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初一上学期末,不知为何,班主任又决定要调换座位。我和同桌皆感紧张,彼此觉得相处蛮好,再换他人却不知如何。我们暗地打起了“小算盘”,排队时无论怎样都要站成“一对”。但这谈何容易,我俩在队伍里小心地穿梭来去,还要避开老师的“法眼”。好在像我们这样执著“在一起”的同桌不多,同学也都不和我们计较,终于站成了一横排,我们相视微笑。可是,等到轮到我进教室时,他却被班主任拦住了。原来,他前面从排队时就空出了一个位置,那位同学有事出列了。我恼怒地把书包狠狠地摔在课桌上,叹自己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此时,新同桌却幽灵般出现在我身边,却是班长。他冲我笑笑,我气鼓鼓地不再看他。后来,我也了解了老师的苦心,他为全班规划了“帮贫扶困”的学习小组。
调换座位不久,放暑假了。我有些怅然若失。此时,爸爸对我说,初中数学没什么难学的,就是因式分解有点麻烦,下学期就学到了。我想,爸爸认为是“小菜”的,我都这样吃力,既然如此,还是“笨鸟先飞”吧。我找来下学期的课本、习题自学,不会就问爸爸。我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备战”的情形:我光着脚丫蹲在铺着竹板的沙发上,穿得分外清凉,头顶吊扇呼呼地转。我挥汗如雨、疾笔若飞。我终于体会到“会者不难”的自信,头一次在做题中感受痛快。我后来甚至不满足做普通难题,一再要妈妈找来清华、北大附中的习题,从A套到B套,各个击破。爸爸很高兴,我也似乎看到了希望。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否则,“如果”我一直能有这样的学习劲头和求知欲,也许我今生的“情结”、“命运”就大不同了。
人往往越成长就越宿命。如今宏观上难辨哪样更好,但当初若能朝“如果”发展,少年时所受的精神折磨、心灵上的伤痕会少许多吧。
开学不久,作文课要求写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还没等作文本发下来,很多男生就在我旁边挤眉弄眼,女生也笑得古怪。我问他们,嘴巴倒都很严,只给我一个悬念:作文本发下来你就知道了。作文本很快发下来,他们抢着“泄密”:赵纲写的是你,他把你写得可好了。他们怪异的语气似有所指,我的脸条件反射般烧得如火如荼。我愤怒极了,不知他为何如此作弄我,我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何必如此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写之前他至少该征询我的同意。学习优秀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吗!
那篇文章我后来看了,的确通篇好话。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我们当时可不像现在的孩子,初高中生就会上演街头热吻。尤其我这类家教极严的“乖乖女”,很小就被母亲谆谆教诲要自尊自爱,电视上出现拥抱、接吻的镜头,都会自觉闭眼拒绝“毒害”。
最怕也最恨被人和“喜欢”、“情爱”扯上干系,好像那样自己就“脏了”,再不是干净、纯洁的好女孩儿。
以我当时的阅历,不足以应对流言的压力。虽然它们听来并不嚣张,多半只是聊作玩笑。可我当时极不适应。我指着作文厉声质问同桌:为什么要写我?他笑着说:我写得不对吗?我不知怎样作答,只是反复嚷着:你为什么要写我?为什么要给我惹麻烦,我们又不熟,干嘛害我……正讨伐着,我突然想起,上次作文课,他总是用手严严地遮起本子,又时而诡异地朝我笑一下,原来是蓄谋已久。我很郁闷,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之后的事情,再次失忆。衔接上的,却是美好时光。如今,我已经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前嫌尽释:是他“屡败屡战”地找我说话?是那个寒冬窗户突碎的上午,他始终挺身为我挡狂风的颤抖身影;是抵不过他的激将,比背唐诗自己稍占上风后情绪的缓和;还是春游时我命悬山崖,他笨拙滑下,奋力一托的“救命之恩”……或者都有,一切“润物细无声”。
随着深入交谈,很多误会冰释烟消:开学不久时散落在他课桌上的奖状证书,是应班主任要求拿来,却被他同桌看到惊奇之余与众分享;他把我写进作文,以为会给我惊喜。他还详细向我描述报到那天初见我时,我的装扮和两只翘翘的小辫子。
如今回头望望,我和他可谓“不打不相识”。然而,当时却无法从这样鲜明的实例中得到真知:男女两性真的是思维存在差异的动物,尤其在表达情绪方面。而我当时又那么敏感脆弱。若干年后,他在信中这样评价初中的我:天真无邪,蛮不讲理。
我们当时相处得一定很好,好到上主课时都会聊天,然后一起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教育。当然,主要是敲打我,他毕竟是好学生。我们当时聊天的大部分内容就是每晚热播的言情或武侠类电视剧,他讲我听。我非常羡慕他,不但学习优秀,好看的电视剧从不落场。可我除了努力争取来的卡通片《圣斗士》,其他都不能看,而且只允许吃饭时看一会儿。每当准点从书桌走向电视,总会听见爸爸的叹息:“学习什么时候这样自觉就好了。”无奈电视对孩子的诱惑实在太大,纵然如坐针毡,还是雷打不动地坚持观看。
当时为了多看一会儿电视,常常吃饭极其细嚼慢咽,以期拖延时间。爸妈很快识破我的伎俩,说再不快吃就关电视。我后来常违心地再添一碗饭,就为多看几个镜头。等到之后,身体竖长结束迅速横行,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我和赵纲同桌时间最长,将近一年半。我们交谈日深,才感觉他并不完全像外表那样乐观开朗,更不是我以为的,学习好的人就没有烦恼。他表达心情的方式很特殊,最烦闷时,就对我念他的日记,内容多是些有趣、好笑的。最常念的,是那篇他以班里同学为人物的科幻小说。那种隐晦的情绪,起初是很难听明白的。
渐渐地,我隐隐知道了他作为被炫耀工具的“高处不胜寒”以及天外有天的压力。不过,在内心深处,我悄悄渴望自己有天也能有这样的烦恼,就是被烦死,我也心甘如饴。这种心情恰如一位哲人所言,住在茅草屋和身居华厦的人所想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固执的爷爷要守老屋,赵纲与他从小相伴,反倒很少见到自己的父母。那时,同学们都疯狂地追看《圣斗士》,他大多时间却在陪爷爷看电视评书。我对爷爷也有份很不一般的深挚情愫,或许如此,我对他有了更多好感。当然,他也有耐不住的时候,却往往是爷俩彼此推让,结果要么是他去邻居家看,要么二人一起下趟馆子,忘却这个时间。相对于我的处处被照顾,他是在照顾人中长大的。
不知不觉,考试又临。这次成绩是我个人学习历史上最辉煌的丰碑。我的代数考了92分,和同桌并列全班第二。又是那位矮胖的小个子,极其质疑我成绩的真实性,先是说,必是同桌帮我作弊,可我和他并不在同一考场;又说因为我和班长同桌,学习上一定受到很多特殊辅导。再难听的话,我当时都置若清风过耳,心里还是甜丝丝的。我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那份卷子仿若我的掌上明珠。
初一下学期还发生了一件笼罩特殊色彩的趣事。当时班里出现了一些萌芽阶段的“情侣”,同学中传得很热闹。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天下午放学后,班主任让男生回家,却留下了所有的女生。同学们都很好奇,也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那些男生更是散在教室周围,以期“窃听”。班主任很严肃地让我们关上所有的门窗,开始讲话。他说了很久,举了很多范例,女生们听得红着脸吃吃笑。
总之,班主任这次讲话的核心思想就是:如果上学期间谈恋爱,受伤最大的是女孩子,女孩儿心事重,男生稍微对她帮助、关心多一点,就容易想入非非,最终会分散精力、影响学习。老师也可谓是良苦用心。可我当时完全像在听故事。我觉得这种感情离我很远。何况,我常常在书上读到:友谊是清泉,爱情是烈酒。我想自己这么小,还不是喝酒的年纪,醉的滋味听说不好受。
也许因为我无所谓的态度,所以老师虽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这场“讲座”的内容告知男生,我还是经不住同桌的软磨硬泡,和盘托出。这话却被前排女生听到,一下惹得一群女生说我“重色轻友”,是“叛徒”。同桌极其不聪明地想帮我解围,招来更多唇枪舌剑。其实,那些女生不过是闹着玩,过过嘴瘾,说得累了,没人斗嘴了,自会罢休。我们当时不懂这个道理,越想澄清越是百口莫辩、越描越黑。
不过,这种斗嘴只是当时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因为学习上的进步,我自信、开朗了许多,这类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