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慢点,说说话罢。”玉荷并没理我,只顾往前走着。我放慢了速度,其实也不是故意,只是那份怀念呆滞了我的脚步。“喂,快点,前面会有大灰狼的。”看来,我并不是一无用处,起码可以用来吓大灰狼。“没关系,看见大灰狼了你就提我的名字,那圈里我还是有点名气的。”玉荷回过头给了我一个不解的表情,“我有个外号,叫‘蟑螂’,与‘狼’同音,好歹也是同根,它们会给我面子的。”我的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的这点幽默起了作用,玉荷已经开心地大笑起来,银铃般地驱散了笼罩我的阴霾。“谁那么聪明,给你这么酷的外号?”“想知道?好奇?”路边乱七八糟地长着些石头,我选了块光滑地坐下,玉荷坐在了我的旁边。黑黝黝的群山正躲在月光下做梦,我突然有了诉说的冲动。“妹妹,是我妹妹。她老说我像只蟑螂似的讨厌,她要看书我偏在房间里踢球,她要写作业我则用杀猪样的声音在房间里吼歌,我特喜欢看她撅起嘴瞪着眼睛生气的样子。可我与朋友灌蓝友谊赛时,妹妹总在旁当拉拉队并预备好冰水,我英文不合格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贴上单词。”说到这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喜欢穿白衣裙,没心没肺,走路蹦蹦跳跳比我迟15分钟出生的孪生妹妹。“18岁那年,我用奖学金给她买了辆脚踏车,之后的一个周末,她骑着那辆脚踏车去给我找生日礼物。结果,一辆大卡车.....”那种心灵相通,无须言表配合有素的默契再也没有了,只是家里残存着妹妹的气息。与其说我是来支教,还不如说我是在逃避内心地谴责。四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眼角开始有泪,我已没办法继续刚才的诉说。
静静地、静静地坐了好久,我听见玉荷说:“你看,月亮在看我们呢?”果然,顺着她抬头的方向,月亮睁大着眼睛。“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喜欢仰着头,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泪水掉下来。”玉荷耸耸肩,两只手撑在大石头上,一双脚交替的上下摆动尽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过了一会,她又说,“我的故事你应该早听说了吧。”“哦,没有!”我不想说我已经知道很多,或者只有从她嘴里说出来才更真实。
“我爱过一个老师,长得与你一样帅。”我笑了笑,这点自信我还有的,念书时就常有女生对我献殷情,害我遭来同伴的嫉妒,“你很爱那个老师?”“是的,很爱,很爱,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读书时我作文写的特好,老师常拿了当范文在课堂上朗读,后来我爱上了诗歌,偶尔也学着写一点,老师总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老师真的很有才华,经他修改后的句子总完美地不可挑剔。他曾为我写过一首《黄昏》,‘月亮在昏黄里上妆,太阳心慌的向天边跑,他怕见她,他怕她见,怕她见笑一脸的红糟!’是不是写的很有意思?”天,这那是那老师写的?分明是徐志摩的《车眺》第六节。此刻,我却不敢揭穿这个谎言。
隔天,木岩拿了双鞋给我,说是他妈妈让送的。这是双手工纳制的布鞋,厚厚地白布底子,鞋面是黑色的平绒,做工精细。我试了试,正合适,却舍不得穿上,放在办公桌上一直看,月光迤逦至我的桌面,我开始渴望再见到玉荷。睡觉的感觉真好,灵魂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又过了几天,正是团圆节,木岩他爸爸来接他回家,一定要请我去他家吃饭。盛情之下,我去了。高青山是个典型的乡巴佬,木纳而不善言谈,他除了会说谢谢就没其他多余的词,只把大块大块的鸭肉、鸡肉往我碗里夹。席间,我看过几次玉荷,她都只顾低着头吃饭,而我与高青山干杯时,却总是感觉有双眼睛在注视我。三杯下肚,我的头也晕了。恍惚中,玉荷叫了声蟑螂,喝杯热茶解解酒吧。抬起头,玉荷宛尔出如花的笑颜,我的脸更红了,醉得太深。
某一个周末,我拿了本徐志摩的诗集送给玉荷。给她读徐志摩的“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一度陷入,你只可前进。”她不置可否,只是笑笑。随手翻着书页说:“我已经很俗了,于生活早没了当初那些诗情画意的遐想,我从不去想未来,也不去想生活的颜色,我能做的就是维持现状,你明白吗?”“我明白,却也不明白,只知道不能一直这样生活。”她挑衅地问:“那你说该怎么活?”“起码找个说得上话的吧!”“你怎么知道我与青山没话说?”看着她强词夺理地维护自己,我也不忍心再刺激她,只好闭上了嘴巴。“我要去打猪草,一起?”“好啊!正好见识见识你是怎么劳动的。”山里最不缺的该是野草了,田埂上,小溪边,山脚下,那些绿油油的青草都是猪喜欢的食物。拿着镰子,玉荷麻利地割下一把又一把,丢进背篓。我见着好玩,也想小试身手,夺了她手中的镰子,使起来却总感觉不对劲,刀锋一转,我左手食指上就冒出了殷红的鲜血。“笨蛋!”玉荷骂归骂,还是很快地把我的食指含进了她嘴里,一阵酥麻的感觉马上由手指神经传递到我全身,抵达胸口第三根肋骨的最深处。我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一时忘情,我忍不住揽她入怀,紧紧地抱住了她。“哥,好了。”玉荷,她,叫我哥?我知道她是在制造距离,但还是口无遮拦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已经死了,死了!”玉荷嗔怒的拳头急急地落在我身上,我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我惊觉自己居然会那样的在乎一个人,计算着每次见面的时间和见她的心情。我曾在梦里与玉荷并排坐在青石板的拱桥上看清澈的流水无忧的前进,读一句“在康桥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也曾幻想与玉荷面对面坐在咖啡厅,听舒缓的吉他曲侵蚀心灵,哪怕一句话也不说。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了,爱上了这个水莲花般的女子。
刚刚经历一场大雨的洗礼,阴晦的天空渐渐显得明亮,灰色的云朵匆匆从头顶掠过,要去赶赴一场重要的约会。骤雨后的群山一反常态的干净,黄土地上有了雨水的滋润也鲜活了些,一种类似于莲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扩散。风撩拨着树叶上残存的水珠,簌簌有声。远远地我听见有人在唱,“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待走近,却见玉荷蹲在地上正用力地剁猪草,每一刀都是那般坚决,一曲《黄昏》永远内伤。找到玉荷,我只是想把心理那些压抑很久的话一古脑地倒出来。我要陪着她,在她开心时陪着她笑,她不开心时逗着她直到她开心,她哭泣时为她轻轻抹去眼泪,用一生的时间陪着她慢慢变老。见到我,玉荷不再哼歌也不说话,我也没说。她很认真地继续剁猪草,我就站在她身边,盯着她看,直看到她手打颤,肩头一耸耸地,最后哭了起来。
这天,我们谈了很多。我说:“你知不知道执着有时候会害死人的。”她说:“我愿意,他要离开的时候我没哭,不知道是没有了眼泪还是没有了可哭泣的怀抱,我只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很想抓住却不能去抓,眼睁睁地看着,内心恐怖极了。可我还是爱他,不想他受伤害,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因此只好让自己忙碌着,机械地做事,这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其实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走便走了,我只在另一边祝福他。”
后来,她问我要了根烟,说见我吸的烟与那个语文老师是同一牌子的。她喜欢那味道,想多闻闻。我给了她,她问我可不可以点上,我说当然,为她点了火,她用两根手指夹着,吸了一口,蛮像那么回事的。接着,她却做了个我意想不到的动作,拿着那闪着红光的烟头她竟对着自己的无名指按了下去,一阵肉香,她的无名指上清楚地留下了一个烙痕,我的心也一阵灼痛。她笑着说,我把他装进了这个烙痕,早就听说,相爱的双方一定要戴上戒指,因为通往心脏的血脉就流淌在无名指尖,他会随着我的血液永恒于我心灵深处。
烙痕留在无名指上,真好!
我突然尝到了痛苦了滋味,原来放纵自己并不是寻求幸福的途径。一直想要证明,只是让自己活得更累。我喜欢她,甚至有娶她的冲动,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连一句表白的机会都没有。
从玉荷家出来,我的背后依然是剁猪草的声音,我知道玉荷是用铿锵地声音告诉着我,她的坚持。
一年后,我回到城里,而周围那些化了精致的妆,穿着时尚服装的女孩,却没一个能令我动心。
我的梦里,经常有一朵水莲花在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