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医生检查了马陆的生命迹象。脉搏已经稳定了下来。失血的情况并没有料想中的严重。加上被警方及时送来医治,伤口缝合后,马陆脱离了危险。
死亡的阴影,就像一朵飘到头顶的乌云,停留了片刻,又悄然离去。
马陆嗅着消毒药水的气味,他在病床上幽幽地苏醒了过来。
没有着急睁开眼睛,只是躺在床单上等待晕眩的退去。他思考了一下。并不在意钱财的损失,也没有着急查询失物。重要的物品,他都存在了地铁站的储物柜里。除了口袋里的几块零钱,他想必无法给本地的窃贼做出更多的贡献。
马陆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他在闲暇的时光,为自己料想过很多的结局,就是完全没有想过,会在黑暗和尘土中独自死去。他也不打算,留下来走一遍司法程序。不是说他已经宽恕了刺伤自己的窃贼。而是他不希罕追根究底地向所谓的正义讨要一个说法。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被陌生人伤害,再到被陌生人救起。
两清。
等到体力恢复到可以行走的时候,马陆感谢了护士小姐的帮助。
“想要避免伤口感染的话,明天你还应该来接受输液。起码要做到保持伤口周边的清洁。”
“再严重的伤,我都受过。没什么大不了的。”马陆想要对着护士小姐微笑,但起立牵动时疼痛却影响到脸部做出的表情,他只好咧了一下嘴巴。“我没事。”
敬职的护士小姐,还想要挽留病患,但护士长的出现,给马陆解了围。
看到三个白影,匆匆地跑进急救室。马陆扶着墙壁,寻找着出口。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邱义。介于对方和自己擦身而过,他省去了一番寒暄。
邱义心急火燎地拦下了走出急救室的护士小姐。在对方惊讶的目光里,他徒劳地张大嘴巴,努力思考他原来想跟她说什么,他要怎么说明自己的心情。
护士小姐轻轻地摆脱邱义的拉扯。“你想好再说也不急。能够帮到你的,我一定会帮你。”
“哦!那个我是在工作上班的时间,接到你们医院急救室打来的电话。我的家人……你们的工作人员,通知说我的家人出车祸进了医院。”
“好的。我大概了解你的情况了。只是今晚进出医院的人特别多,你能跟我去查询台一下吗?让我来帮你查一下姓名登记。首先,能告诉我你家人的姓名是?”
“黑永明,男,五十六岁。是我父亲。一个多小时前,具体是一个小时二十来分钟前。我接到他被送进医院的电话。是事主肇毅逃离后,旁人拨打的急救电话。你能快点帮我找一下我父亲吗?我是警察,我父亲也是一个退休的警察。”
“他就是喜欢喝点酒。上午,我才把他送回了家。出门的时候,他还在睡觉。要是我锁上房门,或者请假留在家里照看他。也就不会出现意外事故了。”
“我会找到你父亲的。”
“他不能再出事了。伤愈后,我一定会严格地监督他戒酒。他伤得严不严重?我……就是想看到他没事。他会没事的。你能告诉我,他伤得不严重吗?”
邱义说完后,才发觉词语里的矛盾。但眼下他顾不上其他了。于是他拉着护士的胳膊。他解释着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感觉,告诉她这种难以解释的情况,只出现过三次:在十九年前他爸爸行动出事那天;父亲出事后的第二年,妈妈丢下他离家出走那次;而后就是他驱车赶来的途中,他又燃起了这种感觉。他并非是个迷信的人,也没有想要诅咒养父。但是……自己的感觉从来都没有出错过。起码前两次都应验了。他又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向他说明养父伤势情况的人。
咽下体内过多分泌的口水。
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向护士解释。
晚些时候,他在医生的陪同下,被带到了停尸间。
医疗报告上,重伤不治,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跃入眼帘。
几乎可以用安详的神情来形容,邱义最后看到黑永明的感觉。但这丝毫没有带给他任何的安慰。养父直直地躺在白布下,邱义站在半米开外。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飘浮了起来。
出于职业的关系,他多次在现场见到过各式各样的尸体。也到过几家不同类型的停尸间。可是他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亲人的遗体。
医生退出了房间,留给邱义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来向他的家人做最后的道别。
黑永明躺着,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邱义没有移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持续地站了两个多小时。他希望这是一个梦境,感觉也像是自己闯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境。
在梦境里,他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并肩行走在冬天的雪地里。
在一场罕见的大雪里,邱义的妈妈因为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生活,抛下了年幼的儿子。得知消息后,第一个赶来家里的人,就是黑永明。在所有亲戚都争着摆脱自己这个麻烦时,是黑永明站了出来。对方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情况下,给予了他另一个家庭。教会他如何在错综复杂的社会里守着“道义”,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对邱义而言,黑永明就是他的恩人,更加是他宝贵的家人。
他有偿还不了的恩情,如今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了。无法唤醒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同样他多么需要一位能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的人。
他迷失在为自己所创造的雪景里。茫茫的天际,只剩下了自己和身后的一串脚印。
他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孤独。
被留下来的孤独,被遗弃的孤独。
带着深深绝望的孤独。
2.
隔天早上八点,身为反黑组组长的汝里昌(是局里邱义最敬重的前辈和对他照顾尤佳的上司),在接到一通电话后快速地穿过走廊。
旁人看得出汝里昌烦恼又火大,不过他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在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了自己的爱徒丧失理性地和一个矮小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邱义的模样挺吓人的,平日里坚毅的脸庞此刻带着伤痕。他一拳把对方的鼻梁给打歪后,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五官恐怖地挤在脸上。大声地嘶吼着。拳头纷纷落到了矮个子的身上。
对于一向在警署表现温和的邱义,竟然爆发出如此残忍的破坏力,流言抢在事实前传播了出去。
知晓内情的汝里昌,命令看热闹的警员硬生生地分开了邱义和他寻仇的对象。他知道这一幕,很快就会传遍警署。知道在受害者家属的身份之前,邱义的身份还是一个警员。无论出于任何的理由,他都无法为邱义选在警署精神失常,做出开脱。这件事情一定会被快速地上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或许还会传到媒体的耳朵。
他该拿邱义如何是好。
肇事者在家人的陪同下,来警局自首。
这消息飞到了邱义的耳朵里。谁知道一宿没有合眼的他,却会像服了兴奋剂般地用拳头招呼了跟他赔礼道歉的肇事者。
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汝里昌吩咐手下,把邱义拉回了医院,帮助筹备葬礼。
他希望还来得及由自己把这个坏消息,传达给上司。脑子里想得都是要不惜一切保住爱徒的点子。希望在顺利闯过这一关后,邱义会学会用更加成熟的方式来应对生活里的突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