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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桐城派的基本理论和发展

桐城派的得名,是由它的三个创始人——方苞、刘大櫆、姚鼐都是安徽桐城(今安徽桐城)人的缘故。他们先后奠定了桐城派的理论基础。方苞确立了写作上的几项基本原则,刘大櫆把理论具体化、通俗化,姚鼐则把古文创作结合汉学兴起后的新局面,作了深入一步的发挥。

一、 方苞提倡“义法”之说

方苞(公元1668—1749年)字灵皋,号望溪,早年曾因文字狱遭到牵累而被囚,然而由于他在文学和理学上有很好的修养,得到了清统治者的宠爱,官位不断升迁,成了显赫一时的正统派文人,由他开创的桐城派,成了清代文坛上最大的一个流派。袁枚《仿元遗山论诗》说:“一代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阮亭诗。”说明两人创作成就都不太大。

桐城派产生时,散文发展已有千年之久,方苞等人以归有光接唐宋八家,上溯先秦两汉,探源六经、《左》《史》,建立他们的道统和文统。因为前代积累的许多写作经验和理论认识可以供他们参考,因此每当他们叙述一般原理时,也有说得中肯的地方;但他们的目的是在利用这些认识成果为其政治目的服务,因而按其理论的具体内容来看,却是充满着陈腐的说教。这些都应该联系他们的政治和时代背景,加以具体的考察。

桐城派的核心理论是“义法”说。

“义法”一词,最早见于《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但它的内涵和方氏之说不同。《史记》中说的“义法”,只是“仪法”的异写,“仪”即“法”,它是一个同义复词。明代唐宋文派也提到过“义法”之说,王慎中《曾南丰文粹序》上说:“士之才庶可以有言矣,而病于法之难入,困于义之难精。”它对桐城派的理论有着直接的影响。

什么叫做“义法”?《又书货殖传后》说:

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

前者指内容,内容要充实;后者指文章的条理,有关结构等方面的问题。因此,这里涉及的是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二者应该协调,但“义”是第一位的,“法”是第二位的。《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说:“夫法之变,盖其义有不得不然者。”说明“法”是随着“义”的要求而改变的。这样的“法”,就不会是什么僵死的教条,学文之时,不致摹拟剽窃;写作之时,也不致生搬硬套了。

方苞在《古文约选序》中说:“义法最精者,莫如《左传》《史记》。”关于《左传》,曾撰《左传义法举要》一文;关于《史记》,也曾举过很多例证。如“伯夷、孟、荀、屈原传”,这些人的突出之处在于“道德节义”,而生平事迹则很简单,因此文章的写作特点是“议论与叙事相间”;如《陆贾传》,于分奴婢装资等琐碎小事都详加记载,如作《萧曹世家》也细书其治绩,则文字虽增十倍,也不可能记全,因此他在写作《留侯世家》时,只记录有关天下存亡的大事,而把次要的事情略去了。这些“虚实详略”之法,即根据内容的要求而决定题材的剪裁和安排,方苞是有体会的,《与孙以宁书》曰:“古之晰于文律者,所载之事必与其人规模相称。”这项原则可以适用于以人物为中心的散文写作。

桐城派的最高艺术标准是“雅洁”。

王兆符在《望溪文集序》中称方苞“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介韩、欧之间”。可见方苞的文学活动就在写作韩、欧式的古文宣扬程、朱的理学,而程、朱理学正是清代法定的统治思想。统治者为了束缚天下读书人的头脑,培养忠实的官僚臣仆,还曾委托方苞主编过几部应科举考试用的八股文读本。雍正、乾隆都曾下“上谕”,说是作文要以“清真雅正”为准。方苞作《钦定四书文》“凡例”也说:“凡所录取,皆以发明义理、清真古雅、言必有物为宗。”桐城派的古文也把这些要求作为最高准则,这与清统治者取士的标准密切一致。桐城派的文风反映了统治者的口味与要求。

钱大昕《与友人书》中引“王若霖言:灵皋以古文为时文,却以时文为古文”。后人也一直批评桐城派的古文是高级八股,这个问题应该作些具体分析。桐城古文的内容一般都很陈腐贫薄,而在文章的起承转合、虚实呼应上却颇下功夫,这就必然给人八股腔的感觉。方苞又是写作时文的能手,因此它的古文实践必然受到时文的影响。但从他的主观意图来说,却是界限区分很严的。古文托体甚尊,不同于诗赋等其他文体,不能让尘垢污秽的东西缠绕笔端,应该达到古人立言不朽的标准。《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上说:孔子“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其中“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二语,也就成了他们写作上的准则。《书萧相国世家后》说:“柳子厚称太史公曰‘洁’,非谓辞无芜累也,盖明于体要,而所载之事不杂,其气体为最洁耳。”说明“雅洁”的标准也是根据内容方面的需要而提出的。桐城派古文虽因思想方面的原因而产生不出宏大的作品,然而他们讲求言简意赅,去俚去俗,一般作品能够做到结构严谨,清顺可读,这与他们理论上的一些可取之处是有关系的。但方苞等人过分强调删繁就简,刊落浮词,由是文章简洁有馀,而又缺少波澜萦回之妙和一唱三叹之音,则是这种理论过趋极端而产生的流弊了。

但方苞为了追求这种“澄清无滓”的风格,在文学语言方面,提出了许多要求,则又成了束缚人手脚的清规戒律。他认为:“古文中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沈廷芳《隐拙斋集》卷四十一《书方望溪先生传后》)其后桐城派的后学吴德旋续作发挥,声言“古文之体,忌小说,忌语录,忌时文,忌尺牍”(《初月楼古文绪论》),排斥一切已被证明为生动的文学语言,因循保守,维护其士大夫的艺术趣味,是不可取的。

二、 刘大櫆讲求神气音节

刘大櫆(公元1698—1779年)字才甫,号海峰。曾事方苞为师,姚鼐则从他受学。他在仕途上很不得意,声名逊于方、姚,然而却是桐城派理论演变中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方宗诚《桐城文录序》曰:“海峰先生之文,以品藻音节为宗。虽尝受法于望溪,而能变化以自成一体。义理不如望溪之深厚,而藻采过之。”也就点明了刘大櫆的贡献和作用。

他的理论主张发表在《论文偶记》一文中。

刘大櫆说:“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这种看法就和方苞的主张大不相同了。义理只是写作中的一种“材料”,而不是决定文章高下的主要因素。“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一事。”因为“作文本以明义理,适世用。而明义理,适世用,必有待于文人之能事”。可见写作上的表达问题倒是具有决定成败的关键性作用。因此,他把精力集中在钻研行文之“法”上。因为“古人文字最不可攀处,只是文法高妙”,“至专以理为主者,则犹未尽其妙也”。这里又对方苞的“义法”之说委婉地作了否定。

刘大櫆还说:“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他在这方面的心得,总结在下面一段话中。

神气者,文章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

“神者,文家之宝”,它“只是气之精处”。二者有着主从的关系。“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运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神指精神,它是形成作家个人风格的灵魂,气指体现于文章中的气势。文章表现出种种不同的气势,体现出作家各不相同的风格特征。

神气是抽象的东西,它要通过具体的音节和文字而表现出来。因为语言的气势反映了作者独特的个性和在一个时候的感受。作家若要表达某一种特定的思想感情,就会通过某一种气势的语言来表达,而语言的气势又表现为一定的音节,音节的抑扬顿挫构成了语言的气势。文字是音节的符号,它通过各种不同的句式,从蕴藏丰富的词汇宝库中采择最能符合音节上需要的词汇,组织成文。“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这就是由文之最精(神气)文之稍粗(音节)文之最粗(文字)的由内到外的发表过程。

刘大櫆把古文家的奥妙拆穿了。“神气”都是字句上的功夫,所以他们注意增减字数和调谐平仄,还注意运用虚字和讲求起承转接。为了揣摩古文音节,他们讲求朗读,说是这样才能把古文的“神气音节”都控制于“我喉吻间”。这方面的经验,刘大櫆又合起来说:“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这种学习和写作的方法,近于细枝末节。文章之妙,首先要有充实的内容,形式技巧毕竟只是为了表达内容服务的。刘大櫆等人着重在形式技巧上下功夫,掩盖其内容的贫乏,只能侈谈什么神气音节之妙。这是评价桐城派古文理论时必须注意到的一点。但是刘大櫆的学说也有它的可取之处,那就是把古文理论具体化了。前人论文侈谈神气,往往流于抽象而难以掌握,刘大櫆把玄妙的理论落实在可以具体掌握的音节字句上,初学者以此为阶梯,而又不以此自限,进窥创作的妙境,也不能说全无是处。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但若规矩都难于掌握,那离巧字更觉迷惘;如能掌握规矩而进窥于巧,则毕竟对学者有所裨益。

韩愈《答李翊书》曰:“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音之高下者皆宜。”这种意见对于刘大櫆的学说有直接的影响,只是经过刘大櫆的阐发,体系更严密,论断更明晰了。这也说明,“神气音节”并不是桐城派的独创,前人对此已经有所体会。元代程端礼《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讨论句逗时说:“凡议论体自然读〔逗〕多句少。凡叙事体自然句多读〔逗〕少(意未尽者,或为读亦可)。”因为逗多句少,读时感到欲止而不可住,这就显出文章中的所谓气势来了。桐城派的意见大约也是从这些地方揣摩出来的。

三、 姚鼐主张义理、考证、文章相济

姚鼐(公元1731—1815年)字姬传。曾任四库全书纂修官。他继方苞、刘大櫆之后,崛起为桐城派的大师,一般认为他的成就超过方、刘,而在理论上也多所修正。著有《惜抱轩文集》二十卷,《惜抱轩诗集》二十卷,选有《古文辞类纂》四十八卷。

方苞倡导“义法”之说。尽管他也注意到了“法”随“义”转,但既强调“法”,则仍然不免着重在造句、修辞、谋篇等一般写作方法上。姚鼐认为这些地方还不能算是行文中的精微之处,《覆鲁絜非书》曰:“抑人之学文,其功夫所能至者,陈理义必明当,布置取舍繁简廉肉不失法,吐辞雅驯,不芜而已。古今至此者,盖不数数得,然尚非文之至;文之至者,通乎神明,人力不及施也。”所以他在《与陈硕士》书中又说:“望溪所得,在本朝诸贤为最深,而较之古人则浅。其阅《太史公书》,似精神不能包括其大处、远处、疏淡处及华丽非常处。止以义法论文,则得其一端而已。”

但他对“义法”之说虽有贬抑,而对“义法”中的精髓“义理”则极重视,认为它是文章中的首要因素,这又是和刘大櫆的意见有所差异的地方。

姚鼐生当乾隆、嘉庆之时,以考据为特色的汉学,正风行朝野。清统治者仍把宋学的心性之道树为正宗,而以汉儒的经义作为辅助。汉学家每自负渊博,瞧不起空谈义理的宋学,桐城派把维护法定的正统思想作为首要任务,当然不肯放弃程朱理学的义理,但他们也要适应汉学兴起后的新局面,于是姚鼐提倡义理、考证、辞章三者并重之说,企图吸收汉学上的成就,为其古文创作服务,形成一种儒雅的学风。

段玉裁在《戴东原集序》中说:“……始玉裁闻先生之绪论矣,其言曰:有义理之学,有文章之学,有考核之学。义理者,文章、考核之源也。孰乎义理,而后能考核,能文章。玉裁窃以谓义理、文章未有不由考核而得者。”这种意见反映了汉学家本身的演变。早期的汉学大师戴震还重视义理之学,到了他的学生段玉裁、王念孙等人,已经纯以考核为能事,不再重视义理、文章的重要作用了。姚鼐也能考证,曾想拜戴震为师,为戴氏所拒,然而他在这方面的意见,仍然受到了戴氏的影响。

余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述庵文钞序》)

姚鼐克服了刘大櫆忽视文章思想内容的不足之处,强调义理的重要意义,从理论建设的角度来说,体系更为完整。但他所追求的“义理”,正像《复汪进士辉祖书》中所说的,“明道义维风俗以诏世者”,发挥的是陈腐的程朱理学。桐城派紧握不舍,把宋学作为指导思想,不能不影响他们创作上的成就。

但比较起来,桐城派的文学见解还是有其胜过汉学家的地方。两派人物对文学的特点都缺乏明确的认识,都把学术论文和作为文学作品的散文混为一谈,只是桐城派古文讲求雅洁,还是注意到了散文的艺术特点。姚氏作考证时,常是把结论性的东西容纳在整篇文章中,不像汉学家那样动辄旁征博引,缺乏散文的情趣。例如姚鼐的著名作品《登泰山记》,就目之所见,首先介绍了春秋时齐国的长城,但并不掉书袋,而是把考订所得的结论娓娓道出,引起后文。假如让汉学家做这文章,就要引用《管子》《战国策》《史记》《水经注》《括地志》等典籍,喋喋不休地先考订一番,这样也就不能收到姚文的创作效果。因此他在《述庵文钞序》中说:“世有言义理之过者,其辞芜杂俚近,如语录而不文;为考证之过者,至繁碎缴绕,而语不可了当。”说明他对正宗的宋学家和汉学家的文辞都有不满,因为他虽有宋学和汉学的修养,但毕竟是个文人。《与陈硕士》书中说:“以考证累其文,则是弊耳;以考证助文之境,正有佳处。”这比汉学家的论文就要高出一筹了。

文章以义理为主,文辞才不至于游荡无所归。而文章中所用的材料,所发挥的思想,都经过翔实的考证,贯彻着求实的精神,文章才不至于空疏。“议论考核甚辨而不烦,极博而不芜,精到而意不至于竭尽”,这样的文也就“有唐宋八大家之高韵逸气”。

一篇好的文章,里面应该含有哪些重要因素,刘大櫆列出了神气、音节、文字数项,姚鼐于此也有新的发展。他在所编《古文辞类纂》的“序目”中说:

凡文之体类十三,而所以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者,文之粗也。然苟舍其粗,则精者亦胡以寓焉。

关于这八个字的含义,桐城后学姚永朴在《文学研究法》中作过解释,如曰:“神者,人功与天机相凑泊,其义在可解不可解之间。”仍然抽象而难于捉摸。实际说来,神当指精神,理当指义理,气当指气魄或气势,味当指韵味,格当指体式,律当指法度,声当指音调,色当指辞藻。姚鼐在文之精处列入气势和韵味,文之粗处细分为格、律、声、色,对构成作品艺术性的一些重要因素更为注意;文章的精妙之处寓于可学可感的粗处,对文学中内容形式上许多重要因素之间的关系理解得更全面了。这里把“神”字置于首位,然而意之所属,可能仍在义理的“理”字上。谢应芝《蒙泉子》曰:“文以理为主,神以运之,气以充之,酝酿以取味,抑扬以取韵,声贵能沉能飞,色淡而不黯,丽而不耀。”(《会稽山斋全集》卷后)看来就是发挥了姚鼐的学说,切合桐城派的宗旨和要求。它说明八者之间有着紧密的内在联系,作者应该运用各方面的修养围绕着“理”写好“立言”的古文。

姚鼐还对文章的风格问题作了研究。前此如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已对风格问题作过细致的分析,但分类过细,不免趋于烦琐。刘勰《文心雕龙·镕裁》篇曰“刚柔以立本”,《定势》篇曰“势有刚柔”,姚鼐本于前人学说而又作了详细的阐述,提出所谓阴阳刚柔之说。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复鲁絜非书》)

下面他用许多譬喻作了说明。“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喷薄出之,“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冯空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这类作品以雄伟劲直胜。“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蕴藉出之,“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喓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这类作品以温深徐婉胜。这些风格与作者的个性又是一致的,所以“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

阴阳刚柔并行不可偏废,只有阳刚之美,或只有阴柔之美,都有不足之处。虽然姚鼐更为推重阳刚之美,然而“文之雄伟而劲直者,必贵于温深而徐婉”(《海愚诗钞序》),必须要用阴柔之美加以补救。作家应该认清自己的长处和短处,既“能避所短而不犯”,又“能取异己者之长而时济之”,这样就能形成个人完美的风格。

这种阴阳刚柔之分,一般人的口头上也是常说的,因为一切事物都包含着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易·系辞》中早就提出“一阴一阳之为道”,因此用来说明风格问题,既有传统的依据,又符合众人的习惯,还不失为虽很简单但尚扼要的概括。前人也曾运用两分法来研究风格问题,如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把诗品归为九种,而又总起来说:“其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但像李贺一类诗歌,既不能说是“优游不迫”,也很难说是“沉着痛快”,说明这种分法概括力不强,反而不如阴阳刚柔之说的更能适应文坛上的多种情况了。姚鼐本于“阴阳刚柔”之说而对作者提出的一些规诫,也是切实可行的。

自韩愈起,已有所谓道统之说。桐城派以古文正宗自命,又以宣扬儒家正统思想为责志,故而结合新的历史条件,依傍道统,进一步发展了所谓文统之说。姚鼐在《古文辞类纂》中以六经、《语》《孟》为古文之源,以《左》《史》、八家、归〔有光〕、方〔苞〕、刘〔大櫆〕为文统,自己则以继承者自命,这里也可以看到他们与唐宋文派之间的继承关系。

四、 桐城派的支流与馀波

在姚鼐提出的八个字中,理、格、律三者多袭方说,神、气、声三者多袭刘说,而神、气二者又远承归有光之说。归有光曾用五色笔圈点《史记》,每一种颜色表示一种义例,其中之一便是精神气魄。八字中之味、色二者则是姚氏的独创,这也是为了补弊救偏而提出的。

桐城古文的普遍缺点是贫薄。文理清顺,语言质朴,只是藻彩不足,使人有枯瘠之感。于是姚鼐在《古文辞类纂》十三类中特辟“辞赋类”,希望扩大散文写作的源头,吸收骈文写作的成果,使桐城古文在味、色方面丰富起来。

一些反对或不满桐城派古文的人,也常是从这个方面提出问题的。

李兆洛编《骈体文钞》三十一卷,就想与姚鼐的《古文辞类纂》分庭抗礼。但他并不排斥散文,而是主张奇、偶“相杂而迭用”,综合散文、骈文的长处。阮元则援用六朝时的文笔之说,认为散文只是古之所谓“直言之言,论难之语”,不能称之为“文”。孔子曾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阮元据之立论,在《文韵说》中提出“凡为文者,在声为宫商,在色为翰藻”;而在《文言说》中更是具体说明文之特点在于“多用韵”和“多用偶”。这是公开要求以骈文为正宗,把散文逐出文苑。这种一偏的理论当然也是不可能实现的。阮元为江苏仪征人,因此这一流派曾被称为“仪征派”;又因这派人奉《文选》为宝典,故又被称之为“文选派”;五四运动起来之后,文选派也极力反对白话文的写作,于是又被斥之为“选学妖孽”。

桐城派自身也经历着演变。乾隆、嘉庆时出现了以恽敬为代表的阳湖派,这也是因为这一流派中的人大都出于阳湖(今江苏常州)地区的缘故。他们不满于桐城古文的贫瘠,追本穷源,认为方、刘、姚等几位宗师识见不高,影响到写作上的成就。恽敬《上曹俪笙侍郎书》谓方苞“旨近端而有时而歧,辞近醇而有时而窳”。《上举主笠帆先生书》谓刘大櫆“识卑且边幅未化”,《与章澧南》书谓刘“字句极洁而意不免芜近”,谓姚鼐“才短不敢放言高论”。后起的文人要想取得更大的成就,不能“有意于古文”,以文人自限,而是应该提高修养,扩大学习的面。《大云山房文稿二集自序》说:“后世百家微而文集行,文集敝而经义起,经义散而文集益漓。”补救之方,则“百家之敝,当折之以六艺;文集之衰,当起之以百家”。这就跟桐城派的见解有所不同了。阳湖派于不废唐宋古文的前提下,还主张吸收汉学成就,采纳骈文的笔法,与阮元等人的见解有相通处。总的说来,缘饰经术,纵横百家,是这一流派的特点,也是桐城古文的扩展。

到了咸丰、同治年间,又有所谓桐城中兴之说。曾国藩(公元1811—1872年)利用他政治上的声势,大力提倡桐城古文,曾给处于后劲不继状态中的这一流派注入过一支强心剂。因为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后人有称围绕曾国藩而形成的这一流派为湘乡派的,藉以区别于原来的桐城文派。

曾国藩在《圣哲画像记》中说:“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王先谦在《续古文辞类纂序》中也说:“〔曾文正〕于惜抱遗书,笃好深思,虽謦欬不亲,而途迹并合。”但分析起来,所谓湘乡派的文论,对姚氏的“义理、考证、文章”三者已经都作了修改。

曾国藩在《复吴南屏》书中说:“仆尝称古文之道,无施不可,但不宜说理耳。”因为他看到了清政府的摇摇欲坠,觉得空谈义理已经不能充分适应变乱中的实际,故而想用直接为现实政权服务的内容充实进去。刘大櫆在《论文偶记》中已经提出“经济”是行文之宝,至是曾国藩便把它置于首要的地位,要求文人讲求经世济民之道,用直接为政治服务的“经济”来充实“义理”。《示直隶学子文》曰:“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由于当时社会已经沦入半封建半殖民地阶段,而曾国藩又是洋务派的领袖,因此他的“经济”内容之中也包括洋务。其后曾门弟子吴汝纶继起为桐城派〔或湘乡派〕的首领,在《答严几道》书中,主张西学堂中学生仍然应该娴习《古文辞类纂》一书,这样中国学术就不会废坠,可见这一流派就是在迎合西化的情况下,仍然苦心孤诣企图维系桐城一脉。

曾国藩兼收并蓄地网罗人才,在学术上也主张调合汉学和宋学,因此在《圣哲画像记》中把王念孙和姚鼐并列。而从文学方面说,则是主张“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同治二年三月初四日《家训》)。从所用文笔来说,则又主张骈、散合一,《复吴子序》书曰:“弟尝劝人读《汉书》《文选》,以日渐于腴润。”他自己作文时就遵循这样的途径,吴汝纶《与姚仲实》书说,桐城派的文章气精体洁,平易而不能奇崛,“曾文正公出而矫之,以汉赋之气运之,而文体一变”。这些主张,已与桐城文论的本来面目大不相同了。

但桐城派可并不因为曾国藩的大声疾呼而挽回殆势,这是因为他们文章中的“义理”或“经济”,都已赶不上时代潮流,只在文章作法上努力,无法写出成功的作品。尽管其后还有严复和林纾出来维持桐城派的残局,林纾以孤臣孽子自命,而又热衷于翻译小说,这就犯了该派“古文之体忌小说”的禁律,因此自命为桐城文派正宗的人还不肯引之为同调。只是不管桐城文派如何抱残守缺或曲意迎新,还是无法避免衰亡的命运。五四运动起来之后,在一片声讨“桐城谬种”的呼声中,这一流派终于随着古文写作的衰殆而渐趋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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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世界经济疲软之下,游戏产业亦受其害,也就在这个时候,一款史无前例的超级网游横空出世,在一群特殊的年轻人中广为流传!莱文,一名资深黑客兼骨灰级玩家,一心妄图破解《E&G》,以此来获取无上的财富,不想越深入其中,越发现里面暗藏玄机,水深不可测!病毒,政府,财阀,武装团体接踵而来。
  • 修罗审判

    修罗审判

    “你错了。”“我没错!”一个王怎么会承认自己错了呢?“你错了。”“我没错!”一个执着的人又怎么会承认自己错了呢?“其实我们都错了,就是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 女配外传

    女配外传

    据说要先放美男:【姜椽】佳佳,我若下地狱,必拖你陪葬。【夏梧】你总说商人重利轻离别,我便为你重情一回又如何?你可否,回眸看我一眼?【卫长思】坐好。别乱动。★☆★☆★☆问:有什么比死还糟糕的事情吗?陈佳佳答:阎王爷算错了你的死期,让你追随好友的步伐挂了……问:更糟糕的呢?陈佳佳(面无表情的萝莉脸)答:阎王爷想补偿,让你看完一本小说了解大概剧情去当里面开了金手指的女主,却不小心让你穿到恶毒女配身上。问:(颤音)然后呢?陈佳佳(幽怨状)答:竟然还让你快点走完剧情死了回来再安排个身份……问:所以?陈佳佳答:走剧情是必须的,虐不是好友却顶个女主身份的白莲花女主是一定的,尽情利用女配尊贵身份混吃混喝是绝对的,不接受女配结局是必然的,最后……找阎王爷算账是……不死不休的!这本书主要记叙了一个本来打算穿到金手指遍地开的好命女主身上却“不小心”穿到剧情倒霉人物恶毒的女配身上的智商爆表的政治经济学高才大学萝莉女生的随心所欲的人生之路。【美男多多,还不快跳?坑品保障,每日至少3000】【暂停→_→蠢作者要军训ORZ】
  • 迪迦奥特曼之战记重启

    迪迦奥特曼之战记重启

    【此书为迪迦奥特曼之迪迦战记重置版】 “在灰色世界生存的我,真的有资格去追逐光明吗?”神啊!究竟何为净罪?是要我失去所有感情?还是厄运缠身?亦或是失去一切......“即使这样,我依旧渴望光明的救赎”
  • 鸿蒙五千年

    鸿蒙五千年

    鸿蒙之地,天地无通;鬼怪丛生,死寂缭绕。受众灵之祈,天火自宇外而降;光暗相合,阴阳相生;盘古开天,遂人生火;伏羲平幽,女娲补天;后继一皇五帝之治,终有盛世。然盛世久则必有祸乱起,妖魔兴而九幽复苏。故事就是从这开始,又一场夺天之战也拉开了序幕。。。。。。
  • 花千骨倾于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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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石畔,谁又忘记了从前?彼岸花开,谁又许下了执念?彼岸花开,开一千年,彼岸花落,落一千年。花叶永世不见,注定生死无缘。一生一世,姻缘相惜,辗转轮回,花开花落。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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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你有什么用”“宿主放心我会尽力让你活下去的(ー_ー)!!”“我感觉你想要坑我”“肯定是你的错觉”“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只能给我道具”“因为本系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那为什么都只能用一次,全都只是消耗品!!!”“你见过永远不会坏的鞋吗?”“没有”“所以本系统要遵守能量守恒,而且还要符合科学”(作者:其实你本身就不符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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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觉醒了黄级七品武魂?抱歉啊,我神级。你有玄级功法?抱歉,我最低的方法就是天。你好不容易筑基了。抱歉,我没有修为,也能吊打你。你有一个妖王了,抱歉,我有神兽。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牛逼,因为我有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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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纷纷扰扰的人世,有人黯然伤神,有人自甘堕落,有人不负韶华,有人毁了青春,也有人笃信爱情,相信一切都是美好,十五个故事化开一切好坏得失与爱恨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