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宇界,南安州,广宁国,万林郡,云林城。
黑云压城,电光肆掠,疾风骤雨,鬼哭狼嚎,一派地狱景象。
城之中心,一座建构宏伟的建筑之前,左右各立两根透明通天巨柱,也不知何物所造,温润如玉,光芒熠熠,上画青龙火凤,身姿形态,威风凛凛,柔光之下,栩栩如生,教谁瞧见了,也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夸一句妙。
好一扇大门!足有三丈来高,通体寒铁,几可照人。门顶一块巨匾,须得仰头而望,上书“陆宅”二字,笔力遒健有力,刚劲非凡,细细看时,可见那笔墨汩汩,如水流动,当真玄奥至极,足可见这人家的身份。
突然间门内嘈杂声响,只见自门里冲出一人,惊容未定,他举目向外一张,身躯巨震,瞬间面如土色,脚软倒地,已无人样。随即只见人流湍急,汹涌而出,不时有人大叫:“鬼啊,鬼来索命啦!”殊不料出门一望,尽忽顿住,后头之人收腿不及,前撞后挤,哎呀呀尽皆倒地,顺着门前石阶前滚后翻!
惨叫声中,有人破着嗓子喊道:“都死啦,都死啦,莫再向前挤啦!”只是哪里有人听到耳中。
人群前赴后继,冲出门外,放眼一望,尽皆站定,瑟瑟发抖,面如死灰。只见门前水已过膝,两旁街道如一片汪洋,一具具死尸漂浮其上,随着起伏的水波上上下下,只让人吓得鲜血凝冰五脏碎裂!
呲啦啦,门前两根巨柱忽地闪动几下,光芒熄灭,龙隐凤去,威风不再。
忽地一声尖啸,声撕耳膜,摄人心魄,一道道黑影毫无预兆地自水中漂浮而起,张开双爪,扑向一个个绝望的生命……
内堂卧房门外,一三十岁左右的华服男子正来回踱步,他不时抬头仰望天空,不时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卧房,皱眉叹息,神情好不焦急。
突有一人仓惶来报:“族……族长,不好啦,不好啦,厉鬼来索命,族中家丁都逃走啦!”
男子闻言,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怒气,叱道:“平知,休得胡说!甚么厉鬼,甚么索命,呸呸呸!”
被称作平知的男子急道:“族长,真的好多厉鬼!族中家丁、管事都皆逃命去啦!”
男子脸色铁青,刚欲破口大骂,灯火通明的府上,忽地一片漆黑,男子一愣,下意识转头向身后卧房瞧去,这时忽听身前“啊啊”两声低沉嘶叫,男子急忙回头,正见半跪在地的平知“咚”地一声歪倒在地。
男子脸色一变,急俯下身,双指探到鼻下,见其双目圆瞪,已无鼻息,竟是这般死去了!心头大惊,正待站起,突地一声鬼叫,一道黑影“啊”地自那平知的天灵盖冒出,扑向男子。
男子全身一震,蓦地退后,却已然来不及,黑影疾掠上前,黑爪一把掐住男子脖颈。男子顿觉脖颈一凉,全身一麻,脑中忽地一片空白,白眼直翻,眼见便要步那平知后尘,这时其胸口处突然一亮,黄芒大放。那黑影一触黄芒,登时颤抖咆哮,冒起黑烟,转瞬之间,便是消散不见。
男子回过神来,冷汗如雨,撑着身子粗粗喘气,仍觉一股古怪寒气在体内经脉流窜。自脖颈上扯出一个明黄玉佩,端详了片刻,忽地想到什么,急忙转头看向卧房之内。这时正好门开出一条缝,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少妇探出头来,急道:“族长,房中灵灯尽灭,怎么也点不上!”
男子抬袖擦汗,二话不说,一把将玉佩扯下,捏在手中,警惕向四周扫了一眼,一把推开房门,大步朝里迈去。
那少妇欲拦之不及,只得在后面道:“族长,族长,产房之地,男子不可入啊!”
“有甚么打紧?我不入你如何接生?”男子面色凝重,喝道,“速速就位,我来点亮灵灯!”男子伸出食中二指,指向卧房壁上斜镶的精美灯罩之中的一颗透明珠子,只见一道浅浅的黄光划破黑暗,射向珠子,但那颗小小珠子,却无甚变化。
男子皱起眉头,黄光移向另一盏灵灯,仍是无用。
一群女侍中有人慌道:“怎地如此邪门,灵灯同时灭去,尽连族长也是点不着。”
“陆战……陆战……”一美妇躺在床上虚弱呼唤。
“是我,夫人,是我!”男子连忙迈步到床前,握住美妇纤纤素手,贴在脸上,道,“夫人莫怕,再加把劲,我们的孩儿就出来了。”
“啊……”美妇一咬牙,用力使劲,痛呼出声。
“族长,这……”一旁的少妇急道。
男子“嘘”了一声,一手虚空一划,手中的那颗明黄玉佩凭空漂浮,黄芒熠熠晃人眼目,暗中突明,众人一时不由得眯起双眼。
房外霹雳声大作,大地震颤屋宇摇晃,但这卧房百平之地,却是无一丝动静。早在前几日,这产房重地,连带整个内堂,已被布置了层层阵法禁制,可隔去外界一切干扰。
片刻之后,一声响亮有力的啼哭,响彻耳畔。
接生的少妇喜道:“族长、夫人,是个少爷!”
“好啊!好啊!”男子压住内心激荡之情,目光凝视着那个在少妇怀中放声啼哭的小小生命,眼中光芒闪动,轻轻吻去虚弱的美妇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夫人,苦了你了!”
小生命被众女侍擦了干净,接生的少妇轻柔地裹上棉布,将他送给陆战手中,陆战喜不自禁,将小生命举到美妇面前,道:“夫人,你瞧,咱俩的儿子,多可爱啊,以后必定……”陆战说到“以后”二字,心头忽地一阵莫名慌张,怔了片刻,才又道:“能成大器!”
美妇此时此刻哪里还有气力说得半句话,只呆呆地望着那个哇哇啼哭的小生命,泪中带笑,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正当这时,门蓦地被推开,一人探头,大喊道:“族中待不得啦,快快随我逃命去!”
产房中众人望去,愣了一愣,随即惊恐,这一日他们待在此处足有几个时辰,莫不是外面发生甚么大事?怎地有人一来,便喊着“逃命”这等话?尽将目光投向族长陆战。
那接生的少妇听得是自己夫君的声音,心中只一惊,族长夫人产子,这产房重地可乱闯不得!当下是连他说了甚么也是未曾听清,便是叱道:“陆飞!你怎地到此胡说八道,快快出去罢!莫要惊了小少爷!”话音刚落,却是猛地脸色苍白,失声大叫,“当心身后!”众女侍闻言奇怪,转眼一望,立时齐声尖叫!
陆战顺着半开的门缝一瞧,正见十几道黑影一晃一飘扑向陆飞,速度极快,当下也是面色大变,“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左手虚空一指,那只漂浮的明黄玉佩顿时向门外飞去,但远水近火,待到玉佩飞到,只怕已是晚了一步!
“不要!”接生的少妇哭喊出声。
陆飞闻见提醒,脑子不慢,拔腿便往房内飞奔,不待关上房门,黑影紧跟而入!胆小的女侍早已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大家莫慌!”陆战站起身来,道,“这房中早已布下禁制,这些鬼物闯不得!”
陆战话音未落,便听连声凄厉鬼叫,那十几道鬼影撞在一道透明光墙之上,化成黑烟,消失无踪!
陆飞脸上毫无血色,额上冷汗大颗滴下,那接生的美妇连忙奔将过去,紧紧抱住,哭道:“你可无事?”
躺在床上的美妇听得动静,又见众人脸色,惊道:“陆战,发生何事了,适才的惨叫是哪里来的?”
陆战面色沉重,瞧着妻子,柔道:“无事的,外面野猫打架,吵闹得很。你且睡吧,毋需操心。”伸出右手,掌心泛着隐隐光芒,在美妇额上轻抚,美妇便是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这才对那陆飞问道:“三哥,天狗食日,怎地有恶鬼出没?”
陆飞惊魂未定,喘道:“我也不知。天狗吃了日头,之后便是黑云翻滚,电闪雷鸣。那闪电粗若天柱,竟是不灭,可怖至极,轰隆几下,摧山裂地,那些恶鬼便是出来啦。族长,我们陆家世代为灵士修客,如今虽已没落,但祖祖辈辈,手上的人命可有不少。天狗食日,阴气最盛,又伴有异象,这些恶鬼怨灵趁机钻出,是来向咱们复仇来啦。族长,速速带着夫人和小少爷逃出去罢,族中待不得啦!”
陆战眉头紧皱,低头思索,忽地门外闪过一道人影,众女侍早成惊弓之鸟,眼光瞟过,不待辨是人是鬼,登时齐声尖叫,陆战听得好不心烦,一挥手,怒道:“逃命去罢,想逃的逃命去罢!”众女侍闻言连滚带爬抢出门去。
门外那人急道:“族长,族中鬼魂出没,数量极多,我们已是顶不住了。族中家丁惊慌逃跑,都死在门外了。望族长指示!”
众女侍闻言,登时又是一声尖叫,原本迈得飞快的步子,怎地也迈不动了,跌在地上,喘气发抖。
陆战不慌不忙,问道:“怎地,外头也有恶鬼?”
门外那人道:“是的,整座云林城,只怕已成鬼城了。”
陆飞闻言,面如死灰,颤声道:“那岂不是……岂不是无路可逃,岂不是……死定了……”
陆战瞪了陆飞一眼,向门外那人命道:“将族中尚存的所有人召集到内堂大厅,此地被我布有禁制,可抵挡那些鬼物一时,到时再作打算。”
那人领命,飞快而去。
正当这时,脚下大地突然一阵晃动,随即房中地面四分五裂,向上鼓起,一只巨大黑色骷髅手掌自中央裂缝中伸将出来,足有六尺大小,根根黑骨弯直屈伸,其上还附着碎皮烂肉,骇人恶心,臭不可闻。其直捣房顶,随即一顿乱挥乱舞,将房中物品尽皆打倒,摧毁不剩!
陆战大惊失色,脸白如纸,这是何鬼物,尽能裂地摧物!
身上突起一层黄色光罩,斜眼瞟了一眼左手怀抱着的小生命,见其不哭不闹,竟是瞪大着清亮明澈的双目,眼珠随着那只狂挥乱舞的巨大黑手来回转动,兀自大笑。陆战一愣,随即心下欢喜,心中傲然道:不愧是我陆战的儿子!俯下身,右手将床上熟睡的美妇抱起,脚下一点,身形飞退,一边躲避着骨手,一边躲避着四飞的杂物,往房外而去。
陆飞夫妇趴在地上,闭紧双目,动也不敢动,任凭砖瓦碎物在身旁噼里啪啦声响不绝,兀自抱头瑟瑟发抖。这时房梁被大手一碰而断,粗重的断木喀喇喇落将下来,眼看便将两人砸成残尸亡魂。
陆战神色一凛,但双手不空,灵术不使,一时无措。慌忙一张,见面前只有一扇大开的房门,急中生招,左脚向前一伸,勾住一带,门旋转而关,不待关上,其左腿一震,向房门正中一点,“咚隆”一声,门板极速飞出,击向掉落的房梁。
双双弹飞,断木四落,陆战急道:“速速出来!”陆飞闻见声音,侧脸一望,连忙起身抱起妻子,奔出门来。
房梁尽断,房顶陷塌,一阵狂风卷来,径直将整个房顶掀飞,倾盆大雨淋将下来,噼噼啪啪声响不绝。
陆飞脸色苍白,粗粗喘气道:“族……族长,这房中不是……不是布有禁制么?怎地让这……这鬼物闯了进来?”
陆战紧紧盯着那骷髅巨手,沉声道:“这鬼物不同鬼魂,古怪得紧,竟能断梁摧物,可不寻常!”
忽然脚下巨震,身形踉跄,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但见眼前地面土石翻滚飞扬,如巨幕一般当头罩来,几人急忙向后疾退,仍被泥石击中,满身脏泥,狼狈不堪。
轰轰隆隆,连声巨响,宽敞的产房四壁尽倒。泥石落定,房之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坑,巨坑之中,正立着一个庞然巨骷,足有三四丈高,满身脏污,雨水冲刷之下,黑泥下滴,更兼恶心可怖。
巨大骷髅转过头来,望向陆战,深陷的眼骨之中,两团诡异的绿芒闪烁跳动。
陆战心中一沉,暗思不妙,瞧了一眼怀中婴儿,深吸一口气,伸手递给一旁的陆飞,道:“三哥,你且照看片刻,待我降了这鬼物!”陆飞伸手接过,一旁的少妇吓得双目呆滞魂不守舍,经陆飞一推之下,方才醒悟过来,急忙上前将陆战右手怀抱着的美妇搀下,陆飞道:“族长,你且放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绝不会让小少爷丢了一根汗毛!”
陆战将那明黄玉佩招来,黄光将四人笼罩,双目又再看了妻儿一眼,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见其全身气势猛然爆发,激荡的气流将陆飞夫妇身上的衣物吹得猎猎作响,转身上天,向前疾掠。
黑色巨骷头颅两团诡异绿火随陆战而动,迈步上前一步,对准陆战合掌一拍,竟是迅捷无比!陆战一时不料,脸色煞白,这巨骷双掌巨大,这一拍,他一时竟是无法逃脱。
如此便索性不逃!陆战一咬牙,身形斜晃,手中一把长剑高举向天,朝巨骷两指竖斩而去!当啷两声巨响,巨骷右手中指与无名指关节处火光四溅,竟是完好无损!
陆战脸色大变,这骷髅手指关节已是全身最为脆弱之处,自己全力一击,竟不能伤其分毫,当真是骨若金刚!来不及多想,忽见两指虽未被斩断,但受到巨力,之间却也被斩得缝隙大开,当下侧身抹过,方才稍舒一口气。
陆战收起长剑,这骷髅之身实在强悍,硬拼不得,只得另想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