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等你好久了。最近忙?身体好?”阿明很快打来一行字,并给她一个伸舌头的大笑脸。阿明到西藏后,一直叫她姐。她欣然接受,觉得挺开心。
柏筱马上给他回话:“挺好。你还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可以干重体力活了。昨天,我从山上挑了五十斤干牛粪下山,几乎不喘气。大家都在准备过冬的燃料。”阿明又给她一个笑脸。
“祝贺你。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转变。如此,就能很快融入当地社会。”柏筱为他高兴,以最快的速度打字过去。
“我快成孩子王了,这些学生很喜欢我,下了课还围着我转。他们那双纯洁的眼睛是那么渴望知识,不停地问这问那。我知道,他们是在为未来求知。这里生存环境恶劣,孩子们憧憬外面的世界。”
“阿明,你在做改变世界的事,我羡慕你。需要什么帮助?”
“姐,谢谢你!有你的鼓励,就是最大的帮助。”没等柏筱回答,他又打一段过来:“对了,姐,说起帮助,还真有个不情之请。这里的藏民很穷,靠养牛羊和出售山货过日子,寄宿在学校的孩子,盖的被子又薄又破。马上过冬,能不能捐些被子来?”
“可以,要多少?”柏筱爽快答应。
“先给三十床吧。姐,我代表这些孩子谢谢你!”
“不客气,就几瓶酒的钱。只要你开心就好。”
阿明打个怪脸过来。
“怎么啦,说错了?”
“心里不好受,社会不公平。不知到何日,这里才能走出贫穷?姐,想到这,我就想哭。”
柏筱眼睛忽然潮湿起来。贫穷两个字,羁绊了数千万乃至上亿人的梦寐。国家在加大扶贫力度,但哪天才能脱贫?不要说西部,就是她的老家,也有不少人生活在贫困线下。阿明让西藏走出贫穷的期盼,至少在当代难以实现。
“阿明,你是有思想的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少年时的天真。那份天真,可以踏踏实实地去追寻。后来,随着长大,随着接触社会,我的那份天真失去了,追寻也随之消失。愿你永远保持这份天真,让我看到真正的阳光。”
“姐,高看我了,我是最普通的人。其实,我很敬重你。如没遇到你,我可能成为阿平第二。现在才看清,阿平这种生活不是我要的。到了西藏,蓝天、白云、高山、草原、牛羊、毡包等净化了我的灵魂。我为过去的迷失而忏悔。”
“阿明,你从没迷失过,你很坚持。前两个小时,琴姐和阿平还怀疑我们的纯洁。在你面前,我显得卑小。”
“不,姐,你很崇高。如有可能,我愿意娶你,一辈子做你的守护神。可是,我不是你需要的那种男人。不过,我还是要劝你,走出阴影,寻找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
“谢谢!阿明。我已习惯目前这种生活。”
阿明打个苦脸过来,接着又一串话出来:“姐,不劝你了,尊重你的选择。如果哪天不幸福,给我说声,我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行啦,不说这些。还是说说你自己吧,已有意中人?”
“姐,正要告诉你。我们镇政府有位教育口的女孩对我有意思。她父亲是三十年前的援藏干部,算援二代吧,老家四川,长得不错,与我同岁。我对她也有好感,先处处看吧。如有缘分,结婚时一定请你证婚。”
“好呀,愿为你证婚。真打算一辈子扎在西藏?”
“当然。为这里的孩子,为特殊的理想,为未来的爱情,选择西藏是我目前的唯一。”
“今天,又看到你高尚的一面。我为你骄傲。”
“不。我要你给我鼓劲。”
“好。给你鼓劲。”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聊到深夜,还是柏筱先提出休息。她知道,阿明没有电脑,学校也没有网络,要上网,得跑到镇上网吧里。阿明有点依依不舍,约好一星期后再上线,柏筱爽快应诺。
转眼到了年底。柏筱父亲满七十大寿。母亲来电话说,七十大寿是男人最重要的生日,今年准备给父亲办个隆重的寿庆,希望她无论如何要把男朋友带回来。她知道,老家男寿星把七十大寿作为一生显要,祝寿这天,家族大大小小都要到场,不可缺一。否则,寿星就会折寿。习俗的力量巨大,柏筱无法抗拒。她做齐明松的工作,要他放下身段配合一回,以准女婿身份向父亲拜寿。面对乡风民俗,齐明松难以推脱,咬咬牙,答应一起去。为了给齐明松打掩护,柏筱请罗正平陪同去。有如此好差事,罗正平高兴得不得了。临行前的晚上,柏筱与齐明松琢磨半天应急预案。因为齐明松常参加省里大小会议,老在电视上露脸,算得上“电视明星”。如果一旦被认出,如何解释?她尤其怕表哥表嫂,一个是县水利局副科长,一个是县电力公司科长。柏筱至今不清楚两人是怎么混进县水利局和县电力公司的。她大学毕业那年,两人还是城关镇中学一普通教师。几年后,竟奇迹般地先后进了机关,害得父亲老在电话里羡慕这一对。没多久,两人又先后提为副科长。四前年,表嫂走在表哥前面,擢升为科长。前些日子,表嫂给她来电话,问她认不认识省电力公司领导,想通过运作,上个台阶,进入公司班子。柏筱想帮忙,又不敢帮忙,怕表哥表嫂猜测出她与齐明松的关系。齐明松各种照片在省电力公司简报和刊物上都有登载,表嫂可能见过不少。齐明松一出现,表嫂肯定能辨认出来。如此就完全暴露了齐明松的隐秘,这是柏筱最担心的。柏筱问他:“有小名?”齐明松说:“有呀,叫小山。”柏筱拍下巴掌:“好,就叫齐小山。”齐明松笑着说:“为见准岳父,我得改名了。”柏筱斜他一眼,继续问:“村里有和你相像的吗?”齐明松说:“有呀,叔叔的儿子和我很像。”柏筱心里踏实许多,交待他:“有人问起省电力公司齐总,你就说是你堂哥。”齐明松不得不佩服她的睿智,把各类风险考虑在先,并作了应对措施。
罗正平开上新买的大奔,载着他俩往柏筱的家乡飞奔而去。一路上,罗正平很开心,不停地说着俏皮话,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齐明松玩笑道:“一场车祸,把正平撞机灵了,和过去相比,判若两人。”
罗正平说:“那是你没进入我的内心世界,这就是我的本性。”
柏筱说:“是呀,罗总被车一撞,境界高尚多了。看问题和处理问题有大家风范。就拿处理华流小水电遗留问题来说,他一个主意,不光解决了困境,还换来一个赚钱的公司。”
齐明松在后面拍拍罗正平的肩,逗了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福又会是什么?”
罗正平往后瞟一眼,拉长声音说:“后福就是再生个孩子。你们呢,不要个孩子?”
柏筱说:“废话,我们这个状况,能生?”
罗正平说:“只要柏筱敢生,就能生。大不了我来掩护。”
齐明松使劲拍下罗正平的后脑勺,骂道:“兔崽子,找死。”
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车子不知不觉开进了柏筱老家柏村。这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小乡村,住了十几户,大都姓柏。进村的水泥路是齐明松前几年找交通厅厅长帮助解决的。村民不知其中曲直,只把功劳记在柏筱头上。村民小组长是她叔叔,当时缠着她不放,加上父亲不断唠叨,她就逼着齐明松干了这件利德利民的大好事。村里绿树成荫,三棵百年老樟耸立在村头,树冠上筑满了鸟窝;左边山坳里一片茂盛的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摇曵,形成一片绿色的波浪,把村庄衬托得分外妖娆。
罗正平站在车旁,忍不住赞美起来:“柏筱,柏村真美!难怪你长得这么美。”
齐明松心情顿时荡漾起来,对柏筱说:“你照相技术不咋的嘛,这么好的景都照不出来。”
柏筱妩媚一笑:“谁叫你不来感受?”
罗正平说:“你请了我们?”
柏筱瞪他一眼:“你凑什么热闹。”
罗正平哈哈大笑起来,调皮地说:“我愿意做电灯泡,怎么着?”
这时,柏筱父母弟妹一起跑过来。柏筱一一作了介绍。父母上下打量齐明松一阵,满意地点点头,夸了句:“有风度。”柏筱一大早为齐明松作了精心打扮,主要是把他打扮得年轻点,两人毕竟相差十五岁。好在齐明松显年轻,她再把自己装老点,乍一看,两人年龄相差不大。车后厢装满了祝寿的物品,一家人来回搬了几次。
柏筱为家里盖了三栋楼,一栋给父母,一栋给弟弟,一栋给自己和妹妹。妹妹大学毕业后被齐明松通过关系安排到广东汕头电力部门。弟弟最小,还在读大四。还没毕业,父母就交待她早点给弟弟找单位。她把父母意思告诉齐明松,齐明松承诺到时在深圳电力部门想想办法。
寿典安排在第二天中午。村庄所有人和亲戚都到场。当地七十寿典挺讲究,程序挺多,其中有个晚辈向寿星磕头的仪式,齐明松站在柏筱身边很不自在。尤其在磕头那瞬间,他脸涨得通红,如果有好事之人将场景拍照并流传出去,他将陷入尴尬境地。整个仪式中,包括祝酒,齐明松尽量不说话,一副深沉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寿典完后,表哥表嫂把柏筱拉到一边。表嫂悄悄地说:“齐小山很像一个人。”
柏筱假装惊讶,问:“像谁?”
“省电力公司齐总。”表哥抢先回答。
“是吗?”柏筱哂笑一声,扯扯衣摆,向齐明松那边望了望,说:“齐总是小山堂哥。我也觉得他俩挺像。”
“哦!”表哥表嫂一起望向齐明松。表嫂说:“难怪。我还嘀咕你咋有这本事把省电力公司齐总搞来了?”
表哥收回目光,问:“齐小山做什么生意?”
柏筱生意上的事,从未给家人亲戚透露过。家乡人就是这样,看你发达了,越发对你每步行踪感兴趣。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什么都做。”
“哦!”表哥一脸羡慕:“现在做生意,完全靠关系。你们都是靠齐总帮忙吧。”
柏筱皱皱眉头,无以言对。对他俩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一旦有什么新消息,亲朋好友圈内马上会传开。
表嫂靠近她,压低声音说:“筱妹,有这层关系,你和齐总一定熟悉。求你在齐总那儿做做工作,帮我弄进领导班子。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以往,表嫂在电话里求情她好搪塞。现在当面求情,又发现了“这层关系”,她就不好拒绝了,只得点头:“嗯,试试吧,看齐总买不买我的账。”
表嫂高兴地搂住她:“筱妹真好!你是我们表亲里最有出息的。以后我进了班子,有了条件,经常接姑妈姑爹到我家住,多尽份孝心。”
表嫂这番话,还真打动了她,心想,连着血脉的至亲,能帮就帮。过去,表嫂不到提拔条件,不帮,也在理。现在,条件成熟了,不帮,就说不过去。晚上,她偎在齐明松的怀里,把表嫂的意思说了。齐明松虽有想法,但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答应帮助解决。她十分感激地搂紧他,口里喃喃地:“明松,这次你给足了我面子,谢谢你。爸妈晚饭后对我说,你有吉相,是我家贵人,叫我好好待你。”
齐明松浑身颤抖几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次冒险陪她回乡祝寿,已经超越了他的安全底线。一晚上,柏筱在他怀里睡得挺香,不时露出甜蜜的微笑。可他,却无法入眠,摸着柏筱甜美的脸,考虑柏筱的未来,想着自己的责任,心里生出无限惆怅。
翌日早饭后,三人告别柏筱父母。两老抓住齐明松的手久久不放,母亲说:“小山,赶紧把婚事办了,柏筱不小了。”齐明松头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点头。柏筱把脸扭一边,眼睛潮湿。罗正平上前拉开两老的手,说:“大叔大妈,他们的事交给我吧。”然后将齐明松柏筱推上车。罗正平坐进驾驶室,向两老挥挥手,一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驶离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