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一天,因为工作原因,我要到一个展览会上作采访。领导要求,主办人、与会嘉宾、普通参观者都要采访到,而且要尽可能谈出各自切身感受。这样的工作我已驾轻就熟。很快,工作就完成了。但我还想多采访几人,以作不时之需。此时,对面走来一位长者,我忙迎上前去。采访结束后,长者微笑着说:小丫头挺厉害嘛,可以给张名片吗?之后好和你要报纸看啊。我觉得不算非分要求,何况对方又是位长者,就爽快给他了。
回到家打开笔记本,正要写稿。收到一段陌生人发来的信息,大意是说,我们刚才见过面,他对我印象挺好,希望有机会认识。还署了名字。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有发生,但对方往往是采访对象,知道我的联系方式。这个人,却仿佛从天而降。难道,是刚才那位长者……我懒得再想。然而,那个陌生人的信息却执著而平和地每天发过来,有时是自我简介,有时是温馨问候,有时是趣味笑话……他很快坦诚相告,他姓齐,那天展览会他就在现场,那位长者是他的一位领导。我觉得这个人蛮有意思,不过依然没有回复。
中秋节仿佛突然驾临,C是北京人,当然没有理由不陪在家人身边。虽然,节日渐已成为符号,但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寂寞还是缭绕不去。我拒绝了其他相熟男士的邀约,我有自知之明,太脆弱太孤单容易失控……正发呆,那个陌生人的信息又如约而至:“如果没有其他安排,我们一起过中秋,好吗?”鬼使神差地,我答应了这位陌生的小齐。
我们相约的那天,很不顺利。本来我的工作从不需要坐班,可那天因为我负责了一篇大稿,领导为慎重起见,将我留下与主编反复审稿,无法脱身。其间我发信息给小齐,说大概要耗相当长时间,不然改天再约。他倒很坚持,说没关系一定会等的。本来约好下午5点半,可等我赶到见面地点,已经7点多了。
其时夜色阑珊。我隐约看到相约地点的台阶上,有人落寞地坐着。我正犹疑,他已起身,冲我微笑。倒真没想到,小齐看起来还有几分书生气,笑容也蛮腼腆。本来只想一起吃顿饭,可听他提议去玉渊潭公园赏月,觉得有几分诗意,就应了。
我们一路聊得还算投契,只是他似乎颇为拘谨,偶尔还会脸红。我觉得挺好玩儿。不过,那天我并不专心,手和嘴都不闲着。其时周杰伦将在北京工体开演唱会,我发动一切关系,想找一张位置不错的免费票。我又是信息,又是电话,忙得不亦乐乎,难免冷落了身边人。
终于安静了一会儿。我的手机铃声再度欢唱起来,小齐示意我先接电话。一看号码,竟然是C的,他的声音非常欢快,说不忍心让我一个人过节,怎么也要陪我看个午夜场。他只回家匆忙打个招呼,现在已行车长安街上,问我在哪儿,好来接我。我一下觉得颇为尴尬,虽然这位小齐还只是初识,可一晚上和两位男士约会,也是我从未想过的荒诞事。我一时乱了头绪,就说自己现在外面,一会儿就回住处。C说,那他就把车停在招待所的大铁门外等我。挂了电话,我开始找借口回去。小齐坚持说天色已晚,送我一程他才放心。我一路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虽然和身边人并不熟识,但这样“前卫”的事我毕竟从未做过。
远远就看到C的车安静地趴在门口,我只盼着小齐快点打车离开,撞到了总归有些别扭。小齐坚持看我过了马路,才打车离去。上了C的车,我却突然觉得兴味索然,对他的一切提议都没有兴趣,只漫无目的地游了半小时车河,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他送我回去了。也许是一种莫名的负疚心理,也许的确有几分好感,以后小齐又相约几次,我没有过多推托。小齐对我很坦诚。我的确没看出来,这位清俊、明朗的秘书同志竟然出身农家。我讶异于他身上丝毫不见乡土气息,我更讶异,他对此全无避讳,似还以此为荣。这与我从前了解的那些唯恐被人言及出身,不择手段往上蹿的农家子弟颇为不同。
小齐对我的心意非常明白,我对他也好感渐深。不知不觉,我开始冷落那些“各取所需”的男士。和小齐相处,轻松愉快。不过,我常问自己,他到底是高手、还是木头?有如雾里看花。现在的男人,都是行动派,几次见面,就会在美好气氛下很自然地牵手、接吻。虽然见怪不怪,但斗智斗勇的机灵劲儿也越加炉火纯青。反正,对于所谓优秀的都市男人而言,“得到”并不困难,倒对追逐的过程更有兴趣。
我和小齐最经常的“节目”是看电影、话剧和唱卡拉OK。有一次,我们去看韩国影片《爱有天意》,当银幕上出现无边黑夜,暴雨初停,两个少年男女在漫天萤火虫下,露出羞怯天真的笑脸时,我突然好想有个肩膀靠一靠。偏头看看右边,我们中间依然空出很大距离,他似乎很专注地关心着剧情。我再左右环视,其他情侣座上再无我们这样的风景。心里蓦地有些黯然,从前和男人相处,他们的企图、居心再隐藏,我总能从细节看出端倪,继而轻笑,然后“迎战”。小齐这样“君子”,反而让我心生疑窦。
我不太相信,如今这时代还有柳下惠。我很明白,婚姻务实,还是木头踏实。但是,如若男人真的木头至此,何谈情趣呢?因为矛盾的心态,小齐后来几次邀约,我都婉言相拒了。
又过了些日子,傍晚时分,我正在住处为第二天的采访作准备,电话铃突然响了。听到小齐的声音,我并不讶异,他时常采用通话的方式问候、邀约。可这次他的声音有所不同,似乎温柔许多,还带一点点轻佻。他坦白,刚在宴会上喝了些酒。他那晚特别健谈,抓着电话不放手,人风趣多了,语言也变得热烈、暧昧。我几乎插不上话,他还接着描述将来我们在一起,必会同时繁茂的精神物质生活。他说,彼此相爱、孝敬自己和对方的父母,两人世界充满情趣,是他对未来婚姻生活的基本要求。至于其他,只要有这几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也许我们都沉浸在美妙、浪漫的憧憬中,不经意一瞄时间,才知道已迎来新的一天。想到今天的采访对象实在重要,一向热爱煲电话粥的我,急急要挂。他却不肯了,像小孩子样闹着要来我住处附近的茶舍,继续长谈。
一个平日严肃、腼腆的男人竟还有这么一面,我惊叹于“薄醉”带来的力量和勇气——思维清晰、情感炽烈。虽然我挺喜欢他此刻的任性、可爱,但工作非儿戏,我可不想在采访对象面前哈欠连天、睡眼蒙眬。我还是坚持挂了电话,那晚睡得香甜。
窗户纸捅破了,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小齐和我在一起时神情自然、亲昵了许多。在一次共赏霓虹喷泉的视觉盛宴后,借着崎岖坎坷的小路,他轻轻地牵了我的手,再没有放开。
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将此行为当作什么信号,我甚至都记不清它到底发生在哪个时刻。没想到,当我后来做了他的新娘,这却是他最为念念不忘的场景。他说,认定了,才会牵手的。否则,如果分开了,对别人多伤害啊。难不成真遇上个“改良版”的柳下惠?我觉得挺好玩儿,只当物以稀为贵吧。
我们在一起时不记得聊些什么,只觉得颇为投契。因有前车之鉴,我想知道,眼前这个似乎对我一见钟情的男人,到底能否接受真实而全面的我?自以为想得透彻,还是奢望“懂得”。人皆难挣脱自己的“天性”。
看过一场幽默热闹的话剧,我将准备好的一些“抽屉文字”递给他,未作更多表白。我想知道,这个男人,会因为了解分手还是相守?
那段时间,我们除电话、约会,亦常以信息传情。从2003年9月下旬开始,我又买了漂亮的小花本子作信息记录:(○左△齐)
○22:00 世事有时的确有趣,互补的幸福家庭总比志同道合的多。生活有时很诡异。
△22:05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哲理了?好像对生活感悟很深啊。
○22:17 我很小就这样了,理论大于实践,知易行难。
△22:20 聪明。
○22:27 不过会吓到不少男人,他们会觉得复杂麻烦,你不怕吗?
△22:30 我不怕,因为我比较傻,聪明女人在傻男人面前就显不出聪明了。
○22:36 男人喜欢美丽笨女人,我可是欣赏幽默智慧的男人。
△22:44 傻的种类不同,真傻、装傻,还有大智若愚,我是后者。再说我本来就傻,应该找个聪明的,不然下代比我还傻怎么办。
○22:49 还真不谦虚呢,不过我还是觉得杨康比郭靖可爱,会说我不高瞻远瞩吧。
△22:54 本来就傻,当然不能再谦虚,你还不好高呢,那可是小王爷啊。
○22:57 站高望远啊,你连后代的事都想到了呀。
△23:04 谦虚地说,这叫笨鸟先飞,不谦虚地说,叫深谋远虑,好听地讲,叫高瞻远瞩……
我特别喜欢玩这种“斗嘴”游戏,他也很配合,或许,这算作我们调情的开始。
眼看“十一”将至,他应该早看完那些文字了。他对我更亲昵了,此事却从未提及。有天晚上,我们又通话,小齐突然说,给我几张你的相片吧,私订终身也得让父母见个模样啊。我说,这次回家多半就再也不来了,给你照片干嘛。当他意识到我并不只是玩笑说说,有点急了:嫁给我会很幸福的,我会永远爱你,越来越爱。我笑了:甜言蜜语又不是你的长项,我听过多少比这腻多、麻多的话。你以为我会信吗?你能给我安全感吗?他又一番诚恳表白。我或许竟真的信了,莫名添一句:我能让你有安全感吗?他似乎被问怔了,话筒里一阵空白,然后有点犹豫地说,应该可以吧。
鬼使神差地,我说起中秋节那天的事。之后他说:其实那天,我都看到了。他的话语很轻,对我却如石破天惊。继而愤怒:那你干嘛一直不说,深藏不露啊。他的声音听来委屈:“那时我们刚认识,又不是你什么人,心里虽然不舒服,也不好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你不是故意的。你不说我当然就不问了。”小齐的话也有道理,我余怒未消,又问他:“那些东西你早该看过了吧,怎么也没点反应?”他说,“你的文笔灵动优美、真挚感人,我一直想找个浪漫点的地方和你说,可最近你不是一直很忙吗?”
听他如此评价,有点出乎我意料:“你真不觉得我这样的女孩子复杂、麻烦,又难养吗?”他却说:“女孩子就得闹点、烦点,否则就不是女人了。而且,你有时单纯可爱,有时温柔优雅,有时透彻智慧,有时又任性娇蛮……呵,我就像娶了好几个老婆呢……”
他这番吹捧让我有点感动。或许这也是不同角度看问题的妙趣。他也许就是那个懂得珍爱我的男人。这次深谈几乎令我下了决心:想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过,我有点担心,父母会介意他的家庭背景吗?
后来,有朋友问及我对婚姻、爱情的看法。我有些感慨,听过许多各式情绪的爱情歌曲,曾经,我以为罗大佑《恋曲1980》才是唯一真实又凄美的爱情注解:“你曾经对我说,你永远爱着我,爱情这东西我明白,但永远是什么……你不属于我,我也不拥有你,姑娘这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既然如此,我觉得自己玩不起。所以本能地,我想寻找一份踏实安稳。关于这一点,我当时就很清楚,也自以为想得透彻,要什么不要什么。令我意外的,是父母的态度。当我大致介绍了小齐的情况、家庭以及婚姻观后,问:不知你们是否介意他是从农村出来的?爸爸沉吟片刻,说,你太不了解我们了,中国人至多前数三代还不都是农村的,重要是人品好,有追求,有责任感。……虽然说孝顺父母是应该的,但这方面我们不想给你们太大压力。但他能提出这一点,倒比较难得。妈妈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应允这件事就意味着我将定居北京,不可能终日陪伴在他们身边。隔了好久,妈妈才慢悠悠地说,先见见吧。
因是偶然相识,有朋友好心提醒我,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这才发觉自己经常把深的问题想得太多,所谓常识性的事情却一无所知。于是,按朋友所授方法,先查到小齐所在单位总机,再咨询他所在部门,听到确有其人就急忙挂了电话。自己不禁偷笑,又觉得有点悲哀,这就是父母口中“不知根知底”带来的尴尬吧。
不久,我向小齐坦白了这次“间谍行动”。他笑笑,说应该啊,反正真金不怕火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