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FF睁开眼睛。
在不到七平方米的出租房内醒来。屋内没有其他生物存在的迹象。
隔壁传来了广播的报时声,今天是2012年7月2日上午10点30分。
AFF在转动自己的脑袋时,颈部传来了刺痛。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缝合包扎完毕。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受伤后,又发生了什么?
在昏迷的时间里,她又错过了什么?
疑问化作一根棍子,使劲地搅动大脑里的空白处。
一旦想起受伤的经过,AFF挣扎着坐了起来。
大提琴。
最重要的是确认大提琴的位置。
当AFF亲眼见到自己的大提琴歪斜地依靠在墙角后,她如释重负地躺回了床铺。
要完成的心愿很多,要弥补的遗憾很多;罪责感就像是压附在身上的无形重物,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得若无其事地渡过每一天。即便刚刚在鬼门关兜了一圈,却依然没有什么能替代大提琴在AFF心目中的重要性。
大提琴是她仅有的精神支柱了。
这是真的吗?自己真的差点被人杀死?是马陆带着自己,找到了属于她的藏身之所?另外,他真的听了自己的话,把大提琴给一并弄了回来!
除了痛楚提醒着AFF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之外——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她拒绝思考现实,于是乎再次闭上了眼睛,耳边不断地回荡着“噪音”,是从薄薄的一层夹板墙后方传来电台广播内点播的通俗流行乐。
用外界的噪音来堵绝大脑内的杂音,起到以毒攻毒的疗效。
马陆压低帽舌,他低调地行走在胡同里。行走在他前方的是一位打扮时髦的小姐,大约二十出头,一头秀丽的栗子色长发披在肩头,身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裙子下摆的白色蕾丝花边不时地被微风轻轻撩起。
马陆带着赞赏的目光,观看着女孩优美的步姿。也因为对方美丽的倩影,吸收了大部分原本会落到他身上的注意力。
事到如今,马陆不得不谨慎行事,加倍隐藏起自己的踪迹。
三天来,各大新闻电台,都轮番滚动地播报着绘有AFF头像的通缉令。虽然警方高层在采访中,隐约地提起该通缉犯背后还躲藏着一个男性的同党,但没有指名道姓地公开追捕马陆。
是邱义根本就没有在搜查里提到自己的名字?
还是,警方在秘密地展开围捕行动。
无论如何马陆行动的自由,都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限制。他的处境变得日趋严峻。
在缺少金钱和较高的风险指数下,马陆把AFF送到了江湖郎中的无牌诊所,接受伤口缝合。而后在AFF断断续续的苏醒中,问出了她的落脚地。
位于大型市场周边的廉价出租房。AFF长期租用了一间不到七平方米的隔间,缺点是得和同层的十来位租客共用一个厕所。好处是这里常年人来人往,和一干闲杂人等住在一栋楼里,既没有认识熟人的机会,也不会遇上好管闲事注意你进出的邻居。大隐隐于世。效仿起老鼠的行动模式,起码能平静地躲上一段时间。
马陆完全断绝了和外界熟人的联系,临时担当起伤者的看护。无非就是往伤口抹点药,早晚换一次干净的纱布,又或者是把药片碾碎了混合着水给AFF服下。她持续昏迷了三日,在出门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马陆决定再等上一天,而后考虑是否要把AFF丢到某家医院的门口。
用人身自由,换取正规的医疗救治。虽然这么做,他就会丧失一条捷径。答案虽然重要,却也抵不上一条人命。
马陆带着口粮回到了出租房。AFF双眼紧闭,但他察觉到床单上留有移动过的痕迹,就此判断对方已经熬过了危险期。他把刊登了通缉令的报纸,抛给了假寐中的AFF。
被“吵醒”后,AFF只是坐起身子,用可以称得上是安详的神情,浏览了一系列相关的报道。在看到严良勋现已安置在医院,并没有如预计般的当场死亡后,AFF几乎咧嘴笑了起来。
AFF脸上呈现出接近愉悦的表情,让马陆甚感困惑。
“姓严的不是你的目标吗?得知他‘无事’,你居然还有心情替人家高兴?!自身落得一无所有,还被警方通缉。你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AFF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走到了桌子旁,从塑料袋里找出一瓶水,为自身补充了缺失的水分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无论是我,还是姓严的。我当然对此番结果感到满意。”AFF是出自真心的为这样的局面感到高兴。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结的最佳出口。特别是站在AFF的立场,她要的不仅仅是截断一个人的性命。站在追捕者的角度,如何把猎物逼入真正意义上的劫境;如何一层一层地剥去对方的尊严;如何让对方体验虽生即死的绝望;
自从在自己的生活支离破碎后,只有在思考上述的难题时,才会让AFF感受到片刻的“乐趣”。安宁的日子,舒心的日子,通通被抛在了脑后。六年来耗尽心血,用仇恨心编织成一张复仇的罗网。把复仇成功与否作为体现人生价值的终极目标。这就是AFF为自己开启的第二重人生。也是她唯一的出路。一条越走越狭窄,无论是出口或是入口都已经被封住的人生之路。
马陆重复着提问,把AFF的神智唤回了现实:“那么,你那天带着手枪去酒店,难道不是想向姓严的复仇?”
“或许吧!姓严的和我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要看着那个家伙毁灭。但仅仅是用一枪了结他的小命,也太便宜他了。枪,我不知道是谁放到我的皮包里的。有人破坏了我原本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给你?”
AFF投去责难的目光,怪马陆心急打断了她的话。
“起先我以为是你做的。但现在仔细想来,你没有理由会提前知道姓严的是我的目标。更何况,那天枪声响起后,你又跑了回来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你敢说,那不是你做的?!”
“我是想他死,但不是以这样简单的方式。”AFF转向了窗户,马陆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悲伤。
是怎么样的仇恨,造成了这个年轻女孩的伤痛?复仇并不是一项简单的承诺,死亡也并非是最好的首选。痛恨一个人,那种想要亲手了解对方的念头,马陆同样感受过。
但他看得出AFF比他走的更远。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他也相信了对方并没有在那天动手。
开枪的人并不是AFF。
意味着有人不但截到了AFF的跟前,“要了”姓严的小命,更是把AFF当成了自己的替罪羔羊。所以那天酒店还埋伏着第三股力量,一股两人都没有察觉,而且实力更甚一筹的力量。
那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静止不动的AFF。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似乎她本身就是传播灾难的疫病。明明只是个失血过多,连走路都摇摆不定的弱女子,为什么会让见过世面的马陆,由衷地感到威胁?
当AFF谈论起她的复仇时,她就像是一把上了膛的枪支。一旦被认作为目标,那就是一场生于死的较量。是恨不得将对方钉到十字架上,亲眼目睹目标流血身亡,死后还要饱受世人最严酷的批判……
AFF体内流淌的是深入骨髓的仇恨。
这种仇恨是无法解释和消融的。
背负着通缉令的AFF,想的不是消除警方的误会;找出嫁祸自己和伤害自己的人物;
虽然目前行动受制,但她已经开始在头脑里盘算另一场复仇的计划。
从复仇的欲望里提炼出生存的力量,那将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难怪梁一升会对AFF做出危险人物的断言。
想到这里,马陆突然说道:“你有没有办法联络上梁律师?他好像失踪了。”
“这种情况下,没消息就等于好消息。况且那个人,逃跑是他的绝技。避开危险,远离麻烦。他有没有让你离我远远的?如果你不是好奇心旺盛,就不会和我一起被困在狭窄的屋子里。”
见AFF不咸不淡地描述起两人的处境。马陆的脸由于高温和怒气而涨得通红。片刻之间,他所有的愤怒都指向此时站在窗台处眺望的AFF。
“你得给我解释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
见AFF没有转身,马陆硬是强迫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AFF那双凹陷的眼睛无动于衷,一直盯着盛怒中的马陆,没有眨眼,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恢复到把情感埋藏进体内,麻木的状态,型如精致的玩偶。
没有半点解释,对方的麻木进一步激怒了马陆。
“好,你的事跟我无关。那么,你答应给我的答案呢!你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吗?你当真以为信口胡言,就会没事吗?”
“偿命,你想要我偿命吗?那也得等到我了结了姓严的事情之后。”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的是……喂!AFF,AFF。”马陆疯狂地摇晃了几下陷入昏迷的AFF。他勉强冷静下来后,看到对方额头都是细小的汗珠。
两人都高估了AFF的康复状态。一场简短的谈话,耗光了AFF全部的活力。她再次陷入了深层的睡眠之中。
看着怀里呼吸均匀的“人偶”,马陆伸手把AFF抱回了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