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父母又如期来看望我,顺道“审查”小齐。他那天穿得很正式,像要出席重要会议。我不禁窃笑。爸妈的神情始终严肃,而且提了许多问题,都是我不曾想到的。一起吃过饭后,爸妈的神态似乎松弛了一些。我挎着爸爸胳膊前面走,小齐和妈妈后面并排聊着。我只听妈妈说,她很多事都太天真,什么都不懂,你要多帮助她……接着还说什么,听不太清,爸爸脚步太快。没办法,父母眼中,我始终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不过,看情形,他好像过关了。
爸妈又是当天来回。我们送他们去火车站的路上,父亲和我谈了很多。爸爸说,他和妈妈相信我的眼光和判断能力,所以这方面他们只提建议不作任何干涉。如果想好了,可以住在一起,那样彼此都能节省很多时间和精力。但前提是,一定要先领结婚证,否则绝对不可以。小齐的父母要去拜望一下,见老人时热情大方一些。至于仪式,两家见面商量后再定。
父亲又沉吟半晌说,小齐看来不错,也有能力。不过人生的机遇有时很难说,尤其他现在从事的工作,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他到一定位置就上不去了,到时你千万不要有任何怨言责难,很多事情不由自己,要看淡一些,否则只会伤害感情。最重要是人品好,对你好,对家庭负责任。你也不能懈怠,你们要共同学习、进步。爸爸给我和小齐拍了张合影,就和妈妈踏上了归家的列车。
得到爸妈的允可,小齐很兴奋,希望从此可以在一起生活。我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又说,先回趟家吧,我爸妈早盼着看儿媳妇呢。回来咱们就领证。我故意逗他玩儿:“那你爸妈要不喜欢我呢?”“那不可能啊,你这么漂亮可爱。”“要是真不喜欢呢?”“我喜欢他们就喜欢,没有那样的如果,不过非要那么假设,无论如何我都要娶你。”他看我的眼神由温柔渐渐变得炽烈,然后突然把我抱起来,很快地转圈儿。我先是一惊,继而,我们之间一片欢笑声……静静地,他把我轻放在房间的小床上,伏下身来温柔地吻我,继而在耳边柔声地说:嫁给我吧,我会让你永远幸福的。
我好容易从浪漫的迷乱中回过神儿来,小声嘀咕:原来和我伪前卫一样,你是个假木头啊。他笑得灿烂,很快又正色道,我早认定你了,不然绝不会牵手的。他又一次抱住我,这次是紧紧的,是我曾渴望许久的那种被压榨般的拥抱,有点痛非常暖,仿佛要把彼此铭刻在自己的身体里。喘息在身边汹涌。他,想要我。可是……我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他立即放开了我,神情窘迫又委屈。
我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前卫女性,没有那个红本儿,我会觉得背叛父母,也被男人看轻。现代青年男女似乎很多都不这样想了,有些男性网络写手开始宣扬新的恋爱婚姻观:以婚姻为前提才应允做爱的女人,是功利的;为了爱情而义无返顾赴鱼水之欢,才是纯洁、真性情的女子。这个世界,早被施了“乾坤大挪移”,我很难分辨怎样才是真正尊重自己、珍惜爱情。这样的选择只是我的“惯性”。
他轻轻环住我说,不要担心,不要怕,我明白的。眼泪莫名地涌出来。他以为我不能原谅他,连连请罪。而我,只是突然想起爸爸为我精制、并配以解说的“电子相册”。片尾爸爸这么说,北京的冬天很冷,前面的路还长,愿扬扬一路走好。我想:今年的冬天,不会那么冷了吧。
领证那天,虽然我们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却大有“乾坤”:他全套西装领带一丝不苟。我穿的则是他特别喜欢的那件中式服装,点缀了手工绣花的橘红色宽袖收腰小褂,衣襟上是被当作扣子的小银铃铛。他中意的,就是这么个喜兴劲儿。证领得平常,心里却难平静。填表、宣读的时候怎么也庄严不起来,彼此望望,忍不住偷笑。不过,对结婚证上的相片我总有点耿耿于怀。
现场照相时,摄影师不停地启发我笑得灿烂再灿烂,却不许他有一点微笑痕迹。那张照片看起来,好像我多庆幸自己终于嫁出去,他却正襟危坐的模样。真是很不平等!我们牵着手奔出登记处大门,一进一出,就大不同了。他笑笑地拥着我,问:“现在可以叫你老婆了吧?”“别这么叫我,本来就老了,越叫越老。”“那我就叫你小老婆,哈哈哈。”“越来越坏,还想妻妾成群啊。”“以后都听你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从此,一旦我故意闹他,他一定会说这句话。我说,随心情吧,想怎么叫怎么叫。像很多甜蜜小夫妻一样,我们之间也有许多不同场合的昵称。在这里为了避免读者掉满地的鸡皮疙瘩,就用最平常的称呼——小三儿。他上面有两个姐姐,排行第三。写了大半天“小齐”,别扭坏了,我几乎没这么叫过他。
那天,我们还吃了顿“纪念晚宴”,并不奢华,但是温馨。领完证后,要忙的事接踵而来。小三儿说头等大事就是给我搬家,然后回山东拜望他的父母。还有,他看房的热情高涨,说是一定要让新娘住新房。
来北京后,对于生活自理能力并不强的我来说,搬家总是件烦恼事。好在北京有位初中同学郭月宁,他很热心,对我颇为照顾,每次动迁、收拾、摆放,他总是不遗余力。可是,人家毕竟有女朋友,总是麻烦他我很过意不去。何况,他每次劳累一番后总还请我吃顿大餐。所以,我常和小三儿说,这种雪中送炭最让人感动,会记住一辈子。他说,你放心吧,咱们以后一定涌泉相报。现在好了,搬家的时候我再不会有什么歉疚之情,小三儿是我的夫君啊。他说,永远要做我的靠山和港湾,永远爱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我问他:永远有多远?他说:永远越来越远。
我已不想去思考,被情话缭绕、浸润是女人天然的美容品。
我在想,下面该怎么写?所谓的“身体写作”是否该尝试呢?我可以面对并欣赏自己和他的身体,享受阴柔与阳刚交缠的欢愉。
可是,这样的“私密”我不知怎么写才是含蓄与激情拿捏得当,怎样才真性情又“无伤大雅”?不晓得那些所谓“身体写作”的女人是否有过我这样的踌躇,她们是否害怕面对父母、亲友?小三儿要我不必有太多的顾虑,他会帮我把关的。
我也觉得不能不写,就像电影中有些镜头,也许“越界”,但不可或缺。
如今媒体上常看到有关“性教育从娃娃抓起”的呼吁,现实的种种尴尬、伤痛已让人们无从回避。
看看历史上一些有关婚嫁的记载,好像也不能说现在的孩子就是什么身体早熟。萌动似乎的确发生得很早,这种本能很难遏制。不过,也许由于媒体自觉、不自觉的诱导,孩子对于男女关系的兴趣和敏感度渐趋低龄化,随波逐流者不在少数,虽然那与真正的“关系”还天差地远,但看到他们那么小就开始学着取悦异性、风传着谁和谁的绯闻,还是会不由得生发一些惆怅。
我隐约记得,自己开始对爱情或者说男女关系产生好奇,是初二年级以后。当时班里已有同学双双对对,而我也被班里同学归入此类。可我当时完全不明白友谊与爱情,究竟有什么分别。后来,经人指点看了几本琼瑶的书。虽然有点脸热心跳,还是似懂非懂。
一天晚上,爸爸叫我进里屋,递过来一沓杂志,我就像平常那样随意翻翻,爸爸突然制止了我,神色有些不自然,让我回房再读。这和他从前的作风大不相同,以往他多少要指点几篇,并作一番评论的。待我灯下品读才知父亲良苦用心。原来,除了最上面那本杂志打“掩护”,其下全是有关生理卫生常识的文章。也许爸爸是希望我了解并能保护自己,但又不至于引起我对这方面更多的兴趣,所选文章皆极理性且充满了医院的味道。我没翻几篇,就放下了。现在想来,爸爸此举应是无奈、忧虑中激发出的智慧。
再因此诱发起浓厚兴趣,是因当时轰轰烈烈盛传一本禁书。
那时我就明白,“欲盖弥彰”的确是最好的促销手段。从朋友处颇为不易借到此书,其实已算“洁本”。书中到处是“此处删去……字”的注释。我完全是挑着一些片段在看。文字的魔力的确神秘,不同的遣字用句,表达方式带来的感官反应,太不同了。
如今看来,那本书与其说是歌咏爱情,倒不如说是赤裸裸、并无美感的肉体行为描写,是有人评价的典型的“咸湿”作品。只不过当时这种具象描写颇为罕见,人本能的“窥视欲”使其“万人空巷”。那时看得并不愉快,刺激也恶心,觉得恐惧和厌弃,又欲罢不能。
我始终觉得,自己的“性启蒙”应该是在台湾一档速配节目——《非常男女》中完成的。当时我18岁。与大陆那些“才艺展示 高谈理想”的速配节目不同,《非常男女》相对接近婚姻和男女关系的实质,非常娱乐也比较真实。爱情、婚姻、避孕药、性、物质基础、家庭背景……都会被纳入每期的“非常问题”。有趣的是,节目中的所谓“两性专家”通常都是大龄未婚男女。或许看得清清楚楚,还能义无返顾投入,的确很需要勇气。
节目中有位男嘉宾的话我挺难忘。他带着憨厚的笑容说:柳下惠那样我的确做不到,我很难想象和一位美女拥坐在棉被里看星星,一夜什么也不发生。我一定是做不到的。话毕,现场一片掌声和善意的笑声。
我曾憧憬过这样的浪漫情景,看过节目才知道这几乎只可能是“前奏”。因为耳边总是一片“扫黄打非”,所谓三级片是23岁时被一女友“诱惑”着看的。那是一幕青楼中的才子佳人,或许因为有故事情节,里面女人又很漂亮,倒觉得这种片子衔接上了电视剧熄灯、伏倒后的种种缠绵。
渴望在身体里膨胀,却清楚知道只能压抑。冷眼旁观,总觉得情欲一旦燃烧,会让女人完全失控。如果遇人不淑,仿佛万劫不复。我深知自己不是洒脱女子,玩不起又逃不开,只好和男人玩迂回战。虽然身心疲惫,毕竟不曾痛不欲生。
现在,有了两张红灿灿的证书,小三儿眼睛里直蹿的火苗燃烧着我。我知道,他可等不及典礼后的“洞房花烛”。
初初被爱人拥抱、亲吻、抚摸,的确有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继而,却不敢看小三儿灼热的目光,耳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更让人意乱情迷。在他怀里,任其撩弄,仿佛融化为一汪柔波,春情荡漾。渐渐身体变得滚烫,内心羞怯而甜蜜。
在中国,“好人家”是绝对忌讳谈及性爱的。一则源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程朱理学”盛行之后,为了畸形的“家庭稳定”,旧中国长期盛行“青楼文化”,使大多数中国人习惯于把女性简单、武断地分为两类:贤妻良母或淫娃荡妇。前者是妻子,负责操持家务,传宗接代。后者谓情人,提供精神慰藉、声色情欲。
当我和小三儿有过第一次后,我像很多“淑女”一样情难自禁、含羞带泪地问他:你还会觉得我是清纯的好女孩儿吗?“更漂亮可爱,是妩媚、性感的小女人了。”他柔声安慰我,并轻拭泪痕。
很多在传统家庭成长的女孩儿,于此方面依然会有心结,倍加需要所爱男人的尊重、呵护与抚慰。只有这样,她们才可能有一天真正自信、快乐地绽放。
而遇到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是女人的极大悲哀,仿佛暴殄天物。这样的男人太自私也太愚蠢,性爱本就是予取予求,要懂得尊重对方,并学习制造情趣,女人快乐会带给男人更多快乐。而女人在其中享受的,更比男人细腻、丰富。
我的幸福,皆来自小三儿温柔的坚持,我终于体味到什么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那的确是种从不曾有过的快乐——“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一向不喜欢将男女作两棵树之喻,如今更觉苍白,那绝非属于夫妻间的意象。沉浸在缠绵、激越的爱情中,我们常常舍不得片刻分开。我更欣赏,着迷于陕北民歌中的“酸曲”了——“墙头上跑马还嫌低,搂着你睡觉还想你”,“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怎红”……炽烈而传神!
中国的语言也实在精确而微妙:疼爱。疼,让爱更有质感,更扎心扎肺铭心刻骨。
男女相合,其注脚也许是天下最大相径庭的了,很多肮脏、卑劣的话语皆生发于此。可是人们也不吝用最美好、高贵的词句歌咏、甚至膜拜它。划分界限极为清晰,所依据通常有二:合法且受亲友祝福的婚姻内进行;彼此相爱。
前者是社会硬指标,无需争辩解释。至于爱情,我如今对它的理解是:宠爱、尊重、欣赏、疼惜。
女友们都爱问我一个古老的问题:到底嫁个她爱的还是爱她的人呢?如果她们在我婚前问,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后者,因为大家都深谙一个道理,在爱情里被动方才是所谓的胜利者。可是,这么多年,我也体会到,爱情中,还有另外一个真理:只有被感动和体贴,不会真幸福,也难懂得珍惜。何况,婚姻又不是一段充斥着优越、命令的雇佣关系。首先要两情相悦,继而男人“多爱一些些”,幸福感才会油然而生。
至于物质生活,当然很重要。女人,终究大多是感情动物,关键时刻要拎清楚得失轻重。
女友们又问我:那你信缘分吗?我说,从前完全不信,觉得男女间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如今观念大逆转,好像更能明白那段话了——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生心伤;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遗憾;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生幸福。我倒不能完全认同一时对错就会主宰一生。不过,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确是一段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