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嬷嬷,去唤铭儿媳妇过来。”已然早做祖母辈份的陈氏,平时里保养得宜,双鬓乌黑不见半根银发。
身后长立的婆子爽利应道,跨出院子时朝屋檐左手边候着的粉袄丫鬟使了个眼色,嘴角朝西面呶起暗暗示意。
粉色衣袄丫鬟名唤佳碧,早些年便到及笄年纪。若非原是三爷阮从铭房里侍候的人,爷莫名失踪后被老夫人给留在身边,恐怕她早已配人,哪还能留在屋里。
能够被主子看重的她,灵巧心思也有几分剔透。虽说老夫人并未明指但近年来话里话外的暗示,早让她清楚老夫人是想抬她做三房姨娘。
最初阮家少爷失踪那些年,佳碧虽觉可惜这么位翩翩俊俏儿郎,心思倒未有旁的想法。可当一袭水蓝锦袍面容越发成熟俊美的男子再度出现时,她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
幼时长大情景时常浮现在她脑海里,老夫人频频意有所指的话语,越发觉得如果不是对方遭遇此难失踪数年,恐怕自己早已成为他房里的姨娘。
脚步轻点袅袅,即便入冬厚袄衣也掩不住丫鬟纤长身形,行动举止间倒透出些与从不同的灵动。她跟在洪嬷嬷身后亦步亦趋,待到离西面不远处的石桥边,眼见周围人迹罕少的她才悄然问道,“洪嬷嬷,五小姐可还好?”
“好不好待会儿便能得知,恐怕老夫人还得罚呢。”意有所指影射某种意思,作为陈氏最亲近的管事洪嬷嬷,自然深知自家主子内心真实想法。
“哎呀,锦瑟小姐还是躲不过去?”佳碧杏眼微微睁大,暗地里却划过丝丝窃喜,本来还略略浮躁不安的情绪如同吃了颗定心丸平缓下来。
冬至前几日,府里小姐们在游园赏景时似乎起了争执,其中有姐儿双双跌进冰湖之中。
亏得旁侧有个丫鬟深懂水性,长房安惠小姐先被救起,反倒五姐儿耽搁了不少功夫。若非急急赶到的三夫人当机立断,自己跳入湖中救回女儿,锦瑟小姐受的罪越大!
当天得知府里小辈居然争执到落了水,大发雷霆的老夫人打卖她们当时随候的丫鬟后,又下令处罚在场所有小姐。特别是落水的二位小姐,禁足半月再罚抄《女诫》。
然锦瑟小姐病情严重,光睁开眼醒来就已推迟二天,下人们都以为她能够躲过此次。哪知,依旧逃不过责罚。
“娘,是不是等瑟姐儿彻底好全,再罚?”纵然心底千万个不舍,恭敬立于下方的花满青扬起笑意,试探地问道,“冬日里湖水冰寒,她年岁小身子弱,还需调养段时间。”
闻言,陈氏将手里茶杯砰地重重搁在桌几上,尾音打转的语气仿佛轻言轻语,偏偏字眼间的内容实实在在责怪,“你即知她年岁小,怎地让她成天舞弄皮鞭?不仅伤及自家姐妹,还累得惠姐儿跟着一块遭罪?”
“娘,锦瑟这丫头虽说调皮,但绝对不会胡乱打伤旁人,更何况是嫡亲的堂姐妹?这中间,或许有些误会。”花满青右手紧紧捏住锦帕,向来知晓婆母偏心,但偏信到只听长房孙女片面之词,她真真觉得失望。
“惠丫头也掉进湖里,她都能罚,锦瑟怎地就不行?”越瞧面前三媳妇作态老夫人越觉不满,花氏样貌太过出挑偏向艳美类型,哪怕呆在候府已有时日,依旧不如京都贵女通身气派。
娶妻当娶贤,若花氏是个不上台面的妾室,陈氏倒无甚在意。偏偏是她最小亲儿的正妻,倒教她百般瞅不进眼里。
陈老夫人为泰昌老候爷共育有三儿一女,阮从铭排行最小也深得她欢心宠爱。可惜天意弄人,好不容易才得以归家的小儿,竟完全失去旧时考取名禄的上进心,整日不思进取,甚至对最低贱的经商行当产生了兴趣。
她做为母亲,自然将儿子所有不好的改变都归加于媳妇头上。奈何花家对泰昌候有恩,搭救过从铭性命,以儿子重情重义的执拗个性,还真不能随便动花氏。
念头转瞬间,陈氏胸口愈觉沉闷,保养得宜的脸却缓和起表情,“下月初旬瑟姐儿身体该将养得差不多,便从那会儿起。罚她禁足抄经,也只磨磨她跳脱的个性,姑娘家家还是娴静些好。”
“媳妇替瑟儿谢谢娘。”花满青欣喜地搭腰屈身拜谢,便闻头顶上方婆母略带关切的声音传来。
“此事姐儿们间的小矛盾,今后休再提及。花氏,前些日子你为救瑟丫头受寒挨冻,请府里大夫瞅过没,可不能粗心大意。”
“谢娘关心,媳妇回屋时喝了生姜热汤去寒,倒没请大夫细瞅。”那会子光顾守着女儿,她哪里有心思让大夫为自己看病。再加之她身体向来健康,也就没多在意。
别看花满青生长于南边,却与大多纤弱如水般的江南女子迥异不同,瘦长身形更高些。举手投足虽不似大家闺秀仪态万千,却透出特别的从容飒爽。
表面花家好似京都权贵眼中瞧不进的商贾身份,实则却传承着与众不同的独立祖规。例如花家子弟无论男女,五岁都必须开始习武强身,练足五个秋冬。又如花家子弟年满十八才可生子,无论男女。
自幼便与哥哥们同样习武多年的花满青,身形气度自然与内阁女子有别。更因家中祖规,她已十六年华仍未与旁人订婚约,方能结缘于阮从铭。
旁人或许无从知晓,但她做为花家女又岂会不知祖规背后隐藏的由来?
此事得从元夏还没建立开始说起,前朝皇帝残暴不仁,四处群雄纷纷起义。
战乱纷飞的年代,当时花家一贫如洗,只因出了位极有头脑的经商天才,攒起庞大丰实家底。
如果说先皇太祖夏述是百姓眼里的英雄,那么祖爷花无楼便是他们花家人眼里的信仰。
若非祖爷只喜悠闲自在的生活,不愿趟入这争夺天下的浑水,否则天下最后姓不姓夏都难说。夏述当时最有实力的对手郭或,后期缺乏财力支撑,否则哪能容易惨败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