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要命的就是,“闲思”太多。那时,班主任要求我们日记本每页都要留出部分空白,以供记录“闲话”、“闲事”、“闲思”。除了“闲事”,我的另外两项指标总是居高不下。尤其后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占用了我多少宝贵时间。
初一的我,现在想来,的确傻乎乎的。我们的日记每周都要交由班主任批阅。他曾信誓旦旦承诺,只要标注上“请老师勿看”之类的文字,他就会自觉绕过。我信以为真,却接连受骗,更不可理解的是,他还会写下“好”之类的评语,让我分外尴尬。从此,最心里的话,再也不敢写到日记上了。
若干年后,大概我十七八岁时,开始“触网”,最喜欢去各种BBS闲逛。做看客久了,有天突发奇想,在一BBS上连载了这么一篇文章:《昨夜星辰昨夜风,旧时心情旧时衣——翻晒湿润的青春》。其内容是我选出的过往日记,记录初中时的引言是这样写的:“有一封信结尾那句话我想我这辈子也忘不掉了。男孩这么写:‘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是你变得太快了。晚安。”当时,我很难过,更觉得委屈。他怎么能这么冤枉我呢?
不久,偶然翻看从前的日记,真的有些诧异:这是我写的吗?从前的我,竟然也会写类似这样的句子:“友谊,像前进的东风,鼓满我们前进的船帆;友谊,像灿烂的阳光,温暖着我们美好的心田……”我笑了,释然了。这原是由不得自己的啊。倒是有了新的想法:我也许应该找来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寸相片,按照顺序贴在相册上,旁边写上一句——女人就是这样成熟的。会蛮好玩儿吧?
尤其是升高中前突击作文的本子,实在感慨真难为了那时的我,无论什么文章,结尾都能扯到努力学习、建设四化的绝对高度,好像爸爸少年时,文章中那字字句句是断然少不了毛主席的。我当时的文章可是条理清楚、主次分明,深谙阅卷老师心意的。
专家说,学生时代作文的知识技术性要求极强,大家都是按照限制好的框框走,看谁走得最完满。绝难体现文如其人。于是我放弃了从前的那些所谓范文,撷取一些如今看来颇幼稚,却还有点意思的文字与大家分享,原汁原味。
据说青年时的克林顿是个愤怒又勇敢的反叛者,但反叛之后,回眸之时,这才知道,能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不能发生的永远不会发生。当初的想法,实在有些幼稚可笑。“愤怒的表情只是为了表演,愤怒的心灵却是为了信仰。”不记得自己是否很痛切地愤怒过,至少记得曾经很投入地唱过《鹿港小镇》、《一样的月光》……
“这个曾经我们想要改变的世界,成了我们不可缺的一部分。”大家都是这么一路走来。
有失有得的道理我明白,但还是觉得——成长,是一个丧失的过程。虽然,初中三年的日记有点滑稽——它的使命就是交由老师批复,所以难免会有所顾忌。不过,似乎是年纪越小,属于自己的天空越辽阔。长大以后,更多是自甘或无奈地在琐碎的生活与复杂的情爱中沉浮,或在所谓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左冲右撞,往往是收获了一片茫然。字写得越来越多,却觉得越来越压抑,所触及的圈子也越来越小。
附:初中日记
1991年4月6日 星期六 晴
昨天,我们学了古文《扁鹊见蔡桓公》。其中的蔡桓公以“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断送了性命。生活中也不乏有这样的人或事。前不久的海湾战争就是如此。伊拉克8月2日晚入侵科威特,此时萨达姆得意之极,浓密的八字胡也遮盖不住弯月般的笑嘴。其实他已经“疾在腠里”。然而,他丝毫没有感到危机,更加放肆地掳掠科威特的财富,这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组织成了多国部队,而他全然不怕,做好了应战的准备——鸡蛋和石头碰,这与“病在肌肤”有什么两样呢?联合国安理会下达几个文件,萨达姆都嗤之以鼻,终于展开了空战,力量相差异常之大,而萨达姆依旧笑口常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病在肠胃”。
终于地面战争爆发了——“病入骨髓”,无可救药。果不出所料,地面战争没进行几天便“垮台”了。其后果,比蔡桓公的死好不了多少:国内疾病盛行,偿还科威特的钱财,需几十年,石油被毁掉了80%,人民也想把他推翻。
蔡桓公以“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死掉,但仅仅是一个人。
萨达姆却以“得寸进尺,错估形势”葬送了富饶的伊拉克。谁更值得人们深思呢?
4月21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早上,爸爸批评我的作文的不足之处,心里不大高兴。
又巧逢出去吃灌汤包,便趁着股劲儿,直往前走,看到说唱的,听一会儿,遇到卖药摆摊儿的,瞧一会儿。不知不觉,已走到新华书店。回头望还不见爸妈的踪影,想:可能他们还没有出发呢,他们总是磨磨蹭蹭的。于是又进入了书店,看了两本书。出来还不见他们。
这时,我既怕找不到包子铺,又懒于过马路,便返身往回走。回家见到爷爷,忙问爸妈在哪儿,当知道他们都出去找我了,心里挺着急。幸好,没过几分钟,都回来了。姑姑说她们在姥姥家找了我三次,搞得满城风雨。爸爸笑了,姑姑爷爷对我好气又好笑,妈妈还在抹眼泪。我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流泪呢?
5月23日 星期四 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