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可我想这不要紧126号乙是一条甬道,夹在两家大商店中间,尽头是一段弯曲的石阶,从石阶上去有不少套间,租给一些公司或专业人员做办公室。墙上漆着租户的名字,却没找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招牌。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心直往下沉。正在我担心这事是不是从头至尾被人精心策划好了的阴谋时,有人上来和我打招呼,他面貌酷似昨夜我见过的那个人,身材一样,连嗓音也相同,只是胡子剃得光光的,头发颜色略浅些。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我。
“是的,”我答道。
“啊!我正在等你,你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今天早晨我收到了我哥哥的一封信,信上对你推崇备至。”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找你们的办公室。”
“上星期我们才租到这几间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挂上公司的牌子。跟我来,我们谈谈正事。”
“我跟在他后面爬到了那长长石阶的尽头,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间空空荡荡、满是灰尘的小屋子,既没挂窗帘,也没铺地毯。他把我领了进去。
我原先想象是像我已经见惯的那样——宽敞的办公室里,发着幽光的桌子后面坐着一排排职员。可是那屋里的全部摆设就是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本总帐,旁边放着一个废纸篓。可以说,我当时是两眼发直地紧盯着这屋里的陈设。
“别泄气,派克罗夫特先生,”见我拉长了脸,我的新相识说道,“罗马也不是一天就建成的,我们资金雄厚,但不在办公室上大把花钱。请坐,请把信给我。”
“我把信交给了他,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说道,“你给我哥哥阿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我知道他颇具慧眼。你知道,他深信伦敦人,而我则信赖伯明翰人,不过这次我接受他的建议,决定正式录用你。”
“我的任务是什么?”我问道。
“我将来要派你管理巴黎的大货栈,将英国的陶器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销商的手中。这批货一周内可以购齐,这段时间你要在伯明翰为我做些有益的工作。”
“什么工作?”
“他一言不发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红色的大书,然后说道,“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册,人名后面有行业名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去,标记出五金商及他们的地址。这对我很有用。”
“可不是有分类表吗?”我试探着说。
“那些表不可靠。他们分类的方法与我们的不同。抓紧干吧,星期一十二点前请把表交给我。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在工作中继续表现出热情和才干,你会发现公司没有亏待你。”
“我把那本大书夹在腋下回了旅馆,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我已经被正式录取了,并且口袋里还有了一百英镑;然而,另一方面,这家公司没挂招牌,没有像样的办公室,还有其它一些令一个实业人员心里感到不踏实的因素,令我对老板的经济状况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可是,不管怎样,我已经拿到了钱,于是便坐下来干我的事。整个星期天我都在努力地工作,可才抄到字母H。星期一到了我便去见老板,还是在那间像被搬空了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他要我接着干,到星期三再去找他。可是星期三到了我还没搞完,于是又拼命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然后带上我列好的清单去见哈里·平纳先生。
“非常感谢,”他说,“恐怕是我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这份清单对我来说有很大的实用价值。”
“花了我不少时间,”我说道。
“现在,”他说道,“我要你再把家具店的清单列出来,这些家具店都出售陶器。”
“很好。”
“你可以明天晚上七点上这儿来,把进度向我汇报一下。不要太辛苦了,工作劳累之余,晚上到戴斯音乐厅欣赏两小时音乐,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说话时脸带笑容,我看见他左边第二颗牙齿上胡乱地镶着金子,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听到这儿,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手,我则惊讶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
“对这事你满可以觉得惊讶,华生医生。不过,事情是这样的,”他接着说道,“我在伦敦跟那个家伙交谈时,他听我说不去莫森商行后喜笑颜开,我偶然发现他的那颗牙齿就是这样胡乱地镶着金子的。要知道,两次我都看见了闪烁的金光,再加上他俩声音和体形都一模一样,只是胡须和头发颜色不同,而这些又都是能用剃刀或是假发来改变的。所以,我坚信这兄弟俩就是一个人。当然你可以认为两兄弟可能面貌酷似,但绝不会像到在以同样的方式同一颗牙上镶上金子。他彬彬有礼地把我送了出来,我到了街上,简直茫然不知所措。我回到旅馆,把头在凉水里浸了一会儿,试着找出这件事的答案来。他为什么要把我从伦敦支到伯明翰来呢?为什么他要抢在我的前面到那儿?为什么他要自己给自己写封信呢?总的来说,这些问题对我来说都太难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突然想到了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来说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事,在他看来却可能易如反掌。我刚好赶上夜里的火车回城,今天一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二位和我一起回伯明翰。”
听完了这位证券经纪人办事员的传奇经历,有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
后来福尔摩斯往后仰靠在座椅上,眼睛斜瞟着我,脸上露出满意而极想发表高见的表情,像是一位品酒家刚刚啜入了第一口醇酒似的。
“很不错吧?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很多地方让我感兴趣。我想你不会反对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拜访一下这位阿瑟·平纳或者说哈里·平纳先生吧?对你我来说,这样的经历一定相当有意思。”
“可是我们怎么去拜访他呢?”我问道。
“啊,这很容易,”霍尔·派克罗夫特兴高采烈地说,“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份工作,这样我带你们去见总经理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当然,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说,“我很乐意见见这位先生,看我能否在他玩的小小把戏中找出点线索来。我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使你对他们这么有用呢?也许……”说到这,他开始吱起自己的指甲,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到达新大街之前,他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当晚七点,我们三人漫步来到位于科波莱森街的公司办公室。
“我们来得早毫无用处,”我们的委托人说道,“显然他来这儿只是为了见我,因为除了他指定的时间外,房间里总是空无一人。”
“这倒是值得推敲,”福尔摩斯说道。
“啊,听我说!”派克罗夫特叫道,“我们前面走的正是他!”他指着街对面的那人,那人身材矮小,头发呈亚麻色,衣着体面,正匆匆忙忙地往前赶。我们看见他时,他正看着街那边一个叫卖晚报的小孩,随后让过马车和公共汽车,横穿街道,走到那孩子面前买了一份报纸,然后,捏在手中,进了门。
“他进那儿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他进去的就是那家公司的办公室。跟我来,我尽可能把事情安排得简单些。”
我们跟着他爬上了五楼,来到一扇半开着的房门前,我们的委托人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里面有个声音叫我们进去。我们走了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陈设,和霍尔·派克罗夫特介绍的一样。我们在街上见过的那个人坐在屋里唯一的那张桌子后面,晚报摆在面前。他抬头看我们时,我觉得似乎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表情如此悲痛,不,不只是悲痛,简直是大祸临头时内心极其恐惧的样子。他额角渗出晶莹的汗珠,两颊死白,有如鱼肚皮一般,两眼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住他的办事员,仿佛从未见过他似的。从我们向导脸上惊诧的表情可以看出,平时他的老板并非如此。
“你气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说。
“是的,我不大舒服,”平纳舐了舐发干的嘴唇答道,显然他在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你带来的这两位先生是谁?”
“这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那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灵活地答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两位先生经验都很丰富,不过近来都丢掉了工作,他们希望或能在公司里找条出路。”
“这很可能!这很可能!”平纳先生挤出一点笑容,大声说道,“对,我肯定我们可以为二位效劳。哈里斯先生,你是干哪一行的?”
“我是会计师,”福尔摩斯答道。
“啊,好,我们正需要这方面的人。普赖斯先生,你呢?”
“我是个办事员。”我说。
“我非常希望公司能接纳你们。一旦决定下来,我立刻通知你们。现在你们请回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大声喊出来的,好像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突然间爆发出来了。福尔摩斯和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霍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前迈近了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是你约我来听候你的吩咐的,”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