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机组大修设备采购招标工作终于完成,一切如丁宝非所愿。
漆汉昆对丁宝非的表现十分满意,在不同的场合好好地表扬了一番。谭加健也附和漆汉昆的话赞赏了多次。丁宝非听了心里得意非凡,欣喜若狂,就像体育比赛获得了金奖一样。左兵如愿以偿,自然兑现了承诺。丁宝非口袋里一下又多了十万。
丁宝非利用休息日开着科里刚买的桑塔纳把妻子接到芷都,要她对房子装修进行把关。工程已完成了一大半,有什么想法和变动还来得及修正。他知道,女人对家的要求较高,只有让她心满意足才会得到安宁。李沁看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异常兴奋,东看看,西瞧瞧,嘴里不停地叫好。她活到这个岁数,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大的房子,而且是在大城市里。她住惯了矮小阴暗的平房,对房子装修没什么讲究,只对厨房吊柜和灶台位置作了点变动。这是她以后要常呆的地方,什么都要以自己方便和实用为主。她很欣赏厅堂和房间的设计风格,对丈夫的选择赞不绝口。李沁问装修公司的小郑:“还要多久装修完?”
小郑说:“个把月吧。”实际上,他是希望早点完工,无奈这是老板特意关照的工程,有几处被老板责令返工多次。他知道,业主出的价钱比较高,装修质量就得保证。
李沁摇摇头,自言自语:“大城市里做工真是慢。”丁宝非笑笑说:“急啥呢,细工慢活出精品。你看看,小郑多心细,监工监到了家。有些地方发现瑕疵立马返工。”小郑苦笑一声:“只要领导满意就好。”丁宝非听了心里很高兴,对小郑表示了感谢。李沁只是望着丈夫笑,一脸的满足。
晚餐,丁宝非把她带到酒店,特意点了鱼翅。他知道妻子久居小县城没见过世面,不要说吃,就连鱼翅的形状是啥样子都不清楚。小姐把鱼翅端到她面前,一股浓浓的膏汤味扑鼻而来,她吸吸鼻子,“哇,好香呀。”说完,用匙子在汤碗里搅了搅,有点不相信地问:“这就是鱼翅?”丁宝非说:“是呀,就是鱼翅。”女人茫然地望了丈夫一眼,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嗫嚅道:“怎么看起来像粉丝?”丁宝非笑道:“我们平时也这么开玩笑称粉丝。你知道是怎么做的?价钱多少?”女人摇摇头。丁宝非告诉她,这是黄焖鱼翅,做工有七道程序,用时六七个小时,配料有母鸡、鸭子、干贝、熟火腿、绍酒等十几种。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只有香港和广东人擅长此艺,其营养价值极高,有益气、清神、去痰、利尿、开胃、润肤、养颜、补五脏、长腰力、解肝郁、活气血、润肌理等效用。在芷都,招待上等客人才会上鱼翅。别看它就那么一小碗,价格两百多块。女人两只眼睛瞪得铜钱大,像受了惊吓似的叫了起来:“两百多啊,我的妈呀,管我们家一个多星期的伙食。这么糊条条的几根粉丝能塞几口牙?这不是糟蹋钱嘛!”丁宝非听了心里不是味,像下起了一阵毛毛雨,淅淅沥沥地滴在他的胸窝里,并顺着五脏六腑往下流,一直流到他的膀胱里,并在那里积聚得发胀,整个下身像要爆炸一般,令他十分难受。他使劲揉揉肚子,低声说:“别大呼小叫,这那哪能跟那比哩。这不是芷都吗?县里最好的菜就甲鱼,红烧啊,清蒸啊,水煮啊,做来做去,就那么几种吃法。现在是什么价吃什么菜,人家工序多少?技术多少?成本多少?你知道吗?这还算是便宜的,高档的要五六百。现在城里吃什么?吃派呀,还要我像以前一样?烟抽低档的,酒喝劣质的,菜吃便宜的,房子住差的,一整个流浪汉的形象。我知道,你是穷怕了,我心里难受。以后哪,你要精神一点,大气一点,不要老是小家子气。人啊,不可能永远背气。”
李沁瞪大的眼睛收不拢,不认识似的盯着他,半天,才撇撇嘴,嘟囔道:“老话说,有了好日子别忘穷日子。你刚走上顺路,就大手大脚,就是拣了座金山银山,不划算好,也会吃空。”
他怎么跟她解释呢?越讲“大道理”,她越与你犟着来。不是她思想不开窍,而是她太现实。在她身边,有多少人为了尺床斗居和孩子上学而节衣缩食,有多少人为了御寒果腹和平淡度日而忙碌奔波?他知道,穷人的日子要掰指头过。否则,咋有那么多的小偷和汪洋大盗?咋有那么多的亡命之徒?又有谁会像冉阿让那样为了一片面包而陷入苦役场?而他自己不也是为了摆脱困境被迫铤而走险吗?想到这,他心里像烙铁烙了一下,生痛生痛的。他紧锁眉头,把头转到一边,避开她的目光,轻轻应道:“不要想那么多,吃碗鱼翅就算大手大脚,太夸张了。”
李沁心里像有股气没地方发泄,猛地把鱼翅推到他面前,狠狠地说:“这么贵的东西,吃不下,退了吧。”
丁宝非知道,女人是心疼钱。按她的思维,这么一点点东西耗去两百多块钱太不值。以前,她是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那见过这么大把花钱?其实,她哪里知道,丁宝非现在有了买单权了,不用说一碗鱼翅,就是十碗鱼翅也不需自己掏半个子。他笑着跟她解释:“你就张开肚皮吃吧,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可以报销。我已经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了。现在手上有一点权的人,谁会自己掏腰包呢?看把你急的。”
李沁脸上愠色渐褪,露出一丝微笑,把鱼翅挪回面前,低头一边用匙子舀着往嘴里送一边说:“那个时候,我们科里请餐饭都得厂长批准。你们厂里给中层干部这么大的权?大家都这么吃,不把厂里吃穷?”
丁宝非说:“那个破农药厂能跟电厂比吗?你知道我们电厂有多大?光投资建设就花了五十多亿。现在每天的业务量很大,开支动则数万上百万,每个部门都有独立的业务经费,大家都是这么花。如果每笔开支都要厂长审批,厂长纵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吃能吃去多少呢?算是毛毛雨喽。像我们电厂,吃是吃不穷的,怕就怕耗子在暗地里挖墙脚,几百上千万的挖走。你看现在的国企,哪个是吃垮的?不是,是歪门邪道整垮的。噢,一定记住,以后千万不要说起我的过去,切记,切记,懂了吧。”
李沁哦了一声:“我知道,你都说过几百遍了。都说电力企业是最好的企业,我真希望越来越好。只有企业好,你才稳定,我们娘儿俩才会有好日子过。”
菜上齐了。丁宝非要了瓶五酿液。服务小姐打开瓶盖给他们斟满。丁宝非端起杯子跟妻子的酒杯碰了一下:“喝酒吧,不说这些,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李沁有些酒量,当年在县农药厂跑销售那会儿还敢与人对着喝,只是没有瘾。喝完一杯酒,李沁说:“今后酒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肝伤胃。年纪慢慢大了,不像二十多岁那会儿。我不希望像你爸那样成为酒鬼。”
女人的担心多余,如果没有一点自控力,还能在社会上混吗?他拍拍她的手,亲昵地说:“老婆,放心吧。爸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怎会走爸的老路?”女人放心地点点头,相信他的控制力,只不过是有点担心而已。吃完了最后一匙鱼翅,李沁还用匙子把碗边的汤汁刮干净,送进嘴里啧啧几声。丁宝非问:“好吃?”李沁点点头:“这汤落肚子里半天还香着呢。难怪价钱这么贵。”丁宝非把面前未动的那碗鱼翅推给她,“这碗你吃了吧。”李沁推回给他,“有这么好的营养,你要多吃。”丁宝非又推回给她,“这东西我吃得多,你难得吃,吃吧。”李沁说:“要么打好包,带回去芳芳吃。”丁宝非笑了,“傻瓜,汤汤水水好带?等你们搬来了,给她吃个够。”李沁憨笑一声:“是呵,还以为在县里哩。”说完,拿起匙子把这碗鱼翅吃了。
出了酒店,热浪迎面扑来。春天才去,芷都就早早地进入了盛夏。丁宝非把空调调到最大,车内一下就凉爽起来。趁着酒劲,他要带女人逛逛芷都的夜景。夜色渐深,到处是灯火辉煌。沿江的马路上人头攒动,车流如梭。江水在两旁的灯光映照下波光潋滟,恰似一条彩练披在上面。李沁还是第一次流连在芷都的夜景里,脸上溢满兴奋和憧憬的喜色。“以后芳芳也能生活在这样美丽的环境里了。”她禁不住自言自语。丁宝非放慢车速,空出右手抓住她的左手,轻轻地揉着,什么也不想说,让女人独自沉溺在陶醉中。看到妻子如此钟情芷都的夜景,他心里顿时渗出丝丝愧疚。这些日子里,他独自逍遥在方梅的温情中,享受从未有过的情感刺激和肉体快乐。当然,这种别样的情怀是妻子给不了的。也许,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将徘徊在两个女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