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积水几乎干涸,一条红色鲤鱼在其中拼命扭动身子,摇曳鱼尾,睁着大大的眼睛,长着圆圆的嘴,似在呼救,听到叶煌的脚步声,更是踊跃。
叶煌见这尾红鲤就觉眼熟,走进看它拼命挣扎,更是心生恻隐不忍之意。
“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
叶煌想起《庄子》中的涸辙之鲋典故,庄子在半路上听到呼救声,发现是车辙中的鲋鱼。两人遭遇一样,只不过庄子见到的是鲋鱼也就是鲫鱼,而他却是鲤鱼。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红鲤竟是旧相识,当日他去集市经过鱼肆,有个鱼贩子出售捕捞到的鱼,他见到一条红色鲤鱼拼命鱼跃要跳出鱼篓,双目楚楚可怜望向他,也像今日这般,似在呼救,因此花钱买了下来。
叶煌将那尾红鲤放生到柔江入海口,红鲤临去之际再三回头,后在他的佩玉留下一滴鱼泪,君子玉就变成珍珠一般,因此成为君子珠玉。
没想到今日在这又相见了。
叶煌取出书箧中的水杯,将这濒死的红鲤放入其中。
死里逃生的红鲤欢快的在水杯中畅游,虽然囿于狭小器具中,仿佛置身江河湖海般快意。
“你是我当初放生的那尾红鲤吧?你怎么又沦落到这车辙之中?”
叶煌问出心中疑惑,问完就觉得自己好笑,这鱼儿怎么能听懂他的话儿呢?又岂能作答?
出乎叶煌意料,红鲤停了下来,连连点头,之后又似乎嘀咕说了什么,只见水杯冒起鱼泡泡。
看来这鱼真是那日所放生的那尾红鲤,叶煌颇感奇怪,这鱼似乎通人性,只是说什么他就不明了了。
如今叶煌晋升童生文位,耳聪目明,思维也是敏捷,转念一想,问道:“莫非你是那天大风雨被浪潮刮到这儿的?”
红鲤再次点头。
叶煌不由感慨,距离那天已过去好几日了,这红鲤竟然幸存至今,生命力真是顽强,而且处境凶险,如果不是自己刚好路过撞见,只怕凶多吉少。
“我放你回海里吧。”叶煌侧目对红鲤说道。
柔江县临海,鱼儿只需从柔江游往柔江入海口就能回归东海了。
红鲤似闷闷不乐,连连摇头。
叶煌不禁啧啧称奇,这红鲤竟然不想回海里?莫非是想跟着自己?
“你不回海里?你要跟着我吗?”叶煌问道。
红鲤再次点头,露出期盼的眼神。
“这鱼儿真是成精了。”叶煌从红鲤硕大的鱼眼中可以看出人类的表情,似有喜怒哀乐。
一个念头涌起心底,当初已送它回海,临去时恋恋不舍,看来不是不巧被浪潮卷到这儿,更有可能是自己从东海游入柔江。
叶煌没从鱼身上感到妖气,心想看来不会是鱼妖,而又有灵性,跟着自己倒是有趣,说不定能解解闷儿。
“鱼儿,你能听懂人话吧,那我跟你讲个寓言吧。”叶煌看到这鱼儿,想起《庄子》中的一个寓言故事。
鱼儿欣然点头。
叶煌催动体内文气,脑中浮现出《庄子·大宗师》中的一段,凝神念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段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或者外篇天运之中,叶煌使用了才气力量,从他口中说话,这话也是变得非同。
不用再加解释,红鲤已然明白这“相呴以湿”是相互呼气湿润,“相濡以沫”则是彼此用唾沫湿润鱼身。
红鲤智窍感受着才气力量,听了叶煌这话,识海翻涌,浮现出鲜明的情景画面。
一者是在泉水干涸的绝境中,两条卑微鱼儿彼此依偎,以唾沫互相湿润,苟延残喘,一者是两条鱼儿畅游在江河湖海之中,然而却是彼此各往,并无干系。
相濡以沫透露出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的感人情愫,同时也挡不住那悲伤的为了生存的无奈心酸之情;相忘于江湖则是洒脱,淡泊,却又有相忘的遗憾之情。
红鲤不由想道;如果是它,相濡以沫和相忘于江湖要如何选择?不禁陷入取舍两难困境。
……
柔江县望族韩家府邸。
在怂恿周东纠集玩伴围殴叶煌失败之后,韩二郎韩进之就琢磨着要如何对付侥幸不死的叶煌了。
那日秋游到新叶乡,拜访旧友,偶遇小钗,韩进之就一见钟情,为小钗的出尘美貌所倾倒,觉得之前所见女子纷纷不值一提,笃定决心要将她弄到手,金屋藏娇。
得知小钗竟是一个连续三次县试都落第的书痴的童养媳,韩进之顿时就心生不忿,只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向心高气傲的韩二郎觉得自己未及弱冠就夺得秀才文位,尚未有如此佳人倾心,叶煌区区一个寒门子弟、文才浅薄,何德何能?
由此心生歹意,处心积虑,怂恿孩童周东,唆使媒人佘大娘,买通叶煌二叔叶士立,无奈横生枝节,叶煌福大命大。
韩进之自然不会就此放过叶煌,没想到叶煌竟然作出兴府诗,这让他深感不安。
原先叶煌不过一介贱民,连童生文位都没有,而他出身望族,又有秀才文位,玩弄叶煌能像手捏一只蚂蚁一般,然而现在却陡生变故。
兴府诗连大学士、半圣都未能作出,叶煌这个屡试不第的废柴竟作出了,如果就此放任不管,假以时日,叶煌定能考上童生,取得文位,而这正是他不愿看到的。
在圣文大陆,士农工商,士是皇族,圣人以下排在第一位,文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叶煌一旦获得文位,韩进之将有所忌惮,因此必须趁早铲除。
韩进之一直寻找机会,无奈岳县丞听闻叶煌才名,专程上门拜访,使得他暗杀计划再次搁浅,一拖再拖,最终定为叶煌考完县试之后、回乡之路。
就算叶煌这次成绩突出,能名列前二十名,考上童生,也得等三日后放榜才能确定为童生,然后到县文院接受文气洗礼正式晋升童生。
叶煌已经身死,放榜也是枉然,就算是县文院也追查不到他身上。
“死士!等叶煌考完县试,出了县城,伺机动手!切记要掩人耳目,一击必杀!”韩进之冷冷的说道,双眼透出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
这次叶煌必须死,不容有误!
“某,定将不辱使命!”一名带着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睛的黑衣人领命,信誓旦旦。嗖的一下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韩进之的视野外。
对于一个有着秀才文位的刺客来说,击杀一个没有文位的书生实在是轻而易举,甚至让他有大材小用的屈辱感,别说是没文位,就算是童生,只要他全力以赴,也能一击必杀。
死士领命而去,埋伏在叶煌回乡的路上。
叶煌提前交卷,独自回乡,正中刺客下怀,一出考场就被他盯上了。
碍于县城内耳目众多,一直没动手,出了县城,行人和车马就稀少了,死士就伺机行动。
身为一名死士,修的是侠义道,学的是刺客文术,第一要务是在最佳时候最佳地点出手。
叶煌路遇红鲤也都在死士的眼皮底下,而他却并未察觉到暗处的杀机。
又走了不过百步,到了一条小径,路无行人,两侧有半人高的灌木丛,死士埋伏其中,他知道最佳的刺杀时机到来了。
随着叶煌一步步走进,死士的心也紧张得提到嗓子眼,按耐住激动的情绪,手中的鱼肠短剑握得更紧了,体内的文气也被催动起来,随着文气的燃烧,一股凶悍的力量充斥着他的周身。
叶煌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相反归家心切,快步疾走。
步入灌木丛小径后,叶煌书箧的水杯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叶煌停下脚步,疑惑看向水杯中的红鲤,原来是它在猛烈挣扎,撞向水杯壁,似乎大难临头,仓皇逃窜。
一瞬间叶煌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仿佛看到地震前夕青蛙等动物的异常行为。
“有危险!”叶煌感到心悸动了一下,他分明看到红鲤向他警示。
还没来得及反应,灌木丛窜出一个瘦小矫健的黑衣人,手持一把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
杀机如芒在背,叶煌下意识后退,然而那短剑倏忽就到跟前,刺入他体内。
“图穷匕见!”死士使出刺客文术——荆轲刺秦王,这一击如狮子搏兔,用尽全力,毫无保留,瞄准叶煌心脏,正是一击必杀之术。
叶煌虽已反应过来,无奈仅是童生文位,而死士却有秀才文位,速度太快,避不开这一刺,好在有红鲤警示,后退一步,避开要害部位。
“这是?”叶煌诚惶诚恐,这是他来到圣文大陆第一次遇到生死之灾,刺客所用的并不是简单的刺杀,而是使用了才气力量。
死士修的是侠义道,走的是刺客路,这一招正是领会“荆轲刺秦王”精神,运用文气使出的刺客文术。
圣文大陆的士人可以将才气吸收转化为文气,然后运用文气,发挥莫大威能,称之为文术!正所谓百家争鸣,万道争锋,不同的道也有不同的文术,儒家文术称为儒术,道家文术称为道术,佛家文术称为法术,法家文术称为权术,不一而足,而这刺客文术也叫刺术。
图穷匕见正是荆轲刺秦王的典故化来的刺术,死士一击刺出,没想到让叶煌避开要害,虽然刺中,却不足以致命。
士为知己死!不辱使命!刺客再次点燃体内文气,肌肉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斩衣三跃!”一击不成,死士再次使出刺术,这次更加决绝,凌厉,凶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