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发生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发生,薛上行选择继续留在重案组内。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可是如果连他都走了的话,汝里昌那个他尊敬了一辈子的男子,那个男子之前一切的付出和努力都会归零,仿佛不存在一般。
警队内部对待犯了错的自己人,只会采取更严重、更决断的措施。
站出来为师傅辩白,显得完全没有意义。
薛上行能够做的只是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好在目前没有任何的灾难波及到他的头上来。
骂声从审讯室里传来,每个人都做出一副忙得不得了的模样。
薛上行本人的桌面上,就推着一摞需要调查的文档。更别提,他还有十来份需要加急书面报告,要赶在下班前递交上去。
为什么他就是静不下心来工作呢?!
反射性地在办公室寻找熟悉的面孔,邱义的位置刺入了他的眼睛。
望到邱义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包裹,薛上行好奇地离开了座位。居然在“死对头”的桌子上发现了书写着自己名字的包裹。
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
再次回到座位时,薛上行的右手多了一把裁纸刀。三下五除二地解除了包装:证件、警徽、佩枪,邱义离开警队的愿望再明显不过了。
薛上行叹了口气。既为对方的洒脱出走,又为了自己的无奈坚持。但他不会羡慕落跑的邱义。而且坚信,那个懦夫有朝一日一定会后悔冲动之下递上的辞呈。
包裹内最重要的部分是一大袋装在牛皮纸内的文件。没有拆开之前,薛上行已经会意邱义的拜托。
每个警察在在职期间一定有一件始终无法解决、侦破的案件。对邱义而言,让他最遗憾,以及最耿耿于怀的案件——就是正式为AFF的哥哥,南元平反的案件。
薛上行不得已接收了邱义的工作。
那混蛋,离职也不忘摆自己一道。
“笑什么?”
薛上行不明白单亭亭的意思。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或许就算是用这种办法,薛上行也希望和邱义获得一丝和解吧!
事后,才有人发现某个巧合。邱义辞职的同一天,佘优平也递上了自己的辞职信。悲哀的是警署一切如旧;洪城一切如旧。
理应如此,小世界的秩序,不受单一个体的流失而有所改变。但为什么世界就应该不受人类愿望的改变。在接受这样冷漠的常态之后,人还能凭借什么保障继续生活下去……
邱义持续着自欺欺人的生活。即使他意识到AFF的幻想,不等同于他把爱人留在了身旁。抓住记忆里的残片,用不纯的动机,和头脑系统里的漏洞,AFF的某个部分还留在他的身体里。但这种生活方式,着实不利于身心健康。
马陆离开洪城了。这样,他又有了一个呼唤AFF出来的“正当”理由。
通常,总是在眨眼过后悄然地伫立在他的身边,冲他微笑着。
游乐场。眩目的烟火缭绕交错在黑色的天空上方。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云霄飞车将你高高地托起,当你被固定在冰冷的绿色座椅上,你的灵魂却一次次地被甩出体外。
邱义注视着橱窗内的水晶球摆设。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逃亡时,游乐场的那一日。美好的一天,终是在回忆里才呈现出你所失去的美好。
继续往前走了数十米。
谁坐在哪里?!
AFF开怀大笑地迎回了端着双倍水果圣诞杯的邱义。
“你让我翘班,就是为了给你当服务生!”
“谁让你昨天打赌输给我的。还有,现在让你出来见我很为难吗?”
邱义被AFF从下至上地仰望着,他一低头就能从对方敞开的领口窥视到一片白皙水嫩的肌肤,以及胸前高高的隆起部位。他笨拙地把食物放到了桌子上,并且急急忙忙地入座,像是在极力地隐藏正常男人某种令人尴尬的生理反应。
AFF微笑地鼓励着他搬过椅子,以便拉近两人的距离。
“放心啦!我不会在同一个打赌上面,连续赢你三次的。”
“还来?!”
“我已经占了你两次好处。怎么都得给你一个上诉、平反的机会,不是吗?还是你怕了。”
就算输给AFF,邱义也没有不开心的理由。况且,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他就不相信能在同一个地方栽三次。或者说,他接收到了AFF的暗示,打赌的背后似乎有意想不到的奖励。
这种乐观的自信,是背负仇恨时所没有的。邱义对AFF的心疼,在于他愿意付出任何的努力,只为了让这样的笑容,更频繁地出现在对方的表情里。
情侣间亲密的对视。置身于下午茶高峰时段的餐厅,用事外的态度,专注于彼此的双眸中。
邱义感觉到鬓发边冒出了汗珠,但他还不想简单的投降。尽量忽视桌子下,游走在自己膝盖的小手。AFF一招乘其不备,他认栽了一次,就暗自有所防备了。
规矩是谁先移开视线,谁输!谁先眨眼,谁输!谁先口头求饶,谁输!
大掌覆盖上小手,邱义牢牢地抓住了那只顽皮的手掌。他这一手倒是把AFF的身体,近一步带往自己的方向。这下都可以数清对方脸上雀斑的数量了。
“很好。有长进。你的脸皮倒是就快比得上马陆了。”
就凭这一句话,邱义选择把闲置的左手放到了AFF的肩膀上,并有意无意地用拇指隔着布料磨蹭着她的肩头。“我可不允许你对着我的时候,还有闲情想到其他男人。”
“越接触下来,我发现你这个人越是表里不一。只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表里不一。”对周遭的人事从来都不上心,在事业上也没有过多地表现出争名夺利的野心,向来表现得没有过多欲望的邱义,唯独在爱情上面表现出了他的独占欲。AFF为自己的发现窃喜,简直比得上对方亲口说出一句表白。
不过AFF只是哈哈大笑,她的欢乐甚至爬上了邱义的眉梢。
不知过去了多久,AFF显得很自在,放松的整个人,在周围若干双八卦眼睛的追随下:她用手指舀了一大“勺”冰淇淋,险些扫到邱义的鼻尖,继而放进了自己的嘴巴。咂吧了一下,“太好吃了。你真该趁着冰淇淋化掉前,尝上一口。”
“一会儿再吃吧!这样的天气,它等得起。”邱义知道打赌即将进入最关键的一刻,在AFF轻松的表象下,是她僵硬的上身。一分钟内,她一定会认输。带着强大的自信,他不会做出任何影响到结果的事情。
能看得出两个人的身体都濒临崩溃前的节奏,AFF“淡定自若”地又吃了一勺冰淇淋,而邱义呢,他看起来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害怕熟人撞见的话,就躲开。不过后果自负。”AFF小声地嘱咐道,接着她眼睛都不眨地吻上了对方的嘴唇。坐在餐厅中央,感受到对方搂着自己的腰,AFF骄傲地吻着她所爱的人,也感受到了对方积极的回应。
相爱的人,就应该尽情地在人前人后欢乐。感悟出自己对爱情的真谛后,邱义沉浸在AFF的“侵略”里,愉快地缴械投降。
甜的!
想不到自己的生活里,也有了甜味。
对着落地玻璃窗内,警告的眼神,邱义看起来就像宴会上不请自来的客人。他收回了望着餐厅内肆无忌惮热吻小情侣的视线。却从反光的玻璃上,看到了他呼唤的那双眼睛。
“这也可能是我们的生活。原本,年轻人之间的炙热恋情,就不应该由死亡为其画上休止符。”
右边的眼角突然抽搐了一下,用手擦掉一大滴水,下雨了吗?他往餐厅的雨棚走了一步,又有一滴雨砸到了他的脸颊。不解地望着天空,上头仍是一片湛蓝,平静的天空高高挂起的夕阳。
“往后,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
“你要走了吗?”
“我已经走了很久了。”
死亡之初,人就走上了一条一去不返的道路。
最终将把活人的希望和存活的意义也一并带走。
“我离开。或许,你才能得到解脱。”
“不要。”
真的要告别了吗?AFF的虚像在邱义的眼睛里时而分成两个,时而聚拢。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已经哭了起来。原来不是雨水,而是泪水。是咸到发苦的眼泪。他的生活,他的未来里已经由苦涩代替了甜味。今后,他所能感受到的生活,也成了千篇一律的苦味。
临街的他放声哭了起来,哭得根本不在意路人的视线。他哭自己等了一辈子的爱情在朝夕间绽放、枯萎;他哭自己深爱却无法用自己的手去保护其周全的恋人;他哭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也哭那个淡淡的即将在天地间永远消失的灵魂……
平平常常极好。普普通通极好。现在他明白了,却永远地失去了。懵懵懂懂地做着一份警察的工作,直到现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助纣为虐呢!还是在竹篮打水式地履行一个警务人员的义务工作。
AFF在他的悲戚里消失了。
夕阳下,闹市间。
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都要碎了。
幸好垃圾车缓缓驶来,换做其他的汽车,邱义恐怕早就成了轮胎下的鬼魂。
起步前,某个路人坚持归还邱义之前从口袋里掉落的手机。没有来得及说声感谢,对方已经消失在夜晚的街头。
邱义疑惑地盯着并不属于自己的手机。
就在他移开视线的前一秒,一段视频跳了出来。
视频尚未播放完,邱义便心急火燎地跳上了一辆等在路口的出租车。
白色与银色金属交织的医院。
邱义横冲直撞地跑过一段走廊,三个保安被他远远地甩在后方。邱义冲到了一间没有名牌的监护病房外。
打开房间,隔着玻璃和透明的帘子。就算躺着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丝毫看不出半点生命迹象。但电子仪器上跳动的曲线,不是拿来骗人的。
邱义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砸开玻璃,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钻进帘子。
他自责无比地用手背连续擦拭了几次眼睛,好让自己能够确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麻醉剂和不知名的药物都使对方的生命体,减弱到最低程度。
常识告诉邱义他无法唤醒对方。可是困惑的他靠向病床,一遍又一遍地呼唤起对方。
“AFF。”
“你为什么在这里?”
“AFF。你醒醒!”
“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AFF、AFF、AFF……”
“你还活着?”
“回答我,好不好!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AFF。”
邱义能听见电子仪器跳动而传来的声音。每一下,都代表着AFF的心脏又跳动了一次。室内的一切他都用自己的双眼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要说服自己相信看到的一切,又并非易事。越是想要相信的事情,越是即将实现的愿望,邱义心底的恐惧就越深。
他探下身体,能够听见AFF微弱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声。只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摸到她了。活生生的AFF。一个自己能够触碰的AFF。
到了确认的时间。最关键的时刻,情感涌动的时刻。
千钧一发之际,邱义被人拉离了病房。
他气得浑身抽搐,眼珠几乎快要蹦出自己的眼眶,无奈凭借他一人之力无法和四肢手的力量抗衡。
邱义被电棒击倒。电流在他体内飞速流窜。
“AFF……”
就连邱义也无法抵抗电力的威胁,他被人从走廊上拽走了。
经过的护士小姐,目睹成年男子被人如同一袋大米般强行拖走,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
醒来后,邱义发现自己被押上了警车。
夏雷川接到邱义的留言,赶去医院,他查遍了所有病房,始终没有找到证实AFF曾经出现在该医院的证据。
经过两天的不眠不休,邱义在拘留所同夏雷川会面。后者带来了一段用来解释真相的短片,那是邱义在空无一人的病房对着空床自言自语的半分钟表演。
亲眼所见,自己的疯癫的证据。邱义陷入了最后的癫狂。
自此关于邱义的传说又留下了一段似疯非疯,爱以成痴的谜团。
转介精神病院后,邱义身着束身的病服长达几个月的时间。每天他不断焦虑地醒来,又带着沉沉的睡意“死去”。
某一天,他等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转过身。
就在那时,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思维在几个月里从来都没有那么清醒过。
看到她的第一秒里,他立刻就知道了,再也没有一丝的怀疑。
答案。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