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走进西安中学的第一天起,心里就充满着迷茫和不快乐。妈妈的话不敢忘:我的成绩本是进不来这所省重点中学的。为了我的前途,从不求人的爸爸第一次屈尊。我很担心,害怕自己会辜负他们的厚望,听说这里人才济济,我该怎么办呢?
报到那天,妈妈坚持陪我前往。我走进教室,她仍然不放心地向里面张望。同学很多,张张都是陌生的笑脸。大家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后,开始分配打扫教室卫生。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安排去擦玻璃。看着教室后面数米高的窗台,我一筹莫展。我正拿着抹布发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冲过来,很干脆地说:“太高了我帮你擦。”“救星”从天而降,我喜不自禁,忙不迭地谢谢,又问他做什么工作,我们可以交换。后来我做了什么,记忆出现断层。
相信这个男生早已不记得这件事,可当时他的热情,简直是救我于水火之中,让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感受到被热情扶助的踏实和亲切。然而初中的时候,我们小个和他们大个有着不言自明的前、后排界限。从那次以后,我们几乎再没有说过话,没多久他就转去北京上学了。
正式上学的第一天,我们排队按身高定座次。我心里忐忑地祈祷着:千万不要和调皮、好恶作剧的男生同桌。然而,越怕的就越会来。偏偏我的第一个同桌有双弯月似的笑眼,总喜欢动眉毛,看起来特别活泼,排队时就一直唧唧呱呱地与人说笑。我心里想: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尽量不和他说话就是了。同学们的座次安排停当之后,我的中学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突然有一天,好多同学围在我的座位附近,我走上前去,只见前排的课桌上,堆满了红灿灿的证书、奖状,同学们啧啧称叹,还小声念着:奥数、作文、自然……各类学科几乎无一漏网。我清楚地看见这些荣誉都属于一个人——赵纲,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刚刚任命的班长。我无法想象一个初中生竟然可以拥有这样多的奖状。尤其与自己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真的好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可他也不必如此炫耀给大家看吧。
我的同桌叫陈岗,相处几天,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虽然活泼、爱说俏皮话,却不像小学时的男生总以欺负女生为乐。我们很快熟络起来。
这样的格局没过多久,就被班主任王老师推倒重来。我有了第二个同桌赵冀。他似乎无论何时都眯缝着眼睛笑呵呵的,特别喜欢吃各种零食。而且,我们俩从某种角度讲,实在是“绝配”:我的数学,他的语文,都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成绩。
和他同桌,我的自卑感弱了一些。而且,至少看起来,他完全是个乐天派,没有任何烦恼。和他聊天,我也快乐很多。虽然我从小就是“话痨”,可性格已经偏于文静,不适应与很多人同时为友。两人聊天是我最喜欢的氛围。这也是后来,我每换同桌,同学们都乱传“绯闻”的重要原因。和同学在一起的这种新鲜、有趣的生活对我充满着吸引力,我越来越不喜欢回家,有时宁可在校园里闲逛,或者看班里的同学打球。
欢乐的时光总感觉像白驹过隙,考试的日子到了。数学题答得浑浑噩噩。爸爸问时,含糊以对。成绩揭晓得似乎特别快,我自己都无颜面对。可我更害怕的是:如何去面对爸爸?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下午的课间十分钟,我们的代数考卷整齐地码在一张课桌上,有几个同学凑过去翻看,突然一个矮胖的小个子挥舞着一张卷子用难以置信又兴奋无比的声音大声嚷着:“左越扬,39分,39分!”
我当时正在教室,呆若木鸡,恨不得立刻死掉。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得令人窒息。之后发生的一切,也许太残酷、也许太平淡,记忆系统选择了忘却。我唯独记得,那晚回家,我含泪写下日记——《耻辱——让人奋进的阶梯》,文章很八股,却是我最有真情实感的一篇“八股文”。
我时常会想:数学,难道真是我宿命中不共戴天的仇敌?
那天看《艺术人生》——张信哲专场。其间提到他中学时糟糕的数学成绩,实在无法想象,竟然是个位数。然而,提及此事,观众席一片善意轻松的笑声,张信哲也依然言笑晏晏。我不禁感慨万千:这算不算是“一笑泯千仇”呢?社会和生活真的太现实了——功成名就,既往不咎。
家长会总是我的难日。爸爸没有打我,不记得他都愤怒地训了些什么,我脑中一片空白。总之我是又一次不想活了,却没有结束生命的勇气。后来听到的消息更令我如坐针毡:我所在中学的现任校长是爸爸当年的数学老师,他向班主任打听过我的成绩后,不解地连连叹气,因为爸爸当年可是学校有名的数学尖子。
女儿令父亲蒙羞,这也是极大的不孝吧。
考试结束,学习还要继续。我的作业总是很不争气,从没有全对过。而爸爸常说的话就是,你不会我不说你,怎么就这么粗心,怎么就这么粗心!此时手指会激烈地在我头上同时发威。而我必会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涕泪肆虐。我的痛哭必是父亲愤怒最有效的催化剂,如此恶性循环,直至深夜。越困倦越迷糊,越迷糊越做错,越做错越斥责,越斥责越害怕,越害怕脑子越不转……一夜又一夜……
我盼着天亮,盼着上学,盼着和同桌说笑解我忧愁的日子。那时候还有一个明知遥远却很迫切的愿望:我想结婚。
父母虽然看见我就满面愁云,但当他们在一起时,却有着说不出的甜蜜温馨,还时常打打闹闹。我那时觉得,结婚是最幸福的事情,有人说话、有人关心、有人依靠。而且,还可以有一个或两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我给她们梳娇俏的小辫儿,穿美丽的花裙,看她们快乐地在秋千上荡啊荡。很难想象正值花季的我竟然曾经那样渴望有孩子,或许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讲的“移情”吧。那时很希望和外国人结婚,因为印象中混血儿都好看得不得了。到哪里去认识外国人是我当时稍纵即逝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