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表现上,诗人善于用自然界的美好事物来象征或比喻女性的美。这是因为中西诗人全都是从生活本身汲取创作的源泉的,有所谓“师造化”之说,于是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雷同的手法。一些诗句中的偶然巧合,读来似曾相识,令人哑然失笑。这里旋举数例,愚者之得,仅就平日读书偶尔拾来者,读者自可从小寓大,由浅喻深。但是静静,是什么光从那边的窗户透出来?
那是东方,幽丽叶(即朱丽叶——作者)就是太阳。
起来吧,美丽的阳光,射倒那嫉妒的月亮;
惨白的月亮都焦虑得病了,
她气你原是她的侍女,为什么比她还美?
(莎士比亚:《柔蜜欧与幽丽叶》第二幕)英国诗人罗伯特·赫立克致女友朱丽叶的一首诗脍炙人口:
朱丽叶在行走
穿着丝绸的衣衫。
丝绸衣衫晃动着,
罗衣液化为清泉。我再度凝神细看,
那举止潇洒舒展,
啊,一刹那的光芒耀眼
禁不住叫我神移目眩!
(《朱丽叶的衣衫》)18世纪诗人彭斯说:啊,我爱人像红红的玫瑰,
它在六月里迎风绽蕊,
啊,我爱人像一支乐曲,
和谐地演奏起来。
(《一朵红红的玫瑰》)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把大自然看做理想女性的父亲,把大自然的美赋予质朴的农村姑娘:
她是开在藓石旁边的紫罗兰,
躲着世人的眼;
美好得如同一颗孤星
独自个在天空忽闪。
(《露西》第二首)拜伦更是把女性的美与繁星满天的夜晚等同起来了,以致分不清哪是女子,哪是夜空: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
皎洁无云而且繁星满天;
明与暗的最美妙的色泽
在她的仪容和秋波里呈现:
耀目的白天只嫌光太强,
它比那光亮柔和而幽暗。
(《她走在美的光彩中》)青年时期的马克思搜集过民歌,亲笔誊抄了一本民歌集,其中有一首德国民歌:
这朵花(玫瑰)就是我的未婚妻,
清晨她就歌声婉转,
她那双春天似的眼睛
闪耀着天空的蔚蓝。如果你要问:在冬天
怎能把玫瑰找到?
通向爱人的心的小路
你应该首先去寻找。
(《冬天的花》)中国诗歌用大自然的事物来赞颂女性的体貌美和心灵美的似乎范围更广,频率也更高,也许这是由于中国诗人更喜欢含蓄蕴藉,不喜欢赤裸裸的白描。下面恕我罗列一些现象: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经·卫风·硕人》)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楚辞·山鬼》)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白居易:《长恨歌》)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李后主:《南歌子》)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韦庄:《浣溪沙》)记得小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幾道:《临江仙》)素约小腰身,不耐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婷婷何样似?一缕轻云。
(李清照:《浪淘沙》)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牛希济:《生查子》)下面重点是形容心灵美的,略别于体貌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诗经·邶风·柏舟》)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孔雀东南飞》)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子夜四时歌》)诗中把女性比做太阳,比做清泉,比做彩云、朝霞,比做夜晚的天空,比做浓艳照人的玫瑰,或静居深谷的幽兰。又喜把心灵比做磐石,比做竹席,比做松柏、蒲苇,大千世界中。女性成为自然界最美好事物的化身。赞颂的笔法耐人寻味。在构思和驱遣语言上,巧用比喻,驰骋想象,中西诗人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殊域而同心。若说某诗是我国人所作,固无不可,若说是由翻译而来,似亦说得过去。也许是诗人所见略同吧!我见如斯,姑妄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