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若一边瞧着一边随着徐美人进了偏殿,绕过描金鸡翅木素面屏风,两人坐在屏风后的紫檀藤心矮圈椅上,徐美人道:“竹影,快上好茶来。”
只见一个面容清瘦的女子走来,端上两杯茶来。其他宫苑用的都是官窑的名贵瓷器,子若的珠镜殿里就几乎全是白瓷,这两只杯子却看上去粗陋不堪,子若纳罕不已。徐美人解释道:“娘娘莫怪这茶具粗陋,对身体却是极有好处的。”
子若细细打量手中的茶杯,赭色带紫,形状看似粗鄙却又朴实可爱,宫中向来以华贵为荣,却少见如此风格的茶具。放在手中把玩,不似白瓷青瓷,到是沉颠颠的。
徐美人道:“我自幼体弱,茶是不敢多吃的,然而用此茶具泡茶,天长日久竟不必用茶也能出其香气,貌似粗鄙却浸染了茶的精华,既有茶香却不沾茶的寒凉,故而对身体是极好的。”
子若道:“果然徐美人名不虚传,妹妹自恃懂得颇多,却不想今日一来才知竟是井底之辈,可知妹妹今日来此必不虚此行了。”
徐美人道:“娘娘过谦了,不过久病成医,知道些擅自保养的法子罢了。”
子若道:“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妹妹入宫时间虽短,却还在闺中之时便听闻过姐姐大名,想当日姐姐在鸣鹤楼上赋诗一首,便使鸣鹤楼声名大噪,直至今日各地文人骚客都以在鸣鹤楼赋诗为荣,这雅趣皆因姐姐而起。”
徐美人沉默了一会,略微笑了笑道:“都是当年闺阁中不懂事罢了。”
子若看出了徐美人深情有异,不敢再提鸣鹤楼赋诗一事,后悔自己造次,这等文坛佳话未见得是后宫中后妃愿意谈及的,只好端起手中的茶抿了一口。
沉默了片刻,徐美人道:“娘娘今日来拾翠殿,不仅仅是来看妾身的吧。”
子若看了看徐美人身旁的竹影,没有开口,徐美人道:“娘娘放心,这是妾身的家生丫头,断不会生事,只是妾身体弱在宫中又实在不出挑,不知何处能帮得上娘娘。”
子若看了看面前这个纤弱的女子,这样薄弱的身子不知怎样却又这样的头脑,即使位卑于我,却进退有度,高贵优雅。子若微微颔首道:“果真是七窍玲珑心,姐姐这样直爽妹妹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徐美人道:“娘娘但说无妨,妾身进宫已余两载,虽是个极省事的人,也还是知道其中利害的。”
子若道:“其实这也并非难事,皇上勤政已三年,马上就到皇上亲政已来的第一次大朝会(1)了,妹妹我不过是要姐姐跟我一起帮衬着皇后娘娘立威罢了。”
徐美人道:“这大朝会事关边疆大事,朝中自然重视,妾身若有过人之处自然当仁不让。只是妾身有些事不明白。”
子若道:“但请姐姐说来。”
徐美人道:“帮皇后立威,自然是太后的懿旨,只是妾身不明,太后此举自然是针对丽妃了,但是丽妃在后宫之中只有份位高,并不曾有宠,皇后娘娘虽稚气微脱,却有太后坐镇,何苦这样谨小慎微,处处防着丽妃。”
子若微微颔首道:“而今看来确实如此,丽妃空有份位在皇上那里也并没有太重的分量。太后此举恐怕一是防患于未然;二则在后宫中尽早立威,大朝会显然是近期最合适的机会;三则……”
“三则怎样?”徐美人问道。
子若停了一下,没有说出这第三点,只是赧然一笑道:“平日里爱说三个理由,都成了习惯了,这下打了嘴,去哪儿来的三则呢?”
口里虽然没有说,心内却想:“三则是针对我的吧,如今太后乃至整个后宫都认为我才是那个有宠的人,太后是想若我为她所用还可以留的,若不为她所用便留不得了”,想到这里不禁脊背发凉。
之后又跟徐美人闲话了几句家常便散了。出了拾翠殿,天色发乌,怕是要下雨了。好歹玢儿伶俐,早叫了轻便竹辇来,又在辇上插了支油纸伞。说了这半日的话,有些劳神,乘上辇吩咐快走,便在辇上闭目养神。
刚过金銮殿,就听吵杂声一片,子若抬眼一看,翰林院方向冒着黑烟……
注解:
(1)大朝会:每逢岁首举行“大朝会”,是始于西周的一种礼仪规格最高的朝仪,秦汉直至明清,历代承袭不衰。“大朝会”即百官朝见天子。文中则指不仅地方官员来京述职,各个藩国同样前来朝见天子以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