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中我们一直与中共领导的作战部队在乡间活动,此地曾在中日双方之间多次反复易手。这里的村子与黄河西岸繁荣昌盛的居民区不同,那里的老百姓正在收获多年来改革、教育和稳步增产的果实,而这里则里里外外经常被洗劫一空。农民谈起日军暴行都是满面阴沉,只有说到他们如何欺骗敌人,或者如何赶走敌人的时候,脸上才绽开笑容。每个村子的入口都有身穿便衣的民兵把守,他们带有各式各样从日军那里缴获的武器,从冲锋枪到手榴弹,还有各式各样当地制造的武器,从地雷、前装枪直到红樱枪。
只要有任何人走过来,就有某个村民,常常是个孩子或是妇女,或者是在赶羊或者是在纺线,立刻挡在路口,要看来人的路条。带领我们和八路军两个连越过敌人封锁线的那位旅长,就曾经跨下马来交出证件,乖乖地站在那儿,等待某个衣衫破烂的13岁娃娃清点我们一行的人数,直到他确定我们正是证件上所说的那些人,感到满意为止。为什么总是让孩子们承担这个任务?原因在于常常只有他们才是村里识字的人。
如果敌人出动了,离得最近的那个村子的人立刻从骑马来报告的侦察人员那里得到消息,侦察员实际上藏在敌军据点的大门口,他们发出警报让老百姓把粮食坚壁起来,逃到山里去。民兵埋上地雷,设上陷阱。敌人出动的消息用这样一些简单的办法,如点燃烽火或放倒山顶上的旗杆(这个乡村地形有起伏),接力传送到其他的村子。日军活动的具体细节,常常在他们还没实际行动之前,就从据点里传递出来了。
我们来到的时候是秋天,紧急情况经常出现,因为在这收获的季节,日军总是突然冲出来抢劫。也是由于这个原因,男男女女,战士和游击队,民兵和老百姓,大家从早到晚都在地里劳动,收割、打场并且把粮食坚壁起来。在延安附近的后方地区在地里集体劳动以节省工时的“变工队”,在这里为了适应前线环境采取了不同的形式。一种是民兵、部队和老百姓之间的变工队。和平时期,部队在农民的地里同时也在自己的地里劳动。等到动员他们去打仗了,老百姓就为民兵和部队同时也为自己收割。这样,战士们出去侦察、拖延和骚扰敌人的时候就不用为地里的庄稼发愁。还有一种是邻近的村子与村子之间以及个体农民之间的变工队。因为有了这种变工队,即使一个村子的牲口给抢走了,男人给杀死了,还是有人来耕地、播种、收割、打场。以前,个体农民只好先收割庄稼,然后打场,最后再把粮食收藏起来,现在军民共同劳动,这些工序可以同时进行,各个不同的小组专管某一道工序。因此由收获到储藏从六个星期缩短为不到两个星期。即使战士们无法阻挡敌人在这样一段时间来到某一个地点,至少也还能保住一部分收成。结果,例如在兴县一带,敌军1940年秋收扫荡中杀死农民1834人,抢走粮食6679担和牲口466头,以后,每年的掠夺越来越少,到上年秋天,他们只杀死老百姓48人,抢走粮食247担,牲口48头。在同一时期,变工互助使耕种面积和粮食总产量都超过了战前水平,所以即使遭到掠夺受了损失,老百姓吃的比以往还多。农民决心组织起来生产,提高效率,同时把配合正规军参加武装战斗或者独立作战的次数从245次增加到3100次。1940年有2400名老百姓出来帮助部队运送粮食和伤员。1943年秋天则有2.69万老百姓参加。(这个县的总人口不到9.5万人。)
1943年,日军一个营共1000多人来到这个解放区的一个分区,从此就再也没回到他们原来的基地。八路军和民兵诱敌深入,然后让他们陷入一系列共10多次的伏击和短暂包围,敌军在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内退却了60英里,沿途遭到削弱,最后在离他们的防线不过一天路程的地方被全部消灭。我们与参加过这次作战的几十个八路军战士和民兵谈过话,看见了一堆堆烧坏了的骸骨留在日军曾经死守过的地方。我们还看到日军留下的成百枝步枪、手枪、迫击炮、机关枪和军毯、大衣、干粮袋等,它们变成了令游击队和民兵自豪的装备。
民兵缴获的所有装备都留在自己手中,八路军给他们补充所需要的其他物品和军火弹药。八路军驻军不管人数多少,不管是暂时还是长久驻扎,他们的指挥员承担的义务之一都是指导民兵搞军事训练。民兵刚建立的时候,就派队员去参加正规军的作战行动,每个班或排接受一两个民兵。等他们有了信心,学到了知识,就回去在他们自己选出的队长指挥下独立作战。八路军的军事干部说,开始他们得教民兵,可是现在他们却常向民兵学习他们的灵活创造和关于当地情况的知识。
民兵只在他们自己村子周围20英里范围以内作战。一直陪我们行军的两个连队,在晋绥军区司令部同训练团一起完成了两个月的培训任务后,返回敌后战场。根据这种培训制度,每个军分区(这个地区有八个军分区)的部队每半年抽调一个连到军区司令部参加培训。这项培训包括全区最近抗击敌军的新战术和新经验,也包括准备新任务。培训以后,这个连就返回本分区把这些教给其余的战士。连队来回都要越过敌军的封锁线,并且携带自己的武器。这一期的培训团里64%的步枪、47%的迫击炮和全部重机枪都是从日本鬼子和伪军手中缴获来的。晋绥军区全区部队相应的比例则是步枪48%、机枪47%。我们这两个连队的步枪,一部分是捷克造(中国军队中惯称“蒋介石步枪”)。
尽管日本驻军现在主要是孩子和老头后备兵,训练装备都不如前几年,可打起仗来还是很顽强,但是我们那几天得到大量证明,伪军完全丧失了士气。兵员缺乏迫使日军只好仅仅用伪军来驻守碉堡,八路军现在正展开攻势清除这些碉堡,在整个收获季节保持主动,把日军拴在他们自己的据点里。
仅在一天当中,八路军战士就占领了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过几英里之遥的两个这种据点,俘虏了100名伪军。八路军战士答应优待俘虏,并且用自己的运输工具把投降过来的伪军家属和私人财产从离公路边据点很近的村子里送走,以保证他们免遭报复。这样,伪军投降就比较容易了。
我们同两批伪军都见了面,并且和他们都谈了话,一批是打了两小时仗的伪军,另一批是没打仗就投降过来的伪军。他们身上都拖泥带水,情绪低落,惶惑不安。他们都是被鬼子强迫入伍的,对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战事一无所知。他们和消息灵通、经常唱歌、没有战事时喜欢打打闹闹的八路军完全不同,就像是不同的族类。值得一提的还有,在这个解放区,我们看见每个被敌人烧毁的村子里都有一块黑板,上面记着世界、中国和本地的消息,这些情况都是驻扎在最近的部队广播员提供的,正是从这个来源我们知道了罗马尼亚投降和盟军占领凡尔登的消息。这里离敌人不过几英里,烧黑了的墙上写着这样的标语:“打倒法西斯”,“实现莫斯科四国宣言”。旁边还有地方性的标语:“劳武结合”、“保卫秋收”、“不给敌人一头牛、一两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