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师兄,那两个字是不是‘武安’?”
张仪躺在车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懒洋洋地点头,却又忽然坐起来,扬眉一笑,“差点忘了,我这位师妹不识字啊!”
周子暄不理他的玩笑,反而变得认真,“唉……不识字好可怜,上次去薛邑也是这样。”
“你去了薛邑?”
“那时想快点找你,就在田文家做门客,结果——”
“子暄!五师兄!”一声清脆的喊叫打断了二人。
沈芸曦站在城门口,手执短笛,对着他们不停挥舞。
“是小曦!”周子暄见是沈芸曦,一跃到了车下。
见她一切安好,她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悄悄道:“你在信里说的我都知道了,苏秦呢?”
沈芸曦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就低声回答:“他去了邯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以那呆子的性格,要他那样恐怕不容易——”
“只要在他们两个见面之前找到苏秦,应该没事。”周子暄拍着沈芸曦的肩,眼光朝身后一瞥,笑笑:“不过,我们要想个办法甩掉他才行。”
沈芸曦朝她的余光看去,见张仪正从她身后走来。眼光一闪,笑意浓浓:“这个当然!看我的好了!”
“哟,芸曦!”张仪笑嘻嘻地走到两人身边,“许久不见,越发漂亮了!”
沈芸曦顺手推开他,皱着双眉,却埋藏着笑意。“哼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说的可句句属实。”张仪将双手揣在怀里,笑容满面。
“少来这套!”沈芸曦不理会,拉着身旁的周子暄就朝城门走去。
“诶,两位师妹!”张仪见二人离开,牵起身后的马车跟了上去,“芸曦,说真的,不妨考虑考虑我如何?哎哟!”他痛得捂住了胸口,看着掉在地上的石头,哭笑不得。
沈芸曦横了他一眼,“五师兄,怎么病好了还是这副老样子?子暄别理他,我们走。”
周子暄回头见张仪无辜的表情,不禁一笑,扯了一下沈芸曦的衣袖,大声道:“对了,小曦,怎么不见六师兄?”
“谁知道啊!”沈芸曦随即附和,也大声说:“当了那个什么……武安君以后,每天都忙的要死……”
“芸曦!”张仪急速跑向前,瞪大了眼睛,“你说,老六是此城之君?”
“是啊。”沈芸曦与周子暄相视一笑,同时回答。
“此事当真?”张仪抓着沈芸曦的肩。
“你快放手!”沈芸曦挡开他的手,捂着双肩:“你的好兄弟升官发财,你快去找他吧!”
“这……”动作停了下来,他立马赔笑,“嘿嘿,还要请芸曦师妹带路。”
“哼,”沈芸曦揉了揉肩,暗自嘀咕着:“早知道不告诉你,下手没轻没重!”待走过张仪身边时,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好跟着吧!走掉了可不关我的事!”
张仪静静看着她,剑眉浅浅一扬,心中的一种感觉轻轻荡漾。可是那种感觉却如燃尽的心字灰,一拨顿然烟灭,只留下了余香,永驻心底……
很多时候,错过了身边的风景,再回头时,却已无迹可寻。那些岁月里的患难与共注定会退出,一年后的相遇,不过只有淡淡的微笑。
“诺,就是这里。”沈芸曦带着他们走进了偌大的武安君府。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府邸,广阔非常,结构宏大,建筑精巧,府内遍植树木花草,引进太行山上的泉水灌成溪流,在园林和住所中穿插,促成小桥流水,池塘亭台。
“和田文家的有一比呢!”周子暄四处晃了晃。
沈芸曦回笑:“再好也没现代好啊!”
张仪在她二人身后,欣赏着这有若花园般的府邸,眼角尽是笑意。今后我与老六共事,只要我二人同心协力,世间便再无任何事可难道我们!
沈芸曦指向长廊一侧的两间房间,“你们就住这里。”
张仪单身插在腰间,玩心又起,“听子暄说,你把老六从家里接出来了,莫非你与老六……”
“真你个头!”沈芸曦打断张仪,指尖一弹他的额头,“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鬼东西?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当晚,沈芸曦大摆筵席,还把府内的大小仆奴全都叫来一起饮宴,整个武安君府好不热闹,不时听得杯盘相撞,欢声笑语……
入夜,幽蓝的太行山下,两个女子悄悄越过了武安城墙。
邯郸丞相府邸,一个小厮慌忙敲门而入,将一方帛卷递给了苏秦。
“君上,小人已经按时将信送到,请赐小人解药!”小厮在地上跪求着。
“什么?”苏秦奇道,“你中毒了?”
“沈姑娘叫小的务必将这信……在今日卯时前交于君上,否则,否则……小人一定会全身溃烂……毒发身亡!君上,救救小人啊……”
苏秦皱了皱眉,一手按住那小厮的脉搏,忽然眉开眼笑:“你没中毒,那个沈姑娘骗你的,你走吧!”他背过身去,却又忽然严肃起来:“不过你要是敢伤她分毫,本君会让你死的更惨!”
“是是,小人告退……”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府邸。
“芸曦师妹这么急,究竟是何事?”苏秦打开帛卷,见是左吏毕成的笔记,但信中口气却和沈芸曦的一摸一样。
片刻之后,苏秦缓缓合上帛书,双眉深深一锁。“芸曦,你是在开玩笑吧?”
五师兄来此,我自然当全力相助,不过芸曦所说……他在房中来回走动,犹豫不决。
与五师兄联手,“合纵”之约必会成功,但六国从此……
“看你的样子,还没决定好啊?”此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秦转身,惊道:“芸曦!你为何会在此处?!”
沈芸曦笑盈盈地站在门前,一手转着短笛,“我为何会在此处?信里没写清楚吗?”
“信?我刚收到,你便来了。”
“那个送信的也太慢了吧!张仪已经来了,在你家住着呢!”沈芸曦靠在门框边,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五师兄已经来了?”
“没错!走吧,把他赶到秦国去。”沈芸曦拉着苏秦就朝外走。
“如此伤害同门之事,岂是我苏秦所为?”
“演戏而已,用不着当真。是吧,子暄?”沈芸曦回头,笑问方才进门的人。
“是是,你再不把内功练好,下次比试轻功,可没这么便宜了。”周子暄抬首一笑,视线静静转向她旁边的苏秦,“六师兄,好久不见。”
“那两个死丫头,去哪儿了?”昨晚,张仪被灌得酩酊大醉,如今顶着昏沉沉的脑袋,走向武安君府的大门。
“张公子,沈姑娘吩咐,主公就快回来了,还请公子留在府内。”门前的侍卫拦住了他。
“那她们呢?”
“这个小人不知,只是周姑娘留话,尊师有东西交给张公子。”
“老师有东西给我?”
“就在周姑娘房中。”
一声道谢后,张仪朝庭内而去。
拿起周子暄留下的竹筒,他划开了周围的蜡油。“《帝书》?”展开竹简的第一片,他露出了惊愕与兴奋的笑容……
《帝书》,集鬼谷子毕生所学,其中对帝王、臣相之术都颇有深研。本是交于苏秦的竹简,如今却阴差阳错地落在张仪手中。
而那两位师妹至今仍不知,正是这两本书,竟让他们的人生变得凌乱脱节,毫无逻辑。
命运于七星湖畔的那场邂逅,脱离了轨迹……
一个时辰后,仆人敲响了房门:“张公子可在?”
“有何事?”张仪打开门,手中还拿着展开的竹卷。
“我家主公回来了,请公子前去书房。”
“好!”张仪忙卷起《帝书》。“对了,我那两个师妹呢?”
“两位姑娘方才已经回来了,主公正在书房等候公子。”
即刻就能见到苏秦,他心中狂喜,却又暗暗生奇,为何老六不亲自来找我,反而叫一个仆人召我前去?转而又想:如今他是赵国丞相,定有很多事须处理。他也并不在意,一路跟着仆人走到了书房门前,仆人便作揖告退了。
远远就见苏秦正坐于案几之前批阅竹简公文,他一进房中便笑道:“老六,这两天你去哪了?昨晚你不在,我被那两个丫头弄的醉醺醺的。”
苏秦看着桌上的竹简,淡淡地道:“你来了。”
“当然。”张仪说着瞧瞧四周,不见沈芸曦和周子暄的身影,他继续道:“哈,这次有你在,她们还不乖乖求饶?”
“五师兄,坐下吧。”苏秦仍未抬头。
张仪点点头,笑眯眯地坐在右下,等着苏秦说些什么,可一分钟后,苏秦依然无声,甚至不抬头看他一眼。
这怪异的气氛,不得不让张仪感到有些不自在,不禁开口:“老六,再忙也不能把我晾在一边啊!”
“你是见我封君拜相,才前来找本君,想和本君一起建功立业?”苏秦终于回答,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小季……”张仪缓缓起身,茫然。
“我知道你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来找我的。”苏秦看了一眼张仪,双眉微皱,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可惜大王近来国事繁忙,无暇召见闲暇之人。不如你先做我门下之客,日后本君再将你推荐于大王。”
“什么?”
“你此次来,无非是想让本君举荐你。若非念在你我三年同窗,本君又怎会亲自接待?”他默默凝视窗外,几点杨花飞落,如絮似雪。
那一树杨花下,有两个人静静的看着,沈芸曦暗自捏紧手心,生怕苏秦心一软,一切便是前功尽弃。
“既然他答应,就一定会做到。”周子暄看出了她的紧张,轻轻握住她的手,虽是安慰,心中却也不免担心。
她们本应身处局外,却又偏偏置身事内。四人的命运,早已连成一线。
房间里,再次传出了苏秦冰冷的声音——
“五师兄,你除了是我师兄,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我拥有的,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中原,已在我掌握之中,秦国,也会得到他应得的教训!趁我还未改变主意之前,你走吧!”
“老六!”他脸上的笑容已然收起,“一得功名,定会摈弃同门。可笑你说过的话,我竟半点不当真!”
似乎想起了什么,苏秦抬头轻笑:“他日我功成,必请你为阶下囚!”他的眼中透着几分冷峭,“此话,你也记得?”
“他日我有成,必尊你为座上宾……”张仪喃喃念道,突然仰头大笑,有着说不出的讽刺。他上前三步,手持《帝书》怒指:“所以,你连兄弟也弃之不顾!”
“兄弟?呵……”苏秦只是冷笑了一声,无所谓地拍拍衣袖上的微尘。“在本君看来,兄弟便是踏脚石,下面的踏脚石对本君来说又有何用?”
张仪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一步,脸色渐渐苍白。
今日重逢,本应欢喜,共聚一堂,把酒言欢。而苏秦却对他如此冷淡,他何曾想到,曾经生死与共的同门师弟,竟亲口否认了与他之间多年的兄弟之情!那个和他一起看着星空,共诉理想的少年,如今已不复存在。
“枉我一直以来,还当你是知己,没想到、你竟变得如此决绝!”
“既然你不愿做我门下之客,我武安君府也不会收留闲暇之人。”苏秦漠然,对门前的侍卫下令:“叫账房给这位张公子准备些盘缠,马匹送他离开。”接着又回头毫无喜怒地看着他:“如今本君已仁至义尽,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哈哈……堂堂武安君的赏赐我张仪受不起!”张仪放声大笑,只是那无畏的眼神里似乎有着令人窒息的悲伤。
“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后会无期!”
他忿然离去,惊落了一树的杨花,飞絮漫天。
片刻,沈芸曦走进大厅,露出满意的笑容:“哇,简直可以去拍电影了!”
“真不愧是演技派!”周子暄站在门前,面带微笑。
“如今六国合纵之势已定,五师兄此去,正是秦国用人之时。”苏秦面色如常,无人知道,之前他曾下了多大的决心。
“那是当然,你就看他以后怎么和你作对吧!”沈芸曦拍了拍苏秦的肩膀,与周子暄走出了房间。
从此,便是山水不相逢……再见面,也只是敌人。他背过身去,眼中隐隐带着悲凉与落寞。
“喂,你说张仪就这么走了,会不会想不开啊?”沈芸曦忽然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会。”周子暄笑着摇头,“你别忘了,他能不能一飞冲天,还就得看这次呢!”
“嗯,不过我觉得苏呆子演的也太好了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麻烦可就大了。”沈芸曦回头瞧了一眼房中的苏秦,“干脆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看着张仪,有什么事,也好写信联系,等张仪连横了,咱俩再一块去找‘苍离之璧’。”
“对,找那块破烂墙壁才最重要,在这儿每天提心吊胆,真怕走错一步。”周子暄点了点头,回头对苏秦说:“六师兄,我现在去找五师兄,到了秦国再和你们联系。”
“子暄师妹,你也要去秦国?”
“两个人也好照应。”周子暄笑了笑,“等五师兄到了秦国,我就回来找你们。”
苏秦点了点头,眼角舒展开来,从剑架上取下宝剑,“你与五师兄此去秦国,一路珍重。”
“嗯!”她笑了笑,收下宝剑离开。
武安城里,周子暄一路张望,寻找张仪,忽然加快脚步,一跃拦在前方一名男子的身前,“田梓。”
“姑娘是?”田梓显然吃了一惊。
“换个装就不认得了?”周子暄摇了摇头。
几秒后,田梓疑惑的眼神变得异常惊讶,抬手指着她,“你是周……周子暄!”
她点点头,问道:“你怎么来了武安?”
“在下奉主公之命,帮周姑娘寻找张仪公子的下落。”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她疑惑,田文早知张仪在楚国,田梓为何又会在此出现。
“找到张公子了?”田梓问道,分外的小心翼翼。
遭了!周子暄心中一凉,向西门跑去,回头丢下一句话。“田梓,别再跟来,对你没好处的。”
张仪,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