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以后,好像有一段时间,我对爸爸妈妈的印象非常模糊,似乎他们很少在我身边,大概是去奔事业了。确切地说,这个时期发生的许多趣事,因为总被老人们津津乐道才深刻地记在我心里。
两岁的我虽然话还说不利落,但是已经很懂得自己的需要。我跑到爷爷面前求助:“核桃,砸砸。”爷爷就乐颠颠地走到桌前,弓身取桌下的核桃,可能是因为太急于满足小孙女,一着急,起身时头撞了桌面。爷爷还没说什么,我就急急地奔过去,抱着爷爷的头,又是揉又是吹气,嘴巴里还不住地说“吹吹,吹吹”。爷爷每提起此事,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笑得很爽朗,说:“扬扬那么小就知道心疼爷爷了。”
因为在姥姥家附近上幼儿园,所以每周五天都住在姥姥家,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才会去奶奶家。那段时间对爸爸最有印象的,就是每周末他骑车带着我从姥姥家到奶奶家的路上,总会教我背一两首唐诗,我背得很快,而且一到奶奶家就立刻现学现卖,一片掌声中爸爸笑得很欣慰。这种早教的确神奇,当年它不过是黄口小儿的“鹦鹉学舌”。多年后,那些似乎早已模糊的美丽词句总会在我提笔时不请自到,点燃灵感的火花。
姥姥家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自由。在那里,我除了上幼儿园,就是和院子里的小孩玩,然后到点被姥姥叫回家吃饭。不过,幼年的我似乎习惯独处,常常喜欢窝在床上看图画书。姥姥总对邻居们抱怨:“真是撵都撵不出去啊。”对我而言,姥姥家就是乐园。姥姥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她总能把一些家常饭做得吃起来津津有味、欲罢不能。邻居们看到圆润、结实的我都会羡慕地向姥姥“取经”。儿时我总好奇小舅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顺口溜,他说的从不重样,必能逗得我笑到肚子痛。表姐也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她最感兴趣、最有心得的就是寻找、制作一些与众不同的美味。印象最深的是,每到冬天,我们俩就会兴奋地蹲在小火炉前,手中拿着小把粉条,看它们在明亮的火苗间迅速变得白白胖胖,然后赶快拿出来,咬上去酥酥脆脆,好吃极了。当然,一定要掌握好火候,否则烧成黑炭似的就没法吃了。
那时候,小姨还没有结婚,常往姥姥家跑,几乎每次都会买块漂亮的小手帕送给我,还常常一本正经地说,她家的屋顶、墙壁都是果丹皮做的,地板是巧克力铺的。幼年的我竟然深信不疑,还常常想:做小姨的孩子多幸福呀。虽然这么想,我却从来没闹着要去。我现在都很难判断,当时的我是真信还是假信啊。
我似乎不常见到二姨,但她每到过年都会送我一套漂亮的新衣服。三姨也常来姥姥家,时常带着妹妹。她会给我们买些可爱的发卡、别针,样式、色彩定是相同的,否则必会引来一场争闹。大人们这时就会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这种话我已经听习惯了:那时候,我吃东西慢,妹妹飞快地吃完后,就会眼巴巴地盯着我手中的,大人们也会说这句话。虽然我每每听话地让给她,可心里总是不大高兴。我那时常向奶奶抱怨:“我和菁菁,分开吧又想,见面了又闹矛盾。”
是呀,人生来害怕孤单,渴望伙伴。但是,对于早已习惯独占的独生子女,分享的快乐,体会起来,有点儿难。
从我记事起,姥爷就得了严重的脑血栓,走路吃力、言语含糊,已经完全看不到他当年作为优秀语文教师的风采。在我看来,姥爷很多时候都像小孩子。医生叮嘱他,这个病要多运动。于是,姥姥要求姥爷每天都要走到外面,扶着楼梯的栏杆,做10个深蹲,并把这交由我监督。姥爷每次都想少做几个,就向我眨巴眼睛。如果我还坚持要他做完的话,他有时会狠狠地瞪我几眼。有时任性起来,就不管不顾地往回“挪”步子。我当然会向姥姥“告状”,姥爷就嘟着嘴,委屈地瞪着我。然后极不情愿地在姥姥的“威逼”下艰难起身,继续完成任务。
不过,姥爷从不记仇。他仿佛是我的后勤部长,每当我做作业时不见了铅笔、橡皮之类的小工具,一回头,就会看见笑眯眯的姥爷和他手里我需要的工具。而这些小东西必是我丢三落四遗忘在某个小角落后,姥爷看到就帮我装到他的百宝兜里了。姥爷不只收集小工具,还会在枕头下面藏各种好吃的。每过几天,他就会把我叫到床前,带着神秘的微笑,小心地掀开枕头,从下面拿出几个皱巴巴的苹果、有个小豁口的梨或者甘草杏、相思梅之类的小食品。不知道谁给他的、什么时候给的,总之,他一直留着,要看着孙女吃才更开心。
病中的姥爷就是这样,时而可爱任性,时而慈爱贴心。我只是有些遗憾再没有和他畅谈、争论的机会。
我也很喜欢回爷爷家,虽然那里没什么小朋友和我玩。但我特别愿意和爷爷说话,因为同样的问题,他给我的答案总是不一样。从我出生,家里就有一台九寸黑白电视机,再加上我从小就喜欢观察,问题层出不穷。印象中问得最多的是:“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蛋?”爷爷从不给我简单的是非答案,总会把他们放在具体时代背景下耐心分析。他具体的回答我已记不清楚,但我相信就是这些问题,让我很早就对“辩证法”有了朦胧的想象。我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当我从少年迈入青年,遇到很多从未经历的人生困惑后,这些问题和爷爷的答案猛然跃出,我终于乘上诺亚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