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相拥着走出了家门,来到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还是一个劲地飘着。整夜的朔风已经把地面的积雪吹成冰块,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不是缩着脖子,双手互插进袖筒里取暖,就是压低帽檐遮住眼睛,或用围巾捂头盖脸。
黛丽紧紧挽住母亲,她们迅速穿过胡同,抄近路朝中心广场方向走去。当她们走到离广场不远的岔道口时,突然听闻阵阵急促而刺耳的警笛声,接着看见一名年轻人像箭一样迎面擦身而过……
“魏波!”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这个闪身而过的、熟悉的身影,令黛丽的脑海里轰的一震,心情遽然紧张起来,她抓住母亲的手,悄悄地说:“是魏波!“
“谁?!”沈静没听清楚,问。
“妈,刚跑过去的人是魏波!”黛丽战战兢兢地说,“我正想到他家去找宝川呢……”
“他就是宝川经常提起的同学吗?”沈静问。
“是的。”黛丽说,“弟弟最崇拜他了。他还是个学生头儿哪!”
接着,她们又看见一伙军警追了过去。她们眼看着魏波转身消失在一条胡同口里,军警也随着往胡同追。
“哎呀,不好!”黛丽惊叫起来,“那是条死胡同,义没有岔道,向南顺路西拐便是一堵三米高的围墙,那里义没有门,怎能翻墙过去呀?!“
黛丽紧急思考着,瞥见广场边沿木栏杆上拴着几匹马,便当机立断,扯了扯母亲,说:“妈,您先回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丽丽,你要干吗去?!“
沈静急急地问,未待她说完,黛丽已向广场边的马儿冲过去。只见她麻利地解下一匹马的缰绳,飞身跨上马背……
“丽丽,你要去哪里?!”沈静扬手大叫道。黛丽策马奔到近前,“妈,我找魏波去,他准知道弟弟的下落!您回家等我!”
话音未落,黛丽一溜烟地消失了……
就这样,沈静在家等了整整六个多时辰,直到那天下午两点多钟黛丽才急匆匆地回来了,而且给沈静带来了可怕的消息:宝川在昨天参加游行集会时被军警抓走了!现在关押在天津市内的某看守所里。同时被捕的工人、学生有几十个人……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让沈静昏了过去……
想到那次探监,沈静的心都快要碎了。一股热辣辣的泪水夺眶而出,几乎与此同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黛丽的身影闪进沈静的眼帘。于是沈静中断了思绪,她不想把自己的伤感传染给女儿。
虽然黛丽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但黛丽从一出生起就是由她抚养长大的,她一直将黛丽视为己出,她对黛丽和宝川姐弟二人的钟爱是完全一样的,绝无半点厚此薄彼,更无丝毫重男轻女的念头。诚然,由于邢嗣昌的要求,沈静不能说出真相,致使黛丽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是他人;更因黛丽的生母在生前与沈静有私约——不要说破黛丽的生父并非邢嗣昌!
沈静终于强抑住眼泪,从回忆和幻觉中解脱出来,从躺椅中欠了欠身,向踏人房门的黛丽招了招手,“快来,女儿,坐到妈这里来。“
沈静搂过黛丽,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不住地察看黛丽粉嫩而带些苍白的小脸,用面颊去摩挲着她的鬓额,轻轻揉捏她的肩膀,又将她抱在怀里,关切地问:“女儿,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黛丽柔声细气地哼着,依偎在母亲的胸怀里。
沈静捧起挂在黛丽胸前的那块鸳鸯玉坠,思绪万千,似有一股责无旁贷的、道义的力量,激励并支持着她用母爱的情怀去温暖、去哺育和抚慰女儿纯净的心;同时她亦因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相依为命的花容月貌的女儿而聊以弥补心灵上、精神上的缺憾。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是神明的旨意和命运的安排啊!她不迷信,可又无法不迷信。她认为自己生命的最后价值,就是不能没有这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儿。如果连这点要求、这点奢望、这点价值都实现不了,都保存不住,那么生活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诱惑力?
因此,她要用全力、用生命去保护和爱抚女儿,用血肉用心灵去孕育、去栽培女儿的幸福。思绪及此,她苦笑着问黛丽:“宝贝,我的好女儿!你知道妈在想什么吗?”
“知——道——”黛丽瞪着明亮的大眼俏皮地说,“妈一定是想:我的宝贝女儿,你快快康复了吧!快长胖些再胖些,胖得像一团肉蛋蛋,想一口吞也吞不下去。哈哈……”
她这番话逗得沈静呵呵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惬意,把心中的忧愁和郁闷一股脑都扫掉了。
“好一只百灵鸟!“沈静兴奋地说,“就好像孙猴子那样,钻到妈的肚子里来了……”
“我可不是孙猴子!”
“哦?”
“我那么胖,怎么能钻进妈的肚子呢?”
“是吗?“
“再说,我要是孙猴子,你一芭蕉扇把我扇到几万里之外,我怎么还能回来……”黛丽越讲越得意,越讲越有劲,却见沈静默不做声,只是用闪亮而高兴的目光定定地盯着她。
“妈也不是铁扇公主!”黛丽话匣关不住,又说。见沈静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就又说:“妈您要比铁扇公主聪明得多!”
“贫嘴,”沈静打趣地说,又问,“何以见得呢?“
黛丽正经八百地说:“要是妈妈呀,肯定没等孙悟空钻进肚子,就把芭蕉扇拿出来给他了……”
“好啦好啦,别再瞎说了。”沈静收敛笑容,感到很满足。她就是钟爱像黛丽这样绝顶聪明、讨人喜欢的孩子。因为她能体恤妈妈,同当妈的想到一块儿了。
沈静抹了一把笑泪,说:“想起这次遭遇这么凶险的灾难,至今还感到后怕哟。”
说着,沈静抱住黛丽,“让你受到这番折磨,她心里很是不安、很难过。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带你回来……”
沈静不无悔意说,“黄河的怒吼声多么可怕,多么吓人啊!……可我总是思虑着:在这世道纷乱的年头,天津是能把人生生给毁掉的。“
沈静显然联想着宝贝儿子邢宝川,就又说,“因此一有机会就得带你离开,离那个污浊的染缸越远越好。但是万万没有料到平地也会起惊雷,转眼间大祸就从天而降……要不是遇到了贵人,”
沈静看了黛丽一眼,接着说,“恐怕我们母女俩再也见不上面了……”
“妈,事情总算过去了,现在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您不必再去想它了。”黛丽想尽量平息妈妈心中的风暴,挑言摘句地安慰道,“天有不测的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得太多也没有用,顺其自然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想就又问道,“妈,刚才您提到的那位贵人……”
沈静心领神会地道:“女儿不要焦急,慢慢去打听,无论如何一定要知道他住在哪儿,还要好好谢谢人家哪。“
沈静觉得在女儿尚未完全康复之前,尽量不要让她过分分心。
“好了,暂时不谈这些吧。”沈静说,“咱们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休息休息养养神,好不好?”
黛丽“嗯”了一声,顺从地躺下将头埋到母亲怀里,竟自闭目养起神来。沈静侧身抱住女儿,聆听着她舒缓均匀的呼吸,自己也确实觉得困倦了,但一扯下眼帘,那次去天津市看守所探望邢宝川的悲凉情景就又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