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林二会说话!分身……竟然会说话!
小林子惊得大嘴张开,再合不拢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林二,脑里一片空白。心头大震之下,一时倒忘了灵神的存在。
“它……并……没有……想……伤害……你……”林二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这是他出世以来第一次说话,显然颇不习惯。喉头发紧,说出的语调干涩,便似逼紧了嗓音一般。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突兀。小林子片刻之间哪能回过神来,只呆呆看着林二,见他嘴唇翕动,似乎在说话,但说的什么意思,却全然听不进去。恍若身置梦中。
林二见他不答,上前一步,仍用平平的语调说道:“它不……伤……害……你,我不想……杀……它。”小林子到底是个混赖泼皮,心志颇坚,一月来又迭遇怪事,练得胆子肥了不少。被这意外变化震惊过片刻后,已醒转过来,睁目细看林二,见他面目甚是冷峻严肃,与以前神态大不相同。
“你说……它不想伤害我?”
林二点头。
“那他干什么不让我吃肉?我……”小林子话没说完,听见右侧洞门处‘咯隆’的一声大响,堵门的巨石震动了一下,在石隙乍开的瞬间,听见外头有人嚷了一声‘好!’,片刻后石块复位,又将声息全都堵绝。小林子知道是村长又找人来撬动石头了。这老儿一直都不肯死心,隔三岔五的便找人来对付石块。可是这巨石重逾万斤,哪是寻常人物能动弹得了的?自小林子三人被关入洞中以来,他已请来十余拨江湖人物帮忙。但总是光打雷不下雨,每次都是鼓气而来,泄气而去。
小林子听见了,也不以为意,料想这次仍是虎头蛇尾,灰溜溜收场。哪知又‘咯隆’一声,石块被顶开一个大缝,天光透入,明亮不可直视。能把石块顶成这样,这推石之人也算是力气大得很了。小林子正赞叹间,一阵轰然巨响,便如在耳边响起一个炸雷。巨石蓬然炸裂开,碎成万万千千的石块向四面崩飞,击得石壁一阵乱响。明亮的光线透过弥漫的粉尘,齐齐射进洞里,刺得两人双目流泪。小林子二人在黑暗中呆得久了,顷刻间看见天光,都适应不过来,急提手臂护在眼前。
这堵厚重壁障打破过后,嘈杂的人声登时涌了进来。门口一个女子凄声叫喊:“青林!青林你还在吗?!青林——!”人影一晃,一个年轻妇人扑进洞来,四处搜索,又叫道:“青林!你还活着吗?!”声音已带呜咽。一瞥眼间,看到伏在水中的寿山灵神,五色斑斓的盔甲在亮光下鲜艳非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那叫青林的粗壮村民此时刚从震声中恢复过来。看到妻子站在洞口,一副惊恐模样,赶紧跳下石台,叫道:“我在这!我在这里!”上前将她拦腰抱起了。那女子想不到丈夫果真还活着,欣喜若狂,大叫一声:“青林!”双手紧紧揽住他的头颈,‘哇’的哭将出来,将连日来的忧急和委屈都化作了滚滚热泪,洒在他身上。
洞门人影晃动。村长和几个村民跟着一个长袍汉子涌进洞来。看到青林和小林子居然还活着,都是大感错愕。两人被封已有月余,洞里没有食物,村里人早就认定他们已经饿死。谁料两人不但还活蹦乱跳的,日日饱食妖怪之肉,进补得宜,倒比进洞前白胖许多。
那武师眼神犀利,一眼看到卧在水中的灵神,冷笑道:“果然藏有妖怪,我料得没错!”从腰间取了兵刃,呛啷啷作响。喝道:“妖怪,你躲在这里为非作歹,看道爷怎么收拾你!”疾扑上前,兵刃挥出锐利的声响,正斫在灵神身上。灵神受伤极重,躲避不得,让这一下猛击打得厚甲碎裂。
众村民惊呼,村长赶紧上前,急道:“道长不要打,那是寿山灵神,是守护榆村的神灵……他不是妖怪。”
那道人哈哈大笑,讥道:“不是妖怪?!长着这副模样,难道还是神仙不成?”手上加劲,又砍了两下。还要再打,洞门口却传来一个威严声音:“邝师弟不可卤莽,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姓邝的道人听说,应了一声,收兵器退了出去。小林子强撑开酸胀的眼睛,看到洞门明光里站着一个长髯道士,面目清朗,手拿拂尘,颇有仙风道骨意味。
村长快步奔到洞口,向两个道人细细解释寿山灵神的来历。
原来,在榆村西南有座寿山,这头甲虫怪便是常年隐居在此的。从他第一次在榆村出现,到今天已有一百多年了。数代以来,榆村每遭洪涝和火烧灾害,他总会从寿山爬出,或以身躯挖坑开渠,或推石填土,助村民抵御。又识得许多古怪草药,不辞辛苦,往来高山峻岭之间,衔来给受伤村民治疗。渐渐的,见他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村民,全无恶意,大家对他便不再惧怕,敬爱之心日重,后来,便封了‘寿山灵神’的称号给他,将他视作榆村的守护神。
那长髯道长听完话,眉头一皱,道:“照你这么说,堵绝泉水的事情不是他干的了?”村长道:“道长明鉴,灵神多年来救济村民,绝不会害人的。我想……这泉水的事情多半另有缘故。”道人点点头,道:“嗯,说的也是。”转向小林子,招手叫他过去。
看见小林子和林二长得一模一样,那道人大感诧异,问道:“小施主,你们是孪生兄弟么?”此刻林二已有思想,举止神态与真人一般无异。道人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看差了眼。
小林子摇摇头,道:“他是我的分身。”林二横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两个道人心头剧震,同时睁圆眼睛。一齐失声道:“分身!?不可能!”那姓邝的道人冷笑道:“小娃娃胡说八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分身。你别信口开河,问你话就老实说来。”小林子见他不信,也无力跟他辩驳。此刻初得自由,心早飞到家里去了,哪有心情跟他扯皮。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起程回家。天下之大,还是庆村那两间空荡荡的草房最让他感到亲切和留恋。
那长髯的道人不再细问他的来历,只问他在洞中的情况。小林子毫不隐瞒,将洞里所见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待说到有人在洞外唱出吟哦之声,然后妖怪破泉而出的时候,两个道人登时色变,那姓邝的道人一把攥他的手臂,急问:“那个人往哪个方向走了?走了多长时间?!”小林子摇头,道:“我在洞里听不真切,也不知他往哪去了。”两个道人大感失望,对视一眼,掩不住面上不愉之色。
这时村民把那黑色桶怪和大蛇脑袋都捡了过来。长髯道士检视片刻,指着蛇头说道:“这是扶风,长着三个脑袋,因喜食腐败之物,所以身上带有恶臭。”看了一眼黑色桶怪,迟疑道:“这个……好象是乌吊水母,我也不确知……村长,你告诉村民先别吃这水。乌吊水母有剧毒,须待泉水流通几日后再吃。”
小林子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有剧毒!”想起刚才差点就要把它吃了,不由得大是惊惧。若不是寿山灵神阻挡,说不定自己早就毙命了。
转念未完,听那长髯道人向村长说道:“这件事情果然蹊跷。我想,或许是扶风和几个妖怪染污泉水在先,寿……寿……嘿!寿山灵神!怕你们吃水坏了身体,所以用石头把洞堵住了,然后驱赶蛇妖,净化泉水。”把眼睛向灵神投去,心道:“若是你当真一心为民,纯善济世,也当得贫道称你一声寿山灵神。”
村长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连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此刻许多村民都发现灵神受伤了。自发涌上前去,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面上都带着痛惜忧急表情,纷纷撕下衣裳给他擦拭包扎。又有六七名汉子从外面采来草药,在一旁奋力凿捣。挥汗如雨,似乎全不感到疲累。
道人在旁看了,暗暗点头。身为妖怪,竟得村民如待仙佛般礼敬,真算是天下一桩奇闻了。若非他当真一心向善,也必难得如此。
便在这时,洞外有人大呼道:“铁燕师兄!铁燕师兄!”一个粗黑矮胖的道人急如风火冲进洞来。踩得‘哗哗’的水响。见到了长髯道人,说道:“刚才听几个邠州客商说,西南方向的几个村子都出了变故,我想定是那厮搞的鬼,师兄,我们快追吧!”
铁燕道人长眉一轩,道:“你快让师弟们准备一下,我们马上起程!”矮胖道人听命出去了。
铁燕拱手向村长和小林子等人说道:“列位施主请了,贫道有要事在身,须得马上起程。日后若是有缘,我们再见面。”转身洒然而去。那邝师弟也尾随走了。
片刻后村长省悟过来,追出洞去,叫道:“道长!道长!我还没给你银子呢!”十余骑早已去得远了,蹄声变得杳不可闻。
当日村中欢宴。小林子被当成贵客尊到首席,村长和一干宗望齐相作陪。小林子见到众人待他尊敬非常,口口声声称呼他小英雄,自是大喜。豪兴大发,酒到杯干,直饮得酩酊大醉。林二在旁直皱眉头,却滴酒不沾,但酒过三巡后,他也变得和小林子一样,两眼乜斜,满面酡红,和主人一起被搀到客房中休息了。
第二日起来,两人头疼欲裂。林二直抱怨小盗贼太过得意忘形。到午后时分,村长送了五锭大银过来,做为酬劳。小林子假意推辞一会,欢天喜地收了。他虽然推动了石块,却没有真正解除水患。所以村里只给他五十两银子,小林子也没话说。到第三日早晨,两人辞别村长和青林,往邠州方向行去。
经历过一番大难,直若再世为人,小林子心境大改。看着夏日悬在碧云天上,晨风如抚,青青蔓草铺在道边,染着晶亮的露珠。但觉这一切有说不出的可亲可爱。生活虽然颇多苦难,但苦难之外,仍有许许多多珍贵的东西值得人们去追寻。
能好端端活着,已是一件莫大的幸福。
两人一路徒步,走了四五个时辰。眼看着日头渐渐爬到天中,快要过午了。小林子渴得嗓子冒烟,又热又乏,只得在道边找了一棵杨树坐下乘凉。林二似乎不觉得热,板着脸,站在太阳底下,却不跟着躲进树荫里去。
小林子奇道:“林二,你怎么不进来?你不觉得热么?”
林二道:“不热。不去。”
小林子叹口气,这分身兄弟惜话如金。问他十句,他往往答不上一句。“只怕是出生时日太短,他舌头还没展长,所以不爱说话。”小盗贼有些促狭的想。掉转脑袋,向前路望去。
道上热气蒸腾,一个人影也没有。六月伏天,这日头何等猛烈,光线如同灼热犀利的金箭一般射向大地,处处明光耀目,四周的草木都无力的耷拉着叶片,默默忍受炙烤。
看来这时候就只他一个倒霉小贼在赶路了。小林子又叹一口气,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等到傍晚了再动身,总胜似现在,象一条烤鱼一样让烈日反复煎熬。
叹息未已,听见来路上一阵急促的銮铃声响,似乎有人正往这边疾驰而来。小林子精神一振,站起来,以手加额,向远处张望。
土道尽头,‘得得’声响急如密鼓。干燥的黄土被卷扬起来,如同一帘巨大的黄幕,将背后的一片矮林都遮蔽了。两匹枣红马并辔飞驰,铁蹄急落之下,只片刻间便掠过小林子身边,迳向前方去了。
那是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似乎有急事,看都不看小林子一眼,只不住的策马挥鞭。眨眼间转过弯道,又消失不见了。小林子见两人不肯瞧他,心中嗒然若失,冲他们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粘腻唾沫,喃喃骂道:“你们家死老子了么,要赶着去奔丧。”重又回到树荫下,盘算着晚上去哪偷一匹马代步。
百无聊赖想了一阵,昏昏欲睡。哪知过不了不会,又被一阵马蹄声惊醒。这次却是四匹马,从矮林处狂奔过来。马上是四个背负兵器的精壮汉子,身着黄褐色长袍,一路不住争吵。在道左后面的三角眼汉子声音尖锐,远远便听见他叫嚷:“……老四贪吃的毛病总也改不了,耽误了这些时辰。若是让人赶在头里,把东西都抢了去,看我跟不跟你翻脸。”他前面的一个胖子连连告饶:“二哥,二哥,我知道错了还不成么?咱们连日赶路,料想也不会比人晚多少。”和胖子同列的料想是四人中的大哥,沉声道:“老二,你也不用着急,眼下各大派人马都还不知道消息,全都赶往到徐州去了,我想,往正道上追的人数定然不会太多。”那三角眼汉子点头:“这厮故布疑兵,当真是心计深沉……”
几人驰过小林子身边,看到有人,都闭口不说话了。
小林子大奇,听几人对答,似乎是去追寻什么东西的。也不知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让他们如此舍命赶路去争夺。眼看着几人又拐入弯道里去,自觉疲累已经稍减,在杨树上折了几根树枝,结成一个草环戴在头上,重又投入烈日下,慢慢行走。
一路又有几拨人物从他身边经过。男男女女,人人身手矫健,似乎都学过武艺法术。小林子被勾得好奇心起,只是众人都无暇理会他,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行到未时,终于看到前面道边一间饭馆。小林子饥疲交集,两眼冒火,飞也似的扑进店里。
“掌柜的!给我来两壶雪泡梅花酒,两碗大骨饭,加肉加汤!快!”
一个精干的小二奔了过来,赔笑道:“客官,当真抱歉,小店没有梅花酒,也没有大骨饭。本店有新酿的西瓜酒,椒盐鹿肉,客官要不要来一点?”小林子见他低声下气说话,对他大起好感。笑道:“好,就来这两样。”小二躬身出去了。
环视店内,八九张方桌被占了大半。每桌聚了五六人,正自埋头喝酒吃肉。小林子心中一动,眼看着这些人神情粗豪,手边都放着黑布包裹的长形之物,料想正是兵器。这群江湖人物突然间聚集在这样偏远的地方,难道他们也是去争夺东西的么?疑惑之下,留心听他们说话。
哪知六桌人绝口不提前路之事。只不住口的夸赞酒肉好吃。小林子大失所望,过了片刻,酒饭送到,只得先放了心事,全神对付饮食冤家。
那西瓜酒色作粉红,清冽甘甜,小林子一碗下肚,登感后背清凉,暑气顿消,爽得长长叹息一声。瞥眼间,看见林二坐在旁边,喉头滚动,直勾勾看着他的酒碗。
“我也吃。”林二道。
小林子见他讨酒喝,恶作剧之念登起。故意问:“吃什么?”
分身自从会说话开始,似乎便不大爱理睬他这个少年英雄。跟他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高傲得紧。眼下他主动跟自己求恳,正是引他说话的绝好机会。
分身哪知他心中竟转过这般古怪念头,老老实实答道:“酒。”
小林子皱了皱眉头,问他:“你有银子吗?”林二不明所以,睁大双目看着他,摇头。
“那就为难了。喝酒是要花银子的。你又没有银子……这样吧,不如你去问问小二,看他肯不肯赊酒给你?”小林子肚中暗笑。
林二毕竟不傻,这时已知是小林子在捉弄他。再不答话,迳自抱过酒坛,就口而饮。小林子笑道:“咦!咦!你怎么这么耍赖,那是我的酒!我花了银子的。”
林二答道:“里面有我一份。”
小林子哑然,料不到这杀千刀的分身居然这么精明。混赖道:“胡说!你看看哪分银子是你的?你倒叫几声看看,看哪一锭银子答应?答应了就是你的!”林二乜了他一眼,道:“都是我的。没有我,你一锭都拿不到。”
小林子笑道:“好大脸皮!比天都大!”
林二放下坛子。淡然道:“不是么?你又没有力气,胆子又小,没有我,能干成什么事?”小林子见他居然敢质疑自己的能力和胆量,登时大怒,勃然道:“胡说八道!谁说我胆子小!?”林二道:“我说的。”
便在这时,听到有人猛的一拍桌子,大喝道:“店小二!你给我滚出来!”小盗贼吃了一惊,循声望去,见靠近门边的方桌只坐着两人。一个面白无须,低头饮酒。坐在背门位置的是一个胖大汉子,正满面怒色望向店内,一张黝黑脸膛上须眉俱张。片刻后小二急跑过来,问:“怎么了?客官有什么不满意请说。”
那汉子一把揪住他衣襟,喝道:“我点的茴香牛肉怎么还没上来!从点菜到现在,老子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那小二吓得脸都白了,道:“客官请息怒,厨房正在给您做呢。只是这道菜小店……小店……没做过,怕煮的时间少了,牛肉太硬,那就对不起客官了。”那汉子哼了一声,将他掷到一边,喝道:“你快给我去催催!老子再等半刻钟,若是还不好,我就把你这破店给拆了!”小二愁眉苦脸爬起,向厨房交代去了。
小林子对那小二很有好感,见这人如此蛮横,心中颇感不以为然。忍不住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哪知那汉子耳朵聪敏得很,睥睨过来,看到居然有人敢对他怒目相向,断喝一声:“小杂种!看什么看?!不服气么?!再看老子把你捏死!”
小林子勃然大怒,站了起来,反骂道:“大狗熊!我看什么关你鸟事?要你来管老子!”小盗贼本来就是悍不畏死,性情泼恶,哪能轻易被人吓倒?加上此刻与林二争辩未休,欲逞胆气,自不肯人前示弱。一番话说来,针锋相对,再不顾及后果。
那汉子气得暴跳如雷,手一扬,一双筷子疾如射电,直向小林子面目掷来。那白面汉子喊道:“不可伤了他的性命!”急忙阻拦,也掷出手中筷子,后发先至,两双筷子激撞之下,在空中碎成齑粉。
胖大汉子气恼不减,哇哇大叫,从饭桌上抄起几个碗碟,劲力贯注,分向小林子头面胸腹砸来。两桌距离既近,胖汉又是全力施为。这下白面汉子再拦阻不及,弹指击碎两个杯子之后,眼睁睁看着四个锐利的盘子卷向小林子肚腹。
便在这时,林二身形一晃,赶出来护主。行动当真快如鬼魅。手掌自上而下挥动,带起一道红光,但听‘啪’的一声齐响,四个碟子登时都碎成瓷片,让他神力一激,原路倒飞回去,竟比来势更急。两个汉子大惊失色,见面前白光万点,赶紧掀起饭桌挡住,但听‘夺夺夺’的一连串密响,瓷块尽砸在那张厚实的梨木方桌上了,碎成细末。桌面上却也炸出了无数深坑。两个汉子连人带桌,被瓷片轰击之势打得不住后退,直退到门外十余步远。
林二单凭着细小瓷片反击,竟有如此威力!满堂武人看着这桩奇事,登时都停了饮食,心中俱感悚然。那胖大汉子哪堪受辱,虎吼一声,抢进门来,抄起椅下的一对短柄大斧,就要上前拼命。
白面汉子喝道:“师弟住手!你忘了到这来是干什么的了(不得无理!)?”那胖汉闻声停步,胸中起伏,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小林子二人。显然他心中甚是不服,但是碍于师兄的命令,不敢违抗。
那白面师兄向小林子拱了拱手:“两位小兄弟武艺惊人,当真让人钦佩。我这个师弟性情卤莽,冲撞莫怪。”那胖汉哪料到师兄竟然这么示弱于人,面上涨得通红,叫道:“师哥!你干么让着这两个狗崽子?!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他师兄面色一沉,喝道:“住口!你到处惹事,动手在先,难道还有理了?!”胖汉不敢跟师兄顶嘴,气鼓鼓扭头过一边去了。
白面汉子向小林子道:“实在抱歉,惊扰两位吃饭了。”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地上,高声道:“店家,这里有二十两银子,算是赔偿贵店的损失。另外再有多余的,便当是我请店里的好汉们吃饭了。”举手团团敬了一礼,又道:“搅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抱歉。”拽着师弟,出门牵马向他方去了。
小林子见这师兄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也就不以为忤。兼之平白蹭得一顿饭食,大赚便宜,不快之意早就消尽。
两人争着吃酒,小盗贼不住的招呼小二上菜,白食当前,他岂有不狠宰之理?酒肉流水价的搬上桌来。直过两个时辰以后,看看日头偏西,天气已经不很酷热了,两人才酒足饭饱出门去。
这一夜里行路,小林子不停手的点燃火球照明,兴奋非常。相隔不过月余,他已经由一个普通的小盗贼变成了身怀法术,济世救民的英勇侠盗了。小盗贼不住回忆榆村欢宴时,近百名村民称他做小英雄的盛况,心中大是得意。想到高兴处,撩拨林二说话。哪知分身不爱理他,只顾低头急行。
这一段路甚是荒僻。两人走到中夜,连个村庄都没有。眼看着前面是黑魆魆的一大片树林,也不知有多广。石小贼叹了口气,雄心顿失。早上行到现在,两人才走了六十余里,离邠州还远着呢。照这般走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家。
放慢了脚步,点着火球渐引渐行。两人刚行到树林边上,忽然看到树木间亮起一阵红光,似乎是有人点燃了大堆柴垛。红光亮过片刻,又暗下去了。可是过不多时,又暴亮起来,如此反复四五次。
小林子大奇,如此夤夜荒郊。谁会这么无聊点火玩耍?疑惑之下,带着林二飞奔进去,要看看究竟。此时他对分身深具信心,有他在身边守护,也不怕遇上什么古怪。
行不多时,便隐约听到了杂乱的呵斥打斗之声。
林中战况正烈。两个老者和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合力拼斗一个人型大怪,不住厉声叱喝。挥动兵器,舞得有如泼风。那怪长得好生魁梧,有两人多高,手脚粗长。十个手指上乌亮指甲勾成逾尺的弯刀,挥动开来,便是夺人性命的利器。它背后长着一蓬红毛,从头上顶门一线延到尾椎,看来便似鲤鱼身上的背鳍一般。小林子看那怪身上条条缕缕挂着许多青色布条,腰间还围着一条破烂布裙,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看来爱美之心可不只人类才有,这头妖怪长得这般生猛,居然也知道臭美打扮。也不知它从哪捡来农妇的衣裙套在身上。
场中三人一怪全神激斗,浑没察觉到小林子二人走近。中年妇人身法甚是灵动,腾空一个侧翻,躲过了妖怪的爪袭,人在半空,咒了一声‘疾!’五指乍开,从掌心翻出一条卷曲的巨大火舌来,亮光灼灼,燎向怪物头面。原来小林子看到的红光便是她施法术发出的。
那怪嗷傲而叫,面上毛发被炙,登时焚得净光,显出一张筋肉浮凸的青绿色丑脸。眼睛小如黄豆,深陷在皮肉里,凶光闪烁,口中犬牙错生,涎液顺着嘴角流淌。小林子看得背后寒毛竖起,大感厌恶。听林二说声:“我去杀它。”涌身扑进场中,一拳平击过去。
妖怪哪知这分身少年的厉害,见招式过来,也不躲避,疾挥出毛毵毵的巨臂去拍他手腕。林二身上红光一闪而没,两拳相击,只听‘喀嚓’一声,那怪长声嚎叫,被这对击之力荡出三丈外。它右手上的五节指骨已经尽数碎了。林二更不容它缓过力来,冲上前去,拳头落处,击得它颅骨开裂,在地上扭曲几下,再活不成了。
三人过来拜谢,略客气了几句又匆匆走了。小林子满心不是滋味,满以为救了他们性命,他们也该赞颂自己几声‘小英雄’‘小好汉’。哪知几个江湖客全然不知迎合,居然不来投小盗贼之所好,当真是白活一大把年纪了。
辨了辨方向,两人重新起程。走了近两个时辰,才从树林子里出来。一路上听到各种怪声不断,如咆哮,如笑骂。夜枭悠长凄厉的鸣叫让小盗贼着实紧张了一阵。可是山魈妖怪们似乎都怕了林二,终于没有过来骚扰。
第二日午间,两人又遇上了一场争斗。四个年轻道士被两头披着短衣的红毛大怪攻击,正在危急关头,林二出手救了他们,将怪物都击得肠穿肚破,跌飞出数丈外去。几个道士可比昨夜三人乖巧多了,三言两语下来,摸清了小盗贼的喜好,大大送了他几顶高帽,尤其是一句:“他日小英雄必是雄霸一方的豪杰,到时别忘了提携贫道一番。”让小林子心花怒放,直恨不得马上就立誓许诺,他日如何如何后,必定会如何如何。
林二只冷眼旁观,也不来泼他冷水。
两人走走停停,行了两天,开始进入邠州地界,一路上遇到的争斗越来越多,渐有死伤者了。林二杀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兽怪,解救了十几拨江湖人物,让小林子着实风光一阵。人人称他做小英雄,满怀感激表达谢意。喜得小盗贼雄心蠢动,踌躇满志。只差没用白布写条“天上地下第一仁德慈爱急公好义小英雄”招牌挂在胸前了。
得意之余,小林子也不是没有疑虑。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妖怪们似乎都纷纷出洞了,袭击村庄,围堵路人。身怀法术的江湖人物尚且不能幸免,更不用说全无防护之力的村庄了。许多无辜百姓被妖怪抓咬得支离破碎,路上常常看到人体残肢。更有几座小村子受害严重,村民被吃,十不存一。小林子看到许多无助的孤老和幼童坐在道边,抱着亲人尸首痛哭,长草萋萋,昏鸦低回,凄惨的哭声撕心裂肺,这一番乱世之象,令他心头沉重之极。
愤恨之下,两人更不手软,遇到妖怪袭人,全都杀之不赦。
小盗贼将在榆村所得的银子都用来救助灾民了。他在钱庄兑了三锭银子,一路上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二十两,是要给看瓜老汉和婶娘治病的。
还有一件事让他非常奇怪。林二杀的许多红毛妖怪,都是穿着人类衣裳,男装女装都有。居然还有不少穿着紧身短打和长袍的,只是都撕成了一条条碎片。这些妖怪好狠善斗,杀人不留余地,自是该杀无疑了,但是他们怎么会喜欢偷人衣裳穿呢?这样的癖好实在让人费解。
这一日早晨,小林子和林二从一个死村中出来,心情郁郁。那村子二十余口人,死得一个也不剩。这些妖怪们滥杀无辜,当真是万死不足以填其罪。正悲愤间,隐约听到不远处一堵石墙后传来刀刃破风之声。
一个汉子大声叫道:“师兄!你躲到我身后来,让我砍死这些狗杂碎!”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小林子一怔之后,已经忆起,原来是数日前在饭馆中与他们争斗的师兄弟两人。他们骑马先走,谁知走了几日,却只跑到这个地方。料想是被妖怪们阻了行程。
两人奔将过去,看到那两个汉子背靠而立。身周围了三头红毛大怪,张牙舞爪,神态狞恶。另有两头长相奇特的妖怪,一个浑身灰蓝,半人高,如同一个倒扣的铁镬。盔盖下面,数十支短粗乌黑的尖足密密攒立。这怪身周有六个孔洞,能吐出红舌一般的肉索来卷人。另一怪遍体纯白,质若透明,形如放大几十倍的白鼠。红鼻金睛,模样可爱。他的凶恶却不比旁边几怪稍差,口喷毒雾,中眼立瞎,身上尖利的毫毛还可当作箭矢射击。
那白面师兄双目紧闭,身上血迹斑斑。他被毒雾喷瞎眼睛,又让红毛怪在肩膊处咬了一口,已到强弩之末了。
小林子见形势危急,大叫一声:“老兄不要慌!我们来救你!”挥手弹出一枚肥大火球,向那头白色鼠怪炸去。林二腾身翻过墙头,也跃入战团。
胖师弟听到有人来援手,登时精神一振,手中双斧交错,喝道:“神兵急火,灵物化形!”灵窍法力催动,斧柄相接处闪过一阵炽烈白光,只‘嗡’的一声,双斧精芒暴涨,乳白色的炫光竟围着兵器凝成两柄虚影通透的光斧。错眼看去,那汉子手里便似捏了两柄巨大无比的开山银斧,斧中另有同样形状的黑色内核。
此刻鼠怪张口喷出雾气,将小林子掷来那个虚有其表的火球喷熄了。正待疾前扑咬,听那汉子大喝一声,单臂抡圆,一斧从下往上斜劈出去。烈风起处,寒芒一吐而收,登时削下它半片脑袋。汉子得势,踏前破口大骂:“狗贼!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再来喷毒?!来呀!来呀!来喷我呀!”说一句,砍一斧。伸缩的光刃将面前土地斩得如同深犁过一般。这怪将他师兄喷瞎了,因此他心下极为痛恨。大步迈出,双斧大力砍劈,将鼠怪杀得节节败退。
林二与另三头大怪已经缠斗在一起,拳对拳,脚对脚,全不讨巧。硬拼之下,双方各有损伤。三怪中两怪手臂断折,露出白色骨头来。林二腰间也被另一怪偷空抓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
他面上挂满汗珠,眉头紧皱。显然伤势让他极为痛苦。
小林子看在眼里,心中一痛。自从分身有了思想以来,似乎不如以前那么能打了。受伤了也会觉得疼痛,这可怎生是好?可别痛晕过去,那大伙儿可要糟而又糕,完上加蛋了。一分神间,那灰蓝怪兽已趁良机,两支肉索飞卷过来,登时将他和那白面汉子一同拦腰收勒。
腰间巨力传来,小林子血气倒激,眼前一黑。这怪的收力如此生猛,竟不亚于粗壮大蟒蛇!小盗贼又惊又怒,不住的用手拉扯肉索,但哪里能扯动分毫?反让那怪急速收力,腰椎欲断,两人殒命只在顷刻间。那胖汉追击鼠怪,此刻已离在十余步开外,救援不及。
便在这时,林二发出了生平第一声大吼,再不躲避头顶上一齐戮下的三支毛爪,双拳横挥开去,猛力如潮奔涌。左右两怪腹部中拳,‘嘭’的一声,血肉喷溅,肚肠都碎了,如两头巨大的纸鸢一般向两侧横飞。立在林二后方的妖怪一爪也插进他肩胛之间,透胸而出。
“走!快……走!”林二转向小林子,前迈一步,血沫从口中涌了出来。那怪手臂缩回,又一爪向他后脑袭击。林二行动已经不如先前敏捷了,一低头,长爪划过他的头皮,扯走一丛血淋淋的毛发。
林二让这一爪搡得向前扑跌。借这推动之力,两步大迈,正来到小林子身边。
“杀!”林二嘶声道。捏拳捶落。妖怪骨盔便再坚硬,又怎能挡得他这奋力一拳?‘轰隆’一声,红白之物飞射出来,怪物生生给钉入地面三尺,一顶坚如钢铁的厚盔碎成无数骨片,散得四面都是。一声都来不及吭出,妖怪已经毙命。
那胖汉虎吼连连,舍了鼠怪飞来救援。见剩下那头红毛怪正一爪拍向倒在地上的三人,不容细思,右臂大甩,硕大的光斧脱手而出,疾如流星,但见一道电光闪过,大怪从侧面被剖开,分成前后两片倒了下来。
“师哥!你怎么样了?!”
小林子醒转过来,看到那胖汉正扶着白面汉子着急的大叫。转过头,看到林二鲜血淋漓倒在自己脚边,顶门上头皮被抓出一大块,红白的颅骨看来触目惊心。“林二!林二!你怎么样!?你……你不要吓我!”小林子大惊失色,跪倒下来,去抱分身。
林二身下的土地染得猩红。浓稠的血液不停的从他胸口流出,止也止不住。小林子眼中泪水登时奔涌而出,是为了救他,林二才变成这样的啊!他大声叫喊:“林二!你给我起来!我命令你!你给我起来!”然而林二听不到他的命令和愧悔欲死的哭声了,生命正飞快的从他身上流却。
分身有生命吗?他会死吗?
小林子以前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他唯一的兄弟快死了。他慌乱的用手去堵林二的创口,可是堵了前面,后面又漏了出来。片刻后,口中也开始流出血沫。小林子两只手捂住他的前胸后背,一边痛哭,一边大叫:“林二!林二!你醒醒!”林二身上淡青色的短衣,是包全海在邠州买给他们的,眼下已经浸染成了暗红。
“我来看看他……”身边有人说。
那胖汉安顿好师兄,笨拙的单膝跪下,将林二半扶起来,喂了一粒青灰色丹丸进他口中。“谢谢你们救了我师哥,我……我……我……”汉子面上涨得通红,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前日在饭馆中冒犯了两个少年,没想到今日却靠着他们才能逃得性命,真叫人难堪。他向来只会跟人吵架,没跟人道过谢,这下可叫他如何启齿。
憋了片刻,他突然双膝跪下,冲着小林子咚咚咚咚连磕四个响头,大声道:“大丈夫有恩报恩,你们救了我,那没什么,但是你们救了我师哥,我可不能不谢!”这莽汉子从小便极敬爱师兄,在他心中,师哥的性命远比自己重要得多。
小林子哭道:“谢我有什么用!你师哥活了,我兄弟可要死了!”
那汉子爬起来,忙道:“死不了的,死不了的,我刚喂了他治伤灵药立倒丸……这药很灵验的。”忽然想起师兄教诲过,说话不要说得太满,须得斟酌三分。踌躇了一下,又补充道:“嗯……也说不定会死。”
小林子刚收了哭声,听他这么说,登时又放声嚎啕。
胖汉急得挠头抓耳,却不知怎么劝慰。
“小兄弟你不用担心,立倒丸是疗伤圣药,只要人还没有断气,就能救活。”那白面师兄此时醒转过来了。听到小林子大哭,微笑着说道,“多亏两位援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是丰州烈熊门司徒一鹤,小兄弟日后若有差遣,请派书信来,烈熊门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立倒丸的药效果然很灵验。林二在地上躺了一个多时辰,伤口都收了回去,面上渐渐红润。衣服也慢慢变得和小林子一般模样了。白面汉子眼睛瞎了,看不到变化。师弟性情粗疏,只留意着师兄,也没察觉有异。
到午后时分,林二终于醒转过来。小林子大喜,抱着他又跳又叫。林二看他这样,也只淡淡一笑。
小林子问及两人的行程,说是要往邠州方向找人,正好与他一路。当下四人同行,夜间在野外露天而眠。司徒一鹤极为健谈,跟小林子讲了许多江湖掌故,听得小林子眉飞色舞。
“……弓振自尽前惨然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因为猜忌之心太重,害死了自己的好兄弟。如今也该做个了断,向他交代!’然后拔出屠龙刺,在心口刺了一刀。他的尸身落进云窟里,当了妖怪的点心。刚好与他兄弟乔范死得一模一样,也算是报应不爽。”
这说的是术界一代怪杰弓振自尽谢友的典故。弓振早年因疑忌结拜兄弟乔范,让乔范一家陷入绝境。三十年后,弓振终成高手宗师,但此刻也知道了当年的错误,深悔之下,便自杀落入妖怪窟里,自断一生功名。
小林子听得悠然神往。回味那一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大有所感。
“弓振虽然很坏,但是他知道后悔,肯自杀。那也很不容易了。”小林子说道,转眼间,看到司徒一鹤面上有异,便问道:“你怎么了?”
司徒一鹤强笑道:“没什么,胳膊好象还没好利索。”刚说完,眉头耸动,身体震了一下。他的肩膀让红毛妖怪咬伤了,午间吃过立倒丸后,伤口已经收拢,原来却还没全好。
过了片刻,小林子见他面上痛苦之色愈甚,问道:“疼得厉害吗?”司徒一鹤却不答话,忍了片刻,低声叫师弟:“师弟,师弟,你起来,帮我看看伤口。”
那师弟田默峥一骨碌爬起来,抢到他身边。小林子点了一个火球来照明。撕开衣衫过后,两人同时惊呼。小林子手一颤,火球登时熄灭。
司徒一鹤的肩膊上,竟然蠕动着十余条细如丝线的青绿之物!
田默峥大惊失色,伸出手掌去擦拭。哪知擦了半天,一条也抹不掉,原来这些如同细长蚯蚓一般的虫子竟是在皮下穿行的。司徒一鹤听他说完情形后,面色苍白,道:“你用刀来剜!快!”田默峥不敢迟疑,拔出匕首,在他肌肉上剜了深深一个大洞,将虫子和肉块都挖了扔掉。小林子看得惊心动魄,看到司徒一鹤忍痛不发一声,不由得暗自钦佩。关二爷刮骨疗毒,只怕也不过是这样了。
又服过一粒立倒丸之后,司徒一鹤便沉沉睡去了。一夜间伤口尽复。
四人一路向西南行进,遇上了几只零星妖怪。林二和田默峥大展神威,将他们都击毙了。这些兽怪修炼时日太短,都没有成型内丹。小林子翻检过几只后,毫无所获,只得安心用功,一点一点积累法力。他已会用火浪术来烧敌了,虽然火候不足,但到底也是一个飞跃。司徒一鹤剜过肌肉之后,臂伤便不再犯了。路上几人说说笑笑,倒也自得。
这一夜间,几人宿在一间破庙里。司徒一鹤跟小林子讲过故事之后便睡去了。
睡到中夜,小林子梦里迷迷糊糊,梦见自己变成大将军,带着千军万马回家光宗耀祖。一忽又变成法术高手,独自与许多妖怪奋力拼杀。正感吃力间,林二从妖怪群里冲出来,要来掐他脖子,形貌凶恶。小林子大惊,将手中长剑撇了出去,正穿过他的胸膛!林二纵声大叫,又象哭,又象笑,似乎极其悲惨,又似乎满怀喜悦。
小林子皱着眉头,在草堆中滚来滚去。这梦境实在诡异。他心神一凛之下,登时惊醒过来。哪知睁开眼睛,耳中林二的怪叫之声仍然不停。大惊转过面去,看到不远处司徒一鹤双膝跪地,正在抱头尖叫,声音尖利刺耳,若哭若笑!
梦中听到的声音是他发出的!
小林子心头大震,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田默峥此时已经惊醒了,爬到司徒一鹤身边,急问:“师哥!你怎么了?!你难受么?”司徒一鹤并不答话,只跪地长叫,身上不住振抖。
“师哥!师哥!你怎么样?!”
司徒一鹤猛然长身而起,十指箕张,形若疯狂,不住甩手挥动。
便在这时,林二从地上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手起拳落。
只‘啵’的一声,将司徒一鹤的头颅砸得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