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号是个好日子咧,秀丽的山冈早早地跳出了一轮红日,那一湾碧水也是波光粼粼。一路响彻云霏的鞭炮炸过,苗寨里的男女老少都涌了出来。分开拥挤的人群,黑皮的定亲队伍来到了艳春家。
黑皮是湘西人,初中没读完就离开了家乡,一年前才提了个黑皮箱子回家。原来的茅草屋被他翻修成了高楼房,接着他承包了寨里的一座桔山,然后拍了拍那个黑皮箱子说,这里面装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钞票,我要用它来娶艳春。寨子里的人那个不眼红哦,姑娘家都恨自己怎么就不是艳春呀。
艳春是谁呀?
艳春是寨子里读书最多的姑娘。别的女孩一般读完小学就开始帮家里放牛喂猪,可她却考起了大学,是个女秀才。艳春还很有气质,气质这东西可不是谁都有的,黑皮这几年一直混在沿海地区,懂得了女人的美还得看有没有气质。山寨里水秀山美,姑娘家个个长得水灵灵的,花儿一样,可就是少了那份气质,成天弯了腰背个背篓上山,再佝偻着身子蜷在灶前生火,那样子要多俗气有多俗气。可艳春不,她会昂着头走过众人去学堂,她也会捧着一本书坐在地上等牛儿吃草,给人无限地遐思。
如今,黑皮来提亲了。
艳春爹乐啊,没白让咱姑娘读了这么多书,终于给她找了个好归属。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当场敲定了婚礼定在今年的腊月二十二。
艳春不想嫁人,艳春还想去念大学,她还想和金生在一起。
金生小学起就和艳春同班。小时候金生老欺负她,比如他知道艳春害怕山里的一种叫“火辣子”的毛虫,就故意找了很多藏进艳春的课桌,吓得艳春啊啊直叫,然后他就躲在一旁笑得手舞足蹈。
金生还会乘艳春不注意,在她的头上插根稻草,然后在班上吆喝,卖了卖了,谁来买啊,买了回家当堂客。惹的艳春撅了嘴追着他打,他却边跑边喊打是亲来骂是爱。
后来,两人慢慢地长大了,话就少了,艳春每次遇见金生都把头低了小跑而去。
高二那年,艳春趁休息赶了牛上山,然后坐在草地上背课文。金生砍柴经过,看见艳春罩在火红地朝霞里,是那样的神秘诱人。他大胆地唱起了山里的情歌,向艳春表达了自己的爱意。艳春羞红着脸,却是更美了。这时,牛儿离开了艳春的视线,她慌得站起来准备赶牛,却被金生一拉,跌到在金生的怀里,她终于迎上了金生的目光,两人从此陶醉在爱河中。当然这事没敢让他们的家长知道。
艳春和金生相恋了,他们没像别的孩子那样,因为早恋而荒废学业。相反的他们相互学习,相互激励,双双考上了大学,前途一片光明。
眼看着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事,自己没办法读大学就算了,见不到金生才让艳春又恨又急。金生已经提前去了学校,他想先熟悉那里的一切,以后才方便照顾艳春。现在的艳春连个想哭诉的人都没有,只好无奈地看着爹妈给她准备嫁妆。
这天,黑皮经过艳春家,就旁若无人地直接走了进去。见艳春正在看书,就把他那脑袋凑了过去说:“给我亲一口。”艳春反手就是一巴掌,黑皮一把抓住了,又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先亲一个嘛。”艳春气得冲出门外。不巧的是,黑皮回家后就发现身长满了红疙瘩,痒得难受,找了几个乡下的赤脚医生治,也不见好。艳春与小姐妹在放牛谈天的时候,开了玩笑说:“我学过放蛊,那个黑皮也不看看自己长的什么熊样,想娶我。我便放了几只蛊在他身上,让他好好尝尝这滋味,看他还敢不敢乱来。”
这话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黑皮的耳朵。他赶紧找人上艳春家取消了婚期,并且连彩礼都不敢要回,他害怕那些东西都被粘上蛊毒啊。慢慢地全寨人都知道了艳春会放蛊。
在湘西一直流传着坏女人会藏蛊毒害人,而且蛊的种类又多,什么都可以成蛊,如蛇蛊、蛙蛊、蚂蚁蛊、毛虫蛊等。中了蛊毒的人如果没有解药就离死亡不远了。放蛊已经与赶尸,洞花女成了湘西三大谜,可见这蛊的神秘和深入人心。
苗寨的人虽没亲眼见过蛊,却相信蛊的存在,对蛊一直有一种畏惧的心理。蛊毕竟不是个可以闹着玩的东西呀。
艳春再想去邀小姐妹一同放牛的时候,她们只在家里回答今天不去了。艳春走过的地方,会很久都没人敢去,艳春洗衣服的河流下游也找不着人影,寨子人如果无奈在羊肠小道上见了她,会慌忙逃开仿佛见了鬼魅。
艳春回到家里,爹爹也骂。眼看着一桩好好的亲事就这样完蛋了,原想托了女儿的福,住高楼的梦破了,女儿还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放蛊婆,他心里恼啊。艳春妈只会一声声地喊着,作孽啊,什么样的东西不好学哦。女儿的辩解她们根本就听不进去。
艳春无奈离开了家,除了金生那,她找不到更好的去处。大学的生活多么美好啊,在金生这里艳春又看到了新生。艳春对金生说起了家乡发生的一切,金生拥紧了艳春,说我不相信你会是放蛊婆,你就是我心里的那个小堂客。就在那一晚,艳春激动的把自己交给了金生。
后来,他们俩在校园旁边租了间屋子,金生去上课,艳春就在家做好饭菜等,空闲的时间她就出门找工作,两个人的日子过的甜甜蜜蜜。
金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黑皮那身红痘是中了水毒,已经在州医院治好了。放蛊婆的阴影仿佛已经消失了。艳春找到了工作,金生也把艳春的下落告诉了家里人,一切风平浪静。
就这样,艳春和金生一起幸福的生活了两年多。眼看着金生就快毕业了,他们计划好了,等金生毕业就去特区打工,回来也盖楼房,然后风风光光的举行婚礼,生一对可爱的儿女。
一辆飞驰而去的货车打碎了艳春的梦,金生死了,死在货车的车轮下。
艳春带着金生的骨灰又回到了家乡,所有的责难都一股脑的冲她而来,“你就是个放蛊婆!”“金生是被你放蛊害死的。”“我的儿啊,可怜你被这个放蛊婆害的,连个全尸都保不了啊。”
艳春认了,她的心在流血。
大家更是把她当成了瘟神,她想在金生的坟前烧根香都不行。大人小孩都戳着她的脊梁骨骂,不得好死的放蛊婆,你怎么就不死哦,你还准备害多少人哦。
是哦,我怎么就不死呢?失去了爱人,不被人理解,流言蜚语,艳春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爬上了高山。
艳春死了,是从那高高的悬崖跳下摔死的。临死前她给家里留下一封很简短的信,上面只有六个字,“我不是放蛊婆。”
荒山中隐约传来她妈妈撕声地哀号,我的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