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联军也坐不住了,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在改革大方向上,他与漆汉昆基本保持一致。通过一年来的改革,芷电的形势大有好转,职工的收入大有提高,有些不同观点也渐渐趋同。他忍不住站起来反驳:“大家谈问题不要脱离现实。国有企业的痼疾是什么?机制不活,僧多粥少,奖罚不严,干多干少一个样,工作效率不高。改革,就是要把这些弊端改掉。芷电的改革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走的。下岗分流,减人增效,不是简单地加减法。国企的大锅饭不是那么容易端掉。如果在办公室纸上划划,就能把冗员裁掉,不用你说,我们早就干了。同志们,不能借改革之名把职工一脚踢开,不能借改革之刀把职工收入砍下来。我们常说,要让改革的成果惠及广大群众。怎么惠?这是检验我们管理者是不是真正心系职工的试金石。我想,每一个与会者,不希望背上老百姓的骂名。说实话,当时推行改革,我还一时转不过弯,总怕损害员工利益。搞创业分流,话好说,做起来就未必。职工都是搞电的,离开电,在其他河流里能掀起浪花?事实证明,我们的员工是好样子,我为他们的拼搏精神所折服。但是,刚离开主业,就让他们断奶,恐怕不现实。总得有个过程吧。”
漆汉昆坐回原位,待葛联军发言一结束,就抢过话筒大声说:“对以上一些发言,我持保留意见。芷电改革,是得到了崔总、齐总、裘总大力支持和认可的。我郑重告诉大家,不是我漆某或芷电班子几个人随意所为。改革一揽子计划,事前都向双方股东相关部门作了汇报,也得到了你们的认同。可是,你们得出的结论,让我心寒。葛书记说得好,我们搞电的,搞三产属半路出家,能否成功?谁也没有把握。说得不好听,我们是拿着政治生命搞改革。能走到这一步,也是靠领导和各部门的大力支持。在改革中,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比如监事会提出的担保问题,主业和辅业账目厘清问题,能改的我们一定改。但工资总额问题,却不是一件小事。开始,大家都不愿意离开主业,主要是担心工资降低。如果工资总额减去三分之一,分流的职工马上就会回来,改革就失败。芷电的工资水平与同机组电厂比,差了一截。再降工资,技术骨干马上就会流失。靠辅业收入补充,谈何容易?辅业集团刚刚起步,还没在市场中站稳脚跟。对没学会游泳的人,就让他呛水,是极端不负责任的。当然,既然走上了改革之路,就要有所作为。我的意见,给辅业集团员工三至五年的过渡期,让他们学会了走路之后再断奶。使三个有利于真正落到实处。”
与会的几个副总也忍不住纷纷发言,有诉苦的,有发牢骚的,有请求理解的。丁宝非也想发言,谈点感受,但觉人微言轻,话到嘴边忍住了。
两种观点,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大家齐刷刷把眼睛投向会议主持者。崔燕觉得两种意见都有道理,从股东方来说,当然希望严控成本,减少工资总额;从管理者角度考虑,面对低迷的电力形势,让缺乏其他技术的人员到市场中找饭吃,恐怕是操之过急。作为董事长,她要平衡效益与稳定的关系,更要考虑芷电职工的情绪。倾向性的意见,她不想过早抛出,笑着对裘杰说:“裘总,还是你先说说吧。”
裘杰思考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工资总额问题,比较复杂,不能简单地加加减减。电厂搞三产,主要是消化富余人员。辅业功能定何位?是安置富余人员,还是为主业增效?这需要客观分析。省电力公司的控股电厂,办三产,主要是为主业分流人员,至于增效,倒是其次。现在电厂效益普遍不行,职工薪酬上不去,靠三产补贴一点收入,亦在情理之中。芷电三产分流富余人员,功劳不小,应该鼓励。但账本要清。明天电力集团组建才一年,还在呀呀学步阶段,应允许他们缓冲一下。我同意汉昆的意见,给辅业三年过渡期。”
崔燕一边听一边点头。裘杰话一停,她就表态:“我同意裘总的意见。三年一过,再算细账。漆总给我汇报过几次,芷电员工的收入明显落后周边省份同类机组电厂,再不提高员工收入,技术骨干恐怕留不住了。工资总额不减,三年之中也不再增加,辅业集团应该为主业做点贡献。”
有了两位董事长的明确表态,大家不好说什么。
崔燕最后作了总结发言。先是肯定了芷电的成绩,然后逐条归纳了发言者的意见。崔燕的总结精辟简要,记录整理后作为会议纪要鼓掌通过。
会议结束后,丁宝非还一直沉浸在讨论发言的各种观点中。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董事会就像是两大阵营在进行拳击比赛,股东方为甲方,经营层为乙方。甲方直拳出击,乙方摆拳阻挡;甲方猛出钩拳,乙方振拳闪挡。甲方始终处于主动,直拳、摆拳、钩拳、刺拳、振拳等全都用上。乙方在频频出击面前,不断用阻挡、格挡、闪躲、潜避等进行防守。甲方招多拳猛,未占便宜。乙方左闪右避,没失一分。十二回合下来,不分胜负。最后,两位裁判吹哨裁定,乙方险胜。这场博弈,充分显示了芷电经营班子的智慧和高度统一。平时偶与漆总闹别扭的葛书记,关键时刻出了一记重拳,挽回了颓势。葛书记的形象一下子在丁宝非心里高大起来。假如,让甲方的观点大行其道,他手下几百号弟兄的口袋马上会瘪下来,本已分流稳定的员工又会像阮素芹一样上蹿下跳。如此,漆总的日子不好过,他自然跟着遭罪。时下,所有电力企业办的三产,不从主业输出利益,靠这些无市场经验的富余员工瞎折腾,断是喝西北风。
第二天上午,漆汉昆把丁宝非叫到办公室。
丁宝非刚坐下,漆汉昆就发起牢骚:“昨天的董事会,真他妈的开得憋气。这些喂不饱的饿狼,一个个红了眼似的。妈的,平时个个称兄道弟,会上却捅起了刀子。全是伪君子。好在崔总、裘总主持公道,否则,我们的改革泡了汤。经过这次较量,发现这些人不是省油的灯。昨晚,我通宵未眠。”
丁宝非抬起眼,看见漆总眼里果然布满血丝。俗话说,人言可畏。漆总纵然洒脱,还是抵不住人言的侵袭。平心而论,漆总一系列改革思路和行为,均是围绕“三个有利于”,特别是围绕“有利于职工的利益”而展开的。不清楚这些不同政见者的动机如何?如果真是为了保护国有资产,他则另眼相看。如果是暗藏心机,那他只能嗤之以鼻。
漆汉昆抽出一支烟,丁宝非马上帮他点燃。漆汉昆吸了几口,继续说:“以后,明天电力集团与主业的每项业务来往,一定要账目清晰,方法隐蔽。从现在起,必须做好几件事:一、燃料采购资金往来手续要齐备;二、物资采购形式上还得招投标;三、固定资产租赁费根据残值评估认真核算一次,注意分寸;四、主业为辅业的担保清理一下,该解除的解除;五、收集一下其他电厂粉煤灰综合利用的办法,把政策用足。另外,三天之内,给我拿出一个集资方案。我想,辅业的发展,还得把省公司、省建投的头头脑脑及部分职工引进来,给他们百分之十五的回报。他们进来了,就可以把他们的嘴堵上。否则,时不时地找茬,让人心烦。注意,对外不能称集资,叫增资扩股。给他们优先股,我们职工的股份统统改为普通股。”
“给他们优先股,我们不是吃亏了吗?”丁宝非不清楚优先股与普通股的区别。
漆汉昆瞪他几眼:“吃啥亏呀,孤陋寡闻。”看他脸红,只好解释:“优先股只享受固定回报,不参与管理和分红。普通股则反之。”
丁宝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认错:“对不起。以后一定加强学习。”
漆汉昆把烟头熄灭,向他挥下手,表示理解,然后继续说:“过去职工内部持股的规则要修订。另外,这次职工也增次股,仍以职务职称按比例增。职工增股还是交给李蔓来办。我会交待,你知道就行。待新的集资款来后,把辅业集团中主业的股权全部置换出来。你先找家可靠的中介,把辅业中主业的股权评估一下。注意,不必大张旗鼓,让纪检、职代会知道就行。班子成员我会通气。好吧,你去忙。”
出了漆汉昆办公室,丁宝非陡感身上压力增大,头脑发胀。理清主辅关系,集资,置换股权,样样是大动作。稍有不慎踩了地雷,自己被炸还得向职工赔罪。问题是,他还弄不清漆总的真实想法。如果真的厘清主辅关系,辅业日子肯定难过,也与成立的初衷大相径庭。回到办公室,他把方梅叫来,想讨点主意。别看她是女流,复杂问题上,见地和主意还特别多。
方梅把门反扣,扑到他怀里想温存一下。丁宝非无此心情,慢慢推开她,叫她坐到大班桌对面。听完丁宝非的介绍,方梅思考片刻,果然有了主意。她说:“有些事光说不做,有些事光做不说,有些事又说又做,有些事不说不做。集资,光做不说;厘清主辅关系,光说不做;物资采购招投标,不说不做;置换股权等几项,又说又做。”
丁宝非豁然开朗,右手桌上一拍,叫声好,身子越过大班桌,在方梅脸上猛吻几下,“真可以,越来越聪明了。”
方梅得意起来,嗲声嗲气地说:“怎么谢我?”
丁宝非说:“要怎么谢都行,你说。”
方梅轻抿嘴唇,低声说:“这个礼拜都得陪我。”
丁宝非诡秘一笑,问:“是不是沈阅出差了?”
“对。这个礼拜只属于我们俩。不管你行不行,一定得陪我。”方梅霸蛮起来。
当然,丁宝非也希望长时间与她厮守,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来事件多时间紧;二来压力大,性兴致不高。为了不扫兴,还得满足她的愿望,于是讲条件:“陪,一定陪。可能有时加班加点,做不到整晚在一起,不要有意见。”
方梅嘟起了嘴,心里老大不高兴。他确实很忙,不便说什么,只好点头。这些日子里,沈阅不知听到什么风声,盯她很紧。两人逮到机会,简单温存一下,就匆忙离去。
丁宝非懂她的心事,劝道:“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几天。等忙完了这阵,我们单独出次长差,过过瘾。”
支走了方梅,他深思起来。尽管方梅出的主意不错,未必就能这么做。如果把漆总的意思弄错了,那不误了大事?得把漆总布置的任务一件件理出来,然后逐一落实,该快的快,该慢的慢,该放的放。当然,最紧迫的是集资方案。他拿起电话,叫陈歌、贺小妹过来商量,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最紧迫的事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