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陆把他的顾忌化作三言两语告诉了母亲。
柏文玉好歹在江湖混过,她果然没有纠缠不休。儿子以前就是这样独立,只有在他同意的情况下柏文玉才会在各方面给马陆提供援助。赶回故地之前,柏文玉已经下达了这样的决定。所以今日,马陆刚把厉害关系澄清后,柏文玉马上头也不回地给自己买了一张离开的机票。
“我……在家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也要小心。那些人或许会追去你那里。”
“他们赶杀过大西洋,我就有办法叫他们有来无回。放心,只要你出了国,妈就有办法保护你。”
“行。我这辈子还没有真正享受过有妈妈的好处。”
“下飞机后,记得用我给你的号码联系。妈还等着你给我报平安。”
母子两人低调地向对方挥别。
柏文玉落地一个小时后,又登上了飞机。
送走母亲后,马陆的表情略显空虚。
“放松点。又不是没有机会再见。”
马陆的视线动了动。广告牌的后方传来了马文辉的声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送’我走。”
苍白的脸,僵硬的表情。疲劳和紧张已经夺走了马文辉的光芒。他没有说话,马陆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你为什么会来?”马陆已经从邱义口中得知在拯救自己这场活动中,他的弟弟出了多大的力气。可是嘲讽的语气如同惯性般冲口而出。
现在看来,马文辉更像一个从濒临死亡中被人拉回来的人。马陆确信就算马文辉心里已经接受了他作为马家的长子,但骨子里他还是一辈子把自己当成了“仇人”。既然他是大哥,好歹也得拿出当哥哥的模样。
“今日,我吃点亏。一人一次,就当我们两个已经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我的字典里,没有‘我们’这个词。你必须走,马上走。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永远不要再回到洪城。这是我对你仅有的请求。”
逞强的表情倒和自己刚出道时一模一样。马陆读懂了弟弟话语背后的关心。
“就算五十年以后,我都会记得你今日的表情,还有你亲口说出‘请求’这两个字。”那不是什么亲人间的离别,心里虽然清楚,但一辈子错过一个兄弟,而且原本就是用血脉联系起来的兄弟,马陆还是心中一痛。
马文辉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马陆这个名字,他永远都会把他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吧!人生第一次真切地恨上一个人。而且这份恨意还怀了大半辈子。对哥哥的恨意,直到今天混入了其他纷杂的情绪里。这辈子,他们都在寻找着其他人的认同和依靠。因为最初生养在两个环境迥异的家庭,造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异。不,或许他们从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这辈子成为对方最大的敌人。
对手可以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对手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对手之间的敌意也可以是夹杂着彼此的关心、爱意、妒忌、憎恨、轻蔑……
好复杂的感情,好复杂的关系。
如果做一世兄弟,要承受如此千回百转的变化,他们还是决定生活在不同的国度。
或许,这样做两人的内心都能够得到些许的平静了吧!
马陆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去。
大多数他关心的人,不是在背叛他之后死去,就是在支持他之后死去。
AFF、麦克斯、托马斯……
那些他爱着的人,都提前去另一个世界报到了。
邱义、母亲、马文辉……
死神或许不再像以往那样,关心自己的朋友圈了。
和瘟神有长期交易的马陆,换乘航班运输车,身上穿着嘻哈军团的员工服。是作为乐队巡回演出的那个嘻哈军团,他搭上了顺风飞机,乐队的私人飞机。马陆也就这样迎来了自己人生一帆风顺的时期。
马文辉身处洪城繁华的商业大街。大白天的各家百货公司的大型广告灯箱就已经纷纷点亮,人海,到处都充满了金钱的铜臭味。比平日更多的人流,把马文辉推到街角,又带回大街的中央。行色匆匆的市民,组成了庞大的购物群众。
今年这么快就迎来了全民购物月。
数千双眼睛,他们都在寻找着能够满足自己虚荣心、能够填补心灵空虚、能够用来取悦恋人的礼物。他们都在渴望购物的愉悦感和充实感。殊不知海市蜃楼还能用来形容人间的膨胀愿望。用金钱。不,如今是信用额度堆积一座座虚假的金字塔。今晚,你可以把你的爱人放在金子塔尖,明天等待着你的就是一封封迎面而来的催款单。
无聊的日常,丑陋的面孔。马文辉窥视着成千上百张不同却又相似的面孔。
“搞什么?”原来他一直过着如此千篇一律的无聊日子。
马陆可以一走了之。
但是他的生活已经毁了。检察院的工作丢了,账户清空了,母亲的房地产公司破产了,谢家亲戚急着和他们划清界线。奶奶在那次遇袭后,彻底糊涂了。母亲用光了力气,把外公气得半死不活后,再也没有办法东山再起了。父亲很久很久以前就丢下这个家一命呜呼了。马陆才在他的生活里走了一圈,就把一切都毁的七七八八了。
他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遭受这种罪过。
在洪城没权没势的人,活着就是受罪。普通人只有在购物月,只有躲在假期里面,才能享有一次难得的快乐。今日的一笑,日后得用数百倍的工作补偿回来。而然他马文辉最厌恶的就是工作!是当一个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市民!是从特权阶级落下马,还得爬回去乞求昔日的玩伴赏赐他一个饭碗……
光是在头脑中想象一下日后的遭遇,就足以让马文辉折寿十年了。
这一刻,他并不清楚日常的宝贵。他还分辨不清楚,到底应该庆幸送走了瘟神呢?还是应该追悼他失去的生活?一家人的担子,压得他想要逃走。“将来”两个字,取决于他决定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可是留给他的选择范围已经极其的狭窄。
试问在一个极其狭窄、极其肮脏的巷子里转身,要不让周身沾到污秽是一件谈何容易的事情。严家的落败,就是他谢家今日的写照,他实在没有底气说出已经准备好向前看,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对今后的生活没有半点头绪,是他逗留在大街的原因。
无法用这种状态面对仰仗自己的母亲,不想面对家庭的担子,不想回去面对两个哭丧着脸的女人……为什么离开的不能是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来承担?
明明是大家一起挖出来的坑,被掩埋的却是他一人。
当然,他的自尊心。作为最后的自尊心,马文辉依旧会“说服”自己回家。
手机铃声响起。
他并不想接电话。但考虑到日后的生活,他按下通话键。
起初他并不理解对方在宣告些什么。
“高阁接受你的选择。既然你想好了……”
想好什么?
“既然,你高尚地选择要代替你哥哥接受惩罚。”
事实是他什么时候选择惩罚了?马文辉冲路过的车辆皱起眉头,撇着嘴。那副样子像足了正在和世界赌气的孩童,只不过世界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并不喜欢被人操纵,只可惜这次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马家兄弟欠高阁一命。既然你哥哥走了,你留了下来。那么,就算是你准备替马陆献身了。而且,高阁一向不容许外人赊账。”
无论如何,听到莫明其妙的宣判,逃跑必定是上策。
马文辉萌生了后悔没在机场逃走的念头。就在他想要回家与去机场间徘徊的时候,恐惧逐渐蔓延到了他的膝盖。
大街上聚集着各种人。男人、女人、老人、青年……眼下谁都可能是高阁派来的杀手。然而,马文辉根本没有来得及确认杀手的身份,就已经用脑壳承受了致命的一击。
手机几乎和额头同时触碰到地面。
在十字路口发生的“拍砖事件”,压根儿就没有人目击到完整的遇袭过程。骇人听闻的新闻是出炉了,目击者或是拨打电话,或是当场呆立。没有人上前去查看伤者的受伤程度,没有人第一时间选择拨打急救热线或是报警热线。更别提有人试图阻拦行凶者离去。
马文辉从喉咙深处硬挤出一丝求救的声响。
他在乞求帮助……
脑袋和四肢无法动弹,力量随着血液在迅速的流逝。
疼痛不断升级。
染红的视野——他看到了一双双红色的球鞋、红色的高跟鞋、红色的鞋……
手指……指尖触碰到空气,感觉像碰到冰面一样。寒冷也开始在体内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被人翻过身体。剧痛即可遍布全身。这种痛苦让他宁愿抛弃生存的机会。
停下来。
只要把剧痛带离他的生活,他情愿付出生命。
被恐惧的绝望打垮,一心只求没有痛苦的速死。
“结束吧!让所有该死的一切结束吧!”
马文辉的感到头炸裂开来。
他想再看一眼蓝天。
光线消失了。
背景噪音也消失了。
他想推开——黑暗。
但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