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在塑造人,我只是加以描述而已,而且我是描绘一个塑造得很不成功的人。倘若我来重新塑造他,我肯定会将他造成另一个样的,但他已经定型,只能如此了。
然而,尽管我画中的线条游移多变,但笔触并没有越出正轨。世界不过是一副永恒摆动着的秋千。其中的一切事物也都在不停地摇动:大地、高加索的山岩、埃及的金字塔,莫不如是,因为它们都从属于宇宙的总运动,而自身又处于运动之中。所谓固定,无非是运动得稍慢一些而已。
我无法完全把握我的对象:他飘忽不定,摇摇晃晃,像醉汉那样。我此刻捕捉到的是我正与他打交道时的状况。我描绘的不是他的本质,而是他一时的形象。这所谓“一时”不是一个时期,也不是大家所说的以七年为期,而是以每天、每分钟计算的。我不得不随时调整自己的描述内容。
过一会儿,不但我的情况可能改变,而且我的意图也会发生变化。记录下来的不过是繁复多变的事态,游移不定甚至前后矛盾的思想。也许是我换了另外一个人,也许是我根据不同的情况或从另一角度看待事物。总而言之,我很可能会自相矛盾,但正如狄马德斯所说的那样:我是不会违背真实情况的。
如果我的思想能够固定,我就不会先作试验,而是要下决心了。但我的思想却一直处于探求阶段、尝试阶段之中。
我陈述的是卑微的、没有奇光异彩的生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平常人、一个老百姓的生活也和出身高贵的人生活一样包含着道德哲学的意味。每个人都具备作为人的条件的一切品质。
别的作家以其特有的异于他人的标志呈现于读者之前。而我却第一个以自己常人的性格,以蒙田本人,而不是作为文法家、诗人或法学家和公众见面。如果有人抱怨我谈自己谈得太多,我是会对那些连他们自己也想不到的人表示不满的……
我不教训任何人,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