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破牙齿暗藏胶丸,与梅酒混成的鸩毒,她身体明明噬骨般地剧疼,可是心却前所未有的畅快。
“呵,人人都道我心狠歹毒,既然如此,那我便做一回毒妇,也不枉费头顶悬挂已久的罪名。”
当初蒙蔽心智的愚蠢,自以为是作茧自缚,真真痴心妄想。烈红似火的衣袂翻飞,她缓缓坠跌地面,永远闭翕的眼角泛起点点湿润。
心尖骤然猛缩,胸口窒息异常,阮锦瑟霍地睁开眼帘,呼吸粗重急促。浅绿漳绒嵌银丝帷帐,熟悉的金铃纹锻花,赫然映入视野。
“五小姐,可算好了。”喜泣而极的声音,简单绾起发丝别着细银簪,中年仆妇身穿半新藏青对襟夹袄,动作轻柔贴向床塌小主子的额头,嘴里轻念,“菩萨保佑,小小姐日后必有大福。”
熟悉又略略陌生的面孔,阮锦瑟眨眨大大眼晴,印象里奶嬷嬷并没现下这般年轻,究竟发生何事?!
“青莲,快去与夫人报喜。绿戈,留下照顾五小姐。”柳嬷嬷将自家小主轻轻扶起,又转身从另头拿了个蚕丝软枕细心垫于她的身后,低低说道,“小姐昏迷了整天,厨房正温着热粥,奴婢去端过来可好?”
阮锦瑟沉默得点点脑袋,目光却直愣愣落向正从外走进的细细人儿。崭新淡青交领细棉袄,梳着双团髻的小丫鬟,眉目清秀,黑亮瞳子眨动间少有的纯真灵动。
“绿、绿戈?”她唤出嘴边的声音莫名嘶哑,眼眶竟然通红湿润。绿戈在贴身丫鬟里年岁最幼,甚至比她还小半岁,个性向来纯率。
“小姐,咋刚醒就掉金豆子呢。”个头细瘦的丫鬟急急挨近,赶紧拿出手里未完成的绣活哄道,“您给掌掌眼,看奴婢刺绣有没长进。”
记忆深处身形苗条五官清秀的少女与眼前小丫头慢慢重叠,阮锦瑟脑海立马回响起那道略带娇嗔的熟悉声音,“夫人,奴婢从小到大就只想当管事娘子,您可得为奴婢好好把关。”
明明自己都已经为她物色了个品性不错的年轻管事。偏偏老天无眼,为替自己抗下不贞罪名,傻绿戈竟然决绝地选择跳井自杀。
可恨慕峥听信堂姐阮安惠的污蔑,令人将自己关押在后院无法与外界联系,以至于连身边侍候的人都蒙羞而死。
从那刻起,她便对这位本该相伴一生的夫君彻底死心。更可恨的是,她明明已经不争不抢,依旧被他们当成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挺好看的。”粉团似的手指细细抚摸青竹绣绷内半成形的红鲤绣活,阮锦瑟偷偷掐向自己大腿,真实清晰的疼痛传达于心底,却令她异常欣喜雀跃,“我很喜欢。”
不是梦。本以为吞下鸩毒身死事了,可究竟为何,她居然又回到了小时候?
“母亲,母亲人呢?”忆起幼时经历,阮锦瑟噌地坐起急急问出声。七岁那年,娘亲因父亲出事深受刺激,顶着颇多压力生生累得小产,再加上思忧成疾,不到二年便撒手人寰。
似母女连心,话音刚落,外间便奔进几人。为首约莫花信之年的美貌妇人,解开蓝纹织锦狐毛滚边斗篷随手丢给身后嬷嬷,步伐迈动间隐隐生风。
“囡囡,醒来了?”花满青顺势坐在床沿搂住自家闺女,感觉小小身子羸瘦许多,心疼地摸摸她柔软发顶,“下回可不能太淘气,大冷天掉进湖里,娘真真急死。”
“娘……娘……娘……”低低连连叫唤,闻着令人无比心安的熟悉馨香,阮锦瑟黑卷眼睫眨动间滑落大颗眼泪,“瑟儿想您。”
“为娘说你几句,就凭得哭起了?”掏出干净丝绢为女儿擦去泪迹,花满青眼尖瞥见柳嬷嬷端吃食进来,好笑哄道,“娘喂你喝粥,可不许再哭,咱女儿可没这样娇气。”
“嗯。”从鼻子应个单音节,阮锦瑟低垂脑袋颇觉不好意思,可能太久时日未能与家人亲近,一时情绪激动失了态。
或许昏迷多时,饥肠辘辘,她小口小口将粥喝得精光,眨巴眨巴漂亮眼睛笑吟吟望向母亲,意味不明而寓。
“大病痊愈,身体可虚弱着呢,不宜多吃。”伸出涂有浅红丹蔲的纤细手指轻点闺女额头,花满青细声细语说道,“等彻底好了,娘亲自下厨给你做最爱吃的金芋饺子。”
“瑟儿要吃好多好多。”确实想念娘做的吃食,阮锦瑟重新倚进母亲怀里。无人察觉的角落,她目光隐隐温暖眷恋。
元夏建国刚刚百余年,当年太祖先皇夏述推翻前朝皇权建立新国,立拥他的各方势力均捞到天大好处。特别是最早追随他的几人,甚至封候拜相。
其中,太祖阮三泽被御赐丹劵封为泰昌候,且是为数极少的世袭爵位。阮锦瑟便是现今泰昌候嫡孙女,虽说出自三房长女,但到底嫡系身份。
她的母亲花氏娘家,南方最具盛名的豪商巨贾。然而士农工商,排名最末位商,哪怕花家再有钱,终究不被京都权贵名门所承认。以至于花氏被阮家某些人轻视鄙夷,更导致婆母陈氏深深不喜。
曾经北安候嫡女身份的陈氏,如今泰昌候当家老夫人,选儿媳妇的目光自然不会落向商贾出身的闺阁女子。奈何铭儿十六岁某次外出游历时莫名失踪,整整五年才得以归家。
回府时,阮从铭直接携花氏母女正式成为三房人,陈氏百般劝解阻扰,委实拗不过儿子的固执。最让陈氏心底微词不喜的是,三房子嗣单薄得只有瑟姐儿,儿媳花氏完全不懂事,每每面对抬姨娘或妾室就是装傻充愣。
然而整个元夏京都女子,谁不羡慕这位出身低贱的花夫人好福气,不但深受夫君疼爱维护,甚至连后院都干净非常。所谓一世一双人,恐怕也就如此。
“五姐儿醒了?”微微闭目享受脚边丫鬟轻捶按捏的陈氏嘴角勾起冷笑,对待小儿子膝下目前唯一的孙女锦瑟,或许因为花氏,始终无法真正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