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汽车旅馆,马陆再度看到了停在路边的箱型车。汽车旅馆外两米多高的广告灯箱,在夜色中网罗来自四面八方的过客。
汽车旅馆位于一栋六层楼房改建的建筑内,它紧挨着一家汽车修理铺,和一间24小时营业携带便利商店的加油站。它们依附而建,功效等同于存在沙漠的绿洲。
马陆细心地观察到汽车旅馆除了面向公路敞开的大门外,还有两条逃生通道。在旅馆东侧通向员工宿舍的方位,开辟出一段攀附在建筑外围螺旋式盘旋而上的楼梯。使用不便的是在二层以上,每一层向上的转折处,都配有一道上锁的铁门。用处不外乎是禁止客人误闯,以及员工将外来人员带入旅馆内部。另一条是西面的消防逃生通道,由六楼至二楼搭起一条长长的梯子。在梯子的末尾,凭借成年人纵身跳跃的范围,可勉强落到加油站上方的雨棚。
马陆做完功课后,同样用假名登记入住了五楼的另一间客房。他用指背敲出事先拟定的暗号,快速地闪入开启的房间。
“AFF呢?”
听到动静,AFF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马陆用五分钟,简单地传达了他拟定的计划。
“一定要这么做吗?”AFF在两张床铺之间不安地来回走动。“你确定今晚会有人追来?”
“我连行头都替你准备了。”马陆把背囊递给AFF,将人推入了卫生间。里面是他买通旅馆的服务生,从失物招领处淘来的宝贝。趁着AFF更衣的空档,他转向邱义寻求沟通。
“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捕风捉影、小题大做?”
“不,我认同你的考虑。敌人是真枪实弹地在搜捕我们。”
“哈哈。抱歉。”马陆掩上嘴巴。“因为从你的嘴里听到搜捕两个字,实在有些讽刺。不过能赢得你的赞同就最好不过了,毕竟这出戏少了你,还真演不下去。”
“你要做什么?”邱义突然记起自己是在和什么人打交道,见到对方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有种被人卖掉的错觉。
“不着急。等人员到齐了,再说。”马陆从小冰箱里,抱出了一堆垃圾食品,坐在洁白的床单上,大口嚼了起来。
在室内的灯光下,AFF站在两人面前,穿着一条紧身的蓝色牛仔裤,一件从颈部开到胸口的红色无袖衫,手臂上还有一连串叮咚作响的手链。衣领处繁琐的花纹,衬托着AFF胸前白皙透明的肌肤,让马陆看的口水直流。
“很糟吗?”
马陆拦着AFF的肩膀,令她坐到了自己旁边。“AFF你真是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马陆嘴边的笑容,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地想着她是多么美丽。她看上去很是憔悴,眼窝深陷。但正是这些不完美之处,令AFF显得更加真实,以及加倍地惹人怜爱。
“咳咳。现在能说说你的计划了吧!”邱义生硬的语气,打破了现场的气氛。
马陆:“计划从我今晚看到的一位熟人说起……”
AFF:“所以你要我假扮妓女,把自己从这个混蛋的手里,送进另一个混蛋的口中。”
马陆:“哦!宋总是带着四处诱拐来的女孩进城。有他负责保护你,自然事半功倍。据我所知他出门的时候,总会安排四个保镖同行,帮助控制那些女孩和防范道上的人截货。既然我们人手不足,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帮我们分担一些火力呢!”
AFF:“你说得简单。这又不是我上去敲门,就能被人看上的。你口中的宋,貌似不是笨蛋。”
马陆:“所以我们得设计成,让他觉得是自己捞到了便宜。得让他先对你产生兴趣,让他想要得到你。然后就水到渠成了。”
邱义:“你对自己的计划如此胸有成竹,那么你上吧!”
“NO,NO,NO。这个拉皮条的可是个技术活儿。你们瞧我长得一脸正气,哪有说服力。这种情况可唯有你老兄出手不可。”马陆见两人不吃这一套又换了一种说法。“要是能上,我当然不会劳烦你老哥。可是,我在城里来来去去的早就混熟了这张老脸。万一姓宋的,或是姓宋的手下里有人认出了我。反倒会怀疑起,这样的巧合。所以你既是我们当中的不二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
马陆的计划是让宋在客房送餐的时候,注意到在走廊上上演暴力拆伙的AFF和邱义。尽可能地让被打的AFF,激起宋的保护欲望。加上以AFF接近上等的姿色,绝对会让宋产生想要收入囊中的冲动。毕竟多一个女孩,就多一笔收入。这点计算当然难不倒宋这样会为自己打算的生意人。
赶鸭子上架的邱义,在挨了宋保镖的两下拳头后,灰溜溜地退场。他躲进马陆的房间补眠,为接下来的长夜积聚体力。而此刻,马陆又不知失踪在汽车旅馆的哪个角落。
距离上一位客人入住后,前台的阿狄已经有近一个小时没有见到人影了。今晚已经有两笔小费入账,他抓过一张报纸好一阵改改图图。偶尔所得的小费,加上月底的工资。说实话,用这笔“省吃俭用”的工钱根本不足以还清他欠下的“巨额”赌债。
运气上手的话,他一个通宵赢得钱,都能抵得上一个月的辛苦钱。可是在债务还清前,他都被记上了赌场的黑名单。每个月都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他多怕讨债的找上门来,砸了他最后的饭碗。眼看着利息钱滚钱的上升,他既不想落到断手断脚的下场,更不愿拿自己的器官抵账。
不过他的运气还不算跌到谷底,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那一窜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号码,那个人给予的许诺。阿狄拎起了话筒。
“喂。是我阿狄。不是钱的问题,利息的话,上一个星期才结过不是吗?今天是有一个消息,想要卖给您。对,您上次放风想要找的人,眼下就在我们酒店。绝对错不了。嘿嘿,如果情报准确,是不是能够用悬赏的钱,抵去我的赌债。我怎么敢跟老大你讨价还价?!嗯,您快点派人过来。”
保安室里正在酣眠的小李,被一连串的敲门声给弄得极为冒火。
打开门后,马陆向稀里糊涂的小李展现了他标志性忽悠人的笑容。用食指遮住证件照上的半张脸,马陆快速地向小李秀出了从邱义身上顺来的钱包。“警察办案。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接下来的调查工作。”
“耶!”
“我已经跟你们经理提前打过招呼,还是他忘了通知你们保安部?”
小李抓了抓屁股,“没听人提过。”
“反正结果都一样。现在警察要征用你的房间。”
“等一等。你不能就这么闯进来。”
“你想要冒风险大半夜把你们经理从被窝里叫来,是你的事情。还是你想要尽一个好市民的责任协助我们警方办案,然后独自领这份功劳。听说追捕到这伙儿疑犯的奖金可不少。”
“不少是多少?”
“你一个月收入是多少。”
小李伸了三个指头。“这个数!”
“你想不想去新马泰渡个豪华假期?只要你给我们提供方便的大门,我以自己的名义保证,会竭力为你争取这笔奖金的。还是你要找你头儿商量一下,顺便分出一半的奖金。”
“不,不。既然今天是我当班,负责整个旅馆的安全。还是由我来协助警方的工作。请,请,里面凉快多了。”
“那个,你们办的是什么大案?”
“什么大案来着?你想要探听警方的机密,是出于什么目的?”
“好、好奇问一句。”
“放轻松,不是什么大案件。我们不过是在跟踪一条走私烟酒的路线。根据我们收到的情报,今晚他们会入住这家旅馆,我们得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顺藤摸瓜地追踪到他们的老巢。今夜需要征用这里的电脑和摄像头……”
得知不过是一场监视行动后,小李放心地在监视台前添了一把椅子。
严良勋反复检验,确认自己的卧室门已经锁好,事实上这已经是半个小时内第五次检查了。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这件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要预防它传入自己父亲的耳朵里。
严良勋回到写字台后方的座位上,两眼盯着拉得密不透风的窗帘。出院到今天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发觉自己被软禁在了家中。没有娱乐活动、没有来自玩伴的只言片语。他风光的日子,都随着自己的丑闻终结了。那一枪没有打中自己的要害,可活过来的代价依然痛苦的让他难以接受。老头派保镖二十四小时,监视自己。如今就算是去自家花园里走动,他身后都会带着两条尾巴。
这些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他随手翻看一本书,不是为了转移注意,而是为了让视线避开——桌子上的电话。他想干脆砸了这该死的玩意儿,彻底把这个搅得他心神不宁的东西砸成稀巴烂。
可是他不能。
有什么阻止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神秘力量牵引他,把他拉入真实的噩梦。
毁掉它,你这个傻瓜,如果不想被它毁掉你自己的话……
如果被老头发现……后果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压根儿就不想知道,最终一定会面临的现实。
他转过椅子,目光仍然回避着电话。
自从出院后,他一直会在半夜里接到来电显示不明的恐吓电话。
“……”起先无声的电话里,会传来叹息声和抽泣声。分不清对方的性别,却充满了无比的幽怨。
从此之后,只要内部通话机响起的声音,都会恐怖地让他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
三天前,他鼓起勇气质问了对方恶作剧的原由。
“你真正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好处。明人不做暗事,干脆把你的条件摊开来大家商量一下。钱、房子、土地……你开条件。”
“这些都是你老子的。如果真的要钱,我不如直接跟你老子谈条件。”通过变声器,传来经由电子处理后的嗓音。恐吓人始终躲在电话一头。
“老头,才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如果我手里握有你的秘密呢?5月16号。你在哪里?”
恐慌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5月16号。你在酒吧点了一杯伏特加奎宁,可一口都没有喝。”
严良勋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会一个不小心叫出声来。
“我手里握有你那天和人见面的通话记录。你找人刺杀你老子,许诺的条件好像也是钱、房子、土地。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空调房间内,严良勋的内衣已经被一身冷汗给浸湿了。
“……”
“你要什么?”
“要你去死。还有亲手写一封历数你一生所犯下的罪过的信,也就是人们通常称之为谢罪信的书面记录。这两个条件,都是方便你独立操作的事情。你看,我不会为难一个将死的人。”
“王八蛋!混蛋你玩我。”严良勋七窍生烟地挂断了电话。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醉酒的行为失德,会把他逼入这样的绝境。
那段时间,是被老头逼得神经太紧了,才……
他没有想过要除掉老头的性命。
不,事实是——他从没鼓起勇气承认自己有轼父的愿望。他早就无法忍受老头实施全方位窒息式的控制,他要做一条在大海里自由翱翔的鲨鱼,而不是一条终日在鱼缸内打圈的金鱼。
如今,他为自己的愚蠢,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他每天都害怕,自己买凶的证据最终会落入老头的手上。
这个家是监狱,更是死牢。
他最清楚不过老头是如何制裁那些背叛他的人。他不会因为身为老头骨肉的事实而幸免。不但如此,他还会因此死得更惨。
因为杀人,他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罪案;
因为死里逃生,他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因为能力上的悬殊,他始终没有能够战胜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