谢飞放的,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肚里咽,能怪谁去?派人去唤谢飞,少顷回来禀报,说是不知为何,谢飞尸体在死囚牢里找到。孙县丞心知肚明,寻思谢飞定是放火时被火烧死,人已死了,死无对证,便不加理会。那些县吏差役,见事态严重,都聚在一起乱嚷莫衷一是,有位姓马名季者,是做了十余年的老师爷,通晓官场经纬,向孙县丞献计道:“老爷,古人有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骂亦无益,愁也无补,不如赶紧商议个善后之策,呈报上司为好。”

一语提醒孙县丞,随即吩咐众人散去待命,只留马师爷一人,孙县丞道:“本官心乱如麻,眼见得要破家丢官,听候上司发落,哪里还想得出善后之策!”马师爷道:“老爷,有道是困兽犹斗,何况是人。若无良策补救,不止破家丢官,恐怕还有性命之忧。依小吏愚见,老爷须亲自往姚州府走一趟,只说是天雷致火,虽经全力扑救,终因夜深风猛,以致玉石俱焚,实非人力所能挽回,恳请赵知府向上司设法脱解。小吏则关照全体役吏咬紧牙关,众口一词,纵然上司派员勘查,亦无破绽可寻。”孙县丞经马师爷提醒,这才如梦方醒,道:“师爷所言正合本县之意,就照此办理。事不宜迟,本县这就动身去姚州府参见知府大人。”马师爷小声道:“大人,古人有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须多带金银财宝,上下打点,知府大人若肯赏脸笑纳,必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有望逃过此劫。”孙县丞连声称是,当下将诸事托付给马师爷,自己急忙到书房收拾财宝赴府。

孙县丞平素爱财如命,担心别人觊觎他钱财,左手尚且不相信右手,更休说妻妾家人了。钱财都锁在书房隔墙内,不允别人染指。他急匆匆进了书房,关紧房门,进入隔墙,一打开箱笼,就有万道霞光从箱内射出,原来是舍利宝塔放射佛光。他将宝塔捧在手中,又喜又恨,喜的是宝塔确是稀世奇宝,恨的全因盗窃佛宝闯下这般大祸,自语道:“唉,宝贝,宝贝,你真是个欢喜冤家,果然是福兮祸所伏,老爷大祸临头,全因你所害!”转而一想道,岳林寺丢失宝物,布袋和尚岂肯善罢甘休?不如忍痛割爱,将它转送知府,知府必然欢喜,替本官瞒上压下,既消大火之祸,又脱和尚纠缠,金银财产又可保全,乌纱帽才不至丢失。想到此,要将到手的宝贝拱手送人,虽痛逾割肉,无奈只得自嘲自叹道:“世上至宝,果是不祥之物。赵国得和氏之璧,诱逗得秦王大动干戈。刘备得的卢宝马,军师庞统骑此马被乱箭射死,本老爷得舍利宝塔,眼见得家破人亡。如今将此不祥物献给知府,替本官顶灾扛祸,有何不可?”自以为得计,当即用黑布包住宝塔,放入一口箱中,又带上一箱金银珠宝,然后将隔墙门落锁,坐上一顶小轿,命两名差役挑两担奉化特产,有水蜜桃、羊尾笋干、曲毫春茶、苔菜千层饼、干菜笋等,由陆路赶往姚州城去。

且说布袋和尚,那日夜里向一群丐儿面授机宜后离去,顾自如飞赶路,不知要往何处去,边走边信口唱道:

笑笑笑,谁识贫僧此关窍?

非是狂,非是痴,非是乐,非是傲,

嬉笑之中有玄奥。

不是笑九流,不是笑三教。

不笑东施屡效颦,不笑子建持才傲。

不笑陶公金钱多,不笑聋瞽贫无钞。

人生百年能几何,乐得大笑且大笑!

我笑侬也笑,笑总比哭好。

悲哀忧戚皆丢开,酒色财气俱须忘。

百事且容忍,莫让心魔惹烦恼?

善恶到头总有报,富贵贫贱自己造。

神仙也是凡人做,佛在心中多欢跃!

他自个欣欣然且唱且行,脚高脚低,顾前不顾下,突然脚下一趔趄,头朝下一跤跌倒,撞在一块大石上,额头鼓起一个瘃,赶紧爬起身,见是被一堆牛屙所绊,傻笑道:“牛屙当道,运道勿好!罢罢罢,譬如礼佛磕头!”一抬头,见数里外半空里香烟缭绕,和尚喜欢凑热闹,遂朝前走去,到了那里,不由自嘲自笑道,盘了一圈,不知不觉竟又转到它山庙来了。上次向李员外讨梁木,玩得不燥不湿,再来也是有缘,玩它个爽快才罢。见烧香求神者拥挤,他想看热闹,却挤不进去,就爬着从众人裤裆缝钻进去,钻至供桌边才起身,有位老者见和尚满脸灰土,笑道:“你和尚家信佛,此地是求神,风马牛不相及,来此何干?”布袋笑道:“老人家侬有所不知,这位庙神王县令,是贫僧好友,帮贫僧做了件好事,须答谢他。听说其病了,贫僧顺便给其搭脉治病。”老者听了笑骂道:“你这和尚滑头滑脑,王县令成神已过去几百年,怎会是你好友?神仙又怎么会生病?再胡说八道,不被雷劈死,也会被屁弹死!”有位婆婆插嘴道:“和尚,你怎知王县令病了?瞧你这模样,胖得路快要走勿动了,何不先治好自个胖病。”布袋笑道:“哎哟喂,诸位少见多怪。须知神仙也是凡人做,侬看这满屋子人头攒动,烟熏火燎,不被呛死也被熏死。案前的供品,既有猪羊鸡鹅鸭,又有糖饼糕团面,更有鱼虾蚧蛤螺,王县令一股脑儿吃下肚去,殿内又没个屙缸出恭,大杂烩在肚腹内叽呢咕噜一作梗,能不生病吗?有道是百病能医,自病难医。贫僧治不好自家胖病,却专治别人疑难杂症,治王县令这点小病小痛,屁松屙软。”

周围香客见和尚胡扯,哗地笑将起来,都说和尚讲疯话吹牛皮。那位老者却道:“虽说和尚吹牛,仔细想来,倒也不无道理。我说和尚,你既懂医道,想不想发笔大财?”布袋笑道:“想呀!铜钿银子胜过亲爹亲娘,贫僧做梦也想发大财呢,还望施主指点一二,赚到银子与侬平分,如何?”老者笑道:“还是个财迷和尚呢!和尚,听人说姚州知府赵老爷夫人得了怪病,名医束手,命悬一线,正悬赏求医呢,你既能治疑难杂症,何不去碰碰运气。赚到银子,多烧几炷高香,老朽不想沾光。”布袋拍手笑道:“好哇!真是一注好买卖。贫僧正想找其聊聊天,顺便把狗皮倒灶毛病治一治,弄它万把两银子买酒喝去。多承老人家指点,贫僧告辞。”说着,顺手抓起供桌上两个油包放进袋里,挤出人群而去。众人见他疯疯癫癫,当作笑谈丢开。

布袋出了它山庙,大步流星朝前走,约走有几个时辰,便到了姚州地界,只见风吹稻禾千层绿,纵横河渠绕农舍,抬头望去,前方城墙高耸,气势峥嵘,道一声“好个去处”!见城门边坐个老乞丐正在捉虱子,遂在一旁坐下,摸出两个油包递上,道:“老丈请尝甜馒头。贫僧游方到此,相烦侬掏掏老古,让贫僧开开眼界。”老乞丐正饥饿,接过油包,边吃边道:“和尚问对人了,老乞丐出身书香门第,因灾落难为丐,有一肚子老底子闲话。此地现称姚州,是古代五帝之一虞舜诞生地。舜姓姚,故又称姚墟。到了夏朝,少康让小子无余来此奉祀大禹,故称余姚。此地不光留有舜井、舜田,还有大禹治水秘图,藏在此地秘图山里。至于这座姚州城池,还是吴侯孙权同窗好友朱然将军所建。和尚尽可观玩。”布袋谢过老乞丐,信步入城。到了城内,见又是一番景象,但见:

城垛高耸向天卧,楼舍栉比行人多。

长街触目皆海鲜,鱼虾贝藻色色螺。

布袋见三街六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便东张西望地乱逛,不知不觉溜进了鱼市,满是欢蹦乱跳的海鲜,认得有黄鱼、鲳鱼、鳓鱼、带鱼、乌贼、望潮、白虾、蛤蜊、吐铁,林林总总,千奇百怪,只是鱼腥扑鼻,血水横流,布袋捏住鼻子自语道:“哎哟喂,贫僧无福消受海龙王子子孙孙,罪过,罪过。”拔脚出了鱼市,又逛进菜市,只觉阵阵清香扑鼻,满眼红绿鲜嫩。各色橘子、梨头、苹果、香柚、西瓜、番瓜、黑茄、竹笋、豆荚、香菇、木耳、金针菇,还有众多不知名的菜蔬瓜果,摆满街道两侧,布袋眯过眼笑,看东闻西,馋得口水快流出来了,笑道:“善哉,善哉,似曾相识灵山来,可惜贫僧没福消受。”

布袋走出菜市,觉得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寻思去哪里赚顿白食吃吃。信步转到一条大街上,只见迎面来了一位秀才,后面跟随挑琴书的童子,径直进入一家酒楼,布袋道一声“妙啊!”也跟了进去。只见酒楼正中,挂一幅太白醉酒图。画两侧是一副对联,右边写着“酿成春夏秋冬美酒”,左边写着“醉倒东西南北客人”布袋赞道:“好一副对联。”见秀才拣一张临窗桌子坐下,伙计已端上一桌各色酒菜,布袋见有个空位在,不由分说,上前一屁股坐下,童子欲将和尚赶逐,被秀才示意阻止。谁知和尚视同自家摆下的酒食,伸手就抓,张口便吃,满嘴乱塞,秀才见胖和尚狼吞虎咽,如风卷残叶一般,以为饿极了,只看着微笑。顷刻间,吃得杯盘狼藉,只留下剩羹残汤,这才抹抹嘴揉揉腹,笑眯眯道:“吃白食嫌比咸淡,味道马马虎虎,只是天周作,反倒将贫僧害苦了。”秀才笑道:“大师父,不问三七念一,吃了一桌白食,不要你付钱,怎么反倒害你了,是何道理?”

布袋笑呵呵道:“秀才,侬只知整日读圣贤书,满肚子之乎者也,却不懂人情世故。只因白吃白喝,贫僧才毋论是腐滞滞,是软塌塌,是硬笃笃,还是水出烂糟,如同扫帚扫地,将杂七杂八全扫进嘴里,撑得肚皮半天高,如同妇人十月怀胎,弄得重墩墩直勿起腰来,岂不是害了贫僧?”秀才道:“原来如此。敢问大师父法号,在哪个宝刹挂锡?学生改日去烧香拜佛。”布袋道“贫僧乃奉化岳林寺布袋和尚是也。和尚我平日里不撞钟,不念经,不烧香,不拜佛,只替有缘人看相算命,一算一个准。今日白吃了秀才一桌饭菜,也算有缘,这就替秀才算上一卦,当作酬谢,如何?”秀才道:“学生路过宝地,与大师父萍水相逢,确是有缘。算一卦,权当消遣,只是有劳大师父了。”布袋问道:“秀才姓什名谁?今去何方?”秀才答道:“学生姓吴,名一晶,字存本,如今赴京赶考。”布袋道:“哦,可是腐滞滞黏结格牢的腐?还是无知无识无心无肺的无?或是糊里糊涂的糊?”秀才笑道:“非也,非也。学生姓口天吴。”布袋笑道:“果然姓如其人,有口无天。秀才请写一个字来,贫僧替侬算一算。”秀才拿起筷子,蘸点汤汁,在桌上写了一个“吴”字,道:“请大师父替学生算一卦,看学生前程如何。”

布袋见字,沉思良久,道:“秀才,贫僧以字论命,打开纸窗说亮话。若有得罪之处,休要嘟嘴膨胀。”秀才道:“算命看相只求真言直说,怎会责怪。”布袋道:“那就请侬听好了。吴者,口天为吴。地有吴地,位于江苏;国有吴国,曾建都苏州;侯有吴侯,东吴孙权便是;月中有吴刚,挥斧伐桂;山有吴山,位于杭州;歌有吴歌,婉曼动听。吴,好姓字也。”说着,屈指算了一回,突然一拍桌子,吃惊道:“哎哟喂,不好了!秀才苦也,命运好凶险哪。”秀才笑道:“大师父知识广博,口若悬河,令学生五体投地。只是这命嘛,却算得不准。学生自幼锦衣玉食,何来凶险?”布袋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僧以字论命,秀才学富五车,自当理会。吴者,天之上张着血口。天者,父也。秀才未出娘胎,父亲就被血盆大口所吞噬,有天而不知其天,有母而不知其母,可惜啊可惜!”秀才哈哈大笑道:“大师父又大谬特谬矣,学生亲父,现为义乌知县,自幼丧母,怎说‘有天而不知其天,有母而不知其母’呢?这般看来,是大师父信口胡扯,可见看相算命不足为信。”

布袋道:“请恕贫僧说起话来直肚白肠,勿会转弯抹角。秀才侬是屙塞头顶芯,神主牌位倒笃捧了。侬虽有天生一张嘴,会读之乎者也,也会吃香喝辣,却将贼父呼亲父,又将亲母作奴婢?可见侬是个有口无眼的腐秀才,无心无肺的书呆子,稀里糊涂的不孝子,幸亏父母恩泽厚实,不知者不罪。此次赴京虽有‘榜眼’之荣,‘郎中’之分,日后若依旧假痴假呆无气无魄,保不定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呢!”秀才被和尚骂得一头雾水,啼笑皆非。童子看不过,一拍桌子怒道:“你这该死的疯和尚,吃了一桌子白食,还黄鼠狼放臭屁,满嘴胡说八道!什么猫眼之荣,郎中之分,难道要我家公子做猫去咬耗子?做郎中去替人治病不成?瞎了你狗眼!快滚!快滚!”布袋站起身,双手合十,笑呵呵道:“贫僧这就滚,滚到奉化去,等侬秀才开锣喝道归来。”边说边扬长而去。布袋无头夹脚一番话,说得老实巴交吴秀才瞠目结舌,自认倒霉。和尚这番言语是真是戏?后文自有交代。

布袋吃得大肚滚圆,离开酒楼,穿街过巷,抬头见一座门楼在前。门楼下拥挤着一群人,仰着头在观看什么。布袋口中吆喝着“承让,承让”,直从人丛中挤了进去,到近前一看,原来门墙上挂着一张榜文。榜上写道:

姚州知府赵,因忙于州事,无暇顾家,致夫人沉疴伏枕,日久难痊。虽多方调治,未见起色。今出此榜,招天下良医。若得妙手回春,愿荡产相谢。

布袋览毕,满心欢喜道:“造化,造化,果如所传。”话音未落,突然平地刮起一股旋风,一声呼啸,将榜文卷到了半空,似一断线风筝飘飘荡荡随风而去。布袋遂挤出人群,大步流星向榜文飞去方向赶去。几位看守榜文的差役,才一眨眼便不见了榜文,这还了得!一抬头,见榜文在半空中飘荡,赶紧向飘去方向追赶。那榜文在半空里一会儿飘东,一会儿往西,就是不落地。差役仰着头过街穿巷,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飘够多时,榜文才慢悠悠飞落到一座石桥边,忽然不见了,四处寻找,才见到榜文一角竟在一个胖和尚屁股底下压着,和尚卧于桥边正呼呼大睡呢。差役上前拾取,和尚骨碌一翻身,将榜文全压在身下了,鼾声大作。差役正愁无人揭榜,今见和尚压住榜文,琢磨着让和尚去顶数,好去交差,便在和尚耳边喊道:“和尚,快醒醒,快醒醒!见知府大人去!”

喊有半晌,和尚仿佛才从梦中醒来,翻身坐起,揉揉眼道:“好睡,好睡。你们是谁?王三胡缠大呼小叫,将贫僧好梦惊醒了,快拿一锭银子来赔偿。”差役道:“嗨,你这和尚,果然还在讲梦话,官爷不向你要银子算你运气,还敢要赔偿?和尚,梦由你做去,却为何乱揭榜文?既然揭了榜,就随官爷去见知府大人!若能治愈知府夫人之病就作罢论,若是治不好,官爷要打你屁股开红花!”布袋摸了摸光头,笑道:“贫僧吃过熊心豹子胆,不怕吓呢。且生得肥胖,打一顿正好减肥,还要谢侬呢。贫僧与侬家老爷非亲非故非朋非友,他做他知府,我们做我们和尚,井水不犯河水,见其做什么?贫僧只会念经拜佛,教贫僧治病,榆木棍吹火,一窍不通。”差役道:“你讲一大筐啰里巴嗦的废话,官爷听不懂。不在寺院拜佛念经,你来此做什么?”布袋道:“贫僧有泼天大冤,来寻知府老爷告状。”差役道:“官爷才不管你鸟毛冤枉事呢!既是来告状,为何要揭榜文?”布袋笑道:“贫僧刚才正做乱梦,却不曾揭过榜文?”差役道:“你身下不就是榜文?”布袋看一眼笑道:“哎哟喂,原来是屁股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屁股揭的榜文,与贫僧无涉,侬让屁股去治病得了。”差役两眼一瞪道:“有涉也好,无涉也罢,你须随官爷走一趟!”两差役一把将和尚拎起,又掼在地上,和尚额角头正好撞在桥柱上,鼓起个大瘃。

布袋摸了摸大瘃,寻思民间有谚,十只黄狗九只雄,十个差役九个凶。这些蠢货平日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今日且让其吃点苦头,权当替小百姓出口怨气。遂道:“罢罢罢,逃得了屁股逃不了和尚,既然屁股揭了榜,贫僧也就认了。不敢瞒诸位官爷,贫僧曾拜过名医为师,识得几味草头药,什么头痛脑热,发昏作呕,腰酸背痛,泻痢发疹,倒是手到病治。勿是贫僧搭豆腐架子,眼下请贫僧前去,还有些尴尬呢。”差役道:“和尚既有妙手回春能耐,尚有何尴尬,说来听听?”布袋道:“贫僧生得肥胖,一步三喘气,前些日子勿小心跌了一跤,眼下又被官爷掼起个大瘃,浑身骨头散了架,走不动路了。”眼下是请人交差,差役不敢发威,只得大做小,道:“这却容易,我等扶着你走。”布袋道:“侬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贫僧若是能走,还用扶吗?”差役道:“我等雇顶轿来抬你走,如何?”布袋皱眉道:“贫僧平生只知走路,不惯坐轿,一坐轿,这颗秃头就腾云驾雾晕乎乎,晕乎乎还怎么医病?不去,不去!”

差役见和尚不肯去,又害怕老爷责怪,只得央求道:“和尚爷爷,算我等倒八辈子大霉,轮流背着你走,总该去了吧?”布袋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贫僧重得像头牛,若将你们官爷压瘪了,赔勿起,赔勿起。”差役道:“只要你肯去,压瘪也不用你赔。”布袋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贫僧是船到灞头墩,不去也得去了。那就劳驾各位了!”随即翻身站起,伏于一位身材粗壮差役的背上。差役顿时感觉背上象压下一座小山,一迈步,脚髁头就打鼓,勉强才走几步,就累得面红筋赤,气喘如牛,寸步难移了,只得放下,另换一位再背,如此轮流地背背放放,放放背背,引逗过路人驻足看热闹,见差役这副狼狈相,甚是解恨。待将和尚背到知府衙门口,全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了。赵知府早已得报,说是有个和尚揭了榜文,十分高兴,急忙端正衣冠,早早等在府门口迎接。等了许久,才见差役轮流背着个胖和尚而来,赶紧趋前施礼道:“闻知圣僧揭了榜文,下官迎候来迟,还请恕罪。”布袋笑道:“大人,侬是买锄头跑到锡店,找错门了。贫僧此来,是向大人状告奉化县丞孙老爷盗窃佛宝之事,至于治病嘛,贫僧却是个三脚猫,欲治夫人怪病,大人还得另请高明。”赵知府一听,原来和尚是告状来的,牛头对不上马嘴,心里冷了半截,转念一寻思,榜文挂出多日,才有和尚揭榜,岂可轻放他走?遂道:“圣僧告状也罢,医病也罢,来者都是客。请进内喝杯茶,再作商量不迟。”布袋笑道:“大人如此客气,贫僧却之不恭,只得罗罗倒割糯稻,恭敬不如从命了。”当下就随赵知府摇摇摆摆进了府衙,穿过大堂、中堂,来到后堂,分宾主落座,差役献茶毕,赵知府问道:“请教圣僧法名,在哪个宝刹挂锡?待夫人病愈后,下官定当前往拜佛还愿。”布袋道:“贫僧乃奉化岳林寺和尚,因常搭着个旧布袋,施主们就送贫僧一个雅号,唤做布袋和尚。”

话音未落,只见丫鬟惊慌失措从内室奔出,大声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昏过去了!”赵知府闻报,从椅上蹦起,撇下和尚奔向内室,继而便传来呼天号地大哭声。少顷,只见赵知府踉踉跄跄返回后堂,泪眼通红对布袋道:“夫人已经去世,不劳圣僧医治了。如今下官方寸已乱,请圣僧且先回寺,告状之事,容下官办完丧事后,亲往宝刹倾听诉讼。”布袋笑道:“侬这个官儿,做事狗皮倒灶,勿是贫僧敲侬横档,这念经超度的买卖,理该作成贫僧赚些外快才是。”赵知府道:“是下官想得不周,这就烦圣僧做堂佛事,超度亡灵。”布袋道:“大人倒是爽快,这买卖就算成交了。不过贫僧只会超度生灵,勿会超度亡灵,奈何?”赵知府此时心乱如麻,没弄清什么生灵亡灵,就随口道:“那就请圣僧超度生灵,多念几卷经。”布袋道:“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贫僧一边念经,一边恶嘴眼相骂人,才超得生灵。”赵知府诧异道:“骂人能超生灵?下官不曾听说过,圣僧请道其详。”布袋道:“别个和尚念经超度,道士念咒超度,贫僧新出花样,喜欢叮心咬肺骂人超度。贫僧这就替夫人超度,给大人开开眼界,侬听了勿要生隔壁气。哎哟喂夫人耶,真正屈死侬了,难怪侬死得眼勿闭,嫁了个没心没肺的丈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咒侬死,他是要换个美貌新夫人尝尝新鲜。哎哟喂夫人,死得好苦也。”

和尚无头夹脚一顿臭骂,赵知府听了一肚子委屈,忍不住大哭道:“圣僧屈煞下官了。下官与夫人恩爱异常,又是下官的救命恩人,怎肯平白咒她?若得夫人长命百岁,下官情愿代她去死,何曾有娶新夫人之念!”布袋笑道:“善哉!善哉!大人想替夫人去死,贫僧可以向阎王老子买个面子,给侬疏通疏通。不过,倘若夫人复生,一见侬翘了辫子,不想活了,岂不是光棍挑水打滑脱,两头落空了?”赵知府听出和尚话中藏有玄机,说不定真能妙手回生也未可知,寻思至此,即跪于地上,磕头不迭道:“求圣僧大发慈悲!救救夫人,下官没齿不忘!”布袋道:“大人请起,勿要哭作胡赖。贫僧当年识得几味草头药,曾做下几颗顺气丸儿在袋里,不知被耗子呔去吃了不曾。”随即摘下布袋,伸手进袋内掏摸,赵知府见和尚笑眯眯慢吞吞的,掏摸多时仍不见有药丸儿,真个急惊疯碰到慢郎中了,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和尚真有药丸,夫人能否有救?有分教胖和尚卖身做父,耍刁且蛮缠;傻汉子买父奉养,卖儿养假爹,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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