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边聊边干着,庆生很高兴宝川给马厩增添了喜气和活力;他们给马喂食,等到全部的马都吃饱了,两人才畅畅快快地钻出马棚。两个都弄得满头满脸的麦草和马粪,庆生替宝川拍打清扫身上的粪尘,担心地说:“你妈准要魁你了……“
“不会。我妈可是个好人,从不责骂我和我姐。要是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她只会急得要哭……“
待到要分手了,庆生才似乎想起什么,一把揽住宝川亲热地说:“小兄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实不相瞒,我叫邢宝川,就住在那儿——”宝川指着邢家大院。
“啊,原来你是邢家的少爷呀!”庆生恍然大悟,有些不悦,“好,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今后请你别来了!我伺候不了!”
“庆生哥,您别生气,我才不喜欢我爸呢!他净瞧不起穷苦人……我愿和您在一起,还要拜您为师,请您教我骑马呢。”
“你真的不怕你爸?“
“不怕。有我妈在,他敢把我怎么样?我才不怕他呢。”
庆生对少年宝川具有这样纯挚朴实的感情和落落大方的性格很是钦佩。自此,二人便成了要好的朋友,宝川帮助庆生喂马遛马,庆生则专心教宝川骑术。
“可是,像宝川这样的好少年,竟然也会被人残害……“庆生想着,他是从杜铃哪里知道为什么这次宝川没有回来的。庆生瞬息万念回忆着,既为沈静能有宝川这般好的一个儿子而高兴,更为她痛失爱子而扼腕……庆生冥想正盛,突然一只明晃晃的酒杯举到他眼前,他心里慌,来不及看清便倏地站起来,竞将这杯酒碰到地下,身上溅了一摊酒……当他弄清眼前敬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在洪波激流中舍命相救的邢府千金小姐时,他那副尴尬模样简直难以形容。他愣愣站着,傻了眼,突然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像是想向黛丽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沈静迷惑不解地望着他,搞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手足无措。沈静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一面用餐巾轻轻替他擦拭泼湿衣袖的酒,一面示意他坐下。庆生依然僵立着,向黛丽流露出抱歉的神情,嘴唇仍微微颤动着……黛丽被他这猛然举动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啊——”顷刻羞得个玉脸绯红,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接着看见庆生向她伸出一只手,呆呆地望着她;于是她明白了,庆生是无意的,因此她仰起明眸,友好深情地向庆生嫣然一笑,然后重新斟了一杯酒送到庆生面前,柔声细气地、毕恭毕敬地说:“恩人,请接受小女子这杯酒!”
庆生的手颤抖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激之词:“谢谢!”
黛丽愉快地向他点了点头,流露出深情而赞许的目光,正待转身要走,却又回眸对庆生一笑。在她那顾盼动人的目光中,庆生如丢了魂似的……
“哎哟!这里好热闹呀!”随着这勾魂摄魄的声音,三姨太翩然而至。
庆生正被重重心事困扰之际,耳边陡然响起这个妖里妖气的声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但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人正站在离他几步远处,向他投来挑衅而好奇的目光。片刻,三姨太扭动腰肢,旁若无人地拖过一把椅子,直挺挺地坐下。但见她穿一身洋装,活似洋广告画面里半裸的模特,****伴着她那狂野的笑声耸动着……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使庆生暗暗吃惊,酒意顿时消失一半。他竭力控制这极度紧张的情绪。邢嗣昌瓮声瓮气地问三姨太:“你到这里来——”
“得啦老爷,”三姨太止住邢嗣昌,“你们设夜宴也不叫人家一声,这也就算了。您尽管喝您的酒,我来又不是找您的!听说有一位救命英雄光临本府,我特地来拜访拜访,以便见识见识,怎么您不同意?“
邢嗣昌吓了一跳,慌忙矢口否认:“噢,不不不!太太弄错了,太太既想到要来,我怎么会反对呢?”邢嗣昌说着,拍拍庆生的肩膀,“其实,你说的英雄也不是外人,他就是,他就是!“
“唷,是他?”三姨太惺惺作态,故装惊讶地盯住庆生,忽义舒眉展颜,做出异常高兴的样子,竟操起洋腔来:“0h!dearme!的确是位相貌堂堂的英雄啊!”
三姨太说着,站了起来,“噔噔“走到邢嗣昌身边,随手倒满两杯酒,自取一杯,又端起另一杯送到庆生面前,道:“来来来.为了邢府二太太和小姐死里逃生,我也敬你一杯!”
庆生的心脏就像被一只黑手捏住那样,对三姨太突如其来的轻佻放肆无所适从;他想立即离开,又碍着沈静和黛丽的面子,担心会造成她们误解。正在左右为难时,邢嗣昌却堆着笑脸,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劝道:“你就干了吧,干了吧!“
庆生拗不过,猛地接过酒杯,狠狠瞪了三姨太一眼,粗声粗气地说:“谢你好意!“说罢把酒干了……
三姨太等不到青年马夫的碰杯,一声娇笑,把她的窘态掩盖住了。见青年马夫不领情,仍满不在乎地又倒了一杯给庆生说:“来来来,我们碰上一杯!”
三姨太边说着,边用她性感的躯体向庆生靠过来,几乎要碰压到庆生的身上……面对这位狐媚的煞星,沈静很是愕然,继而觉得扫兴’,心想邢嗣昌真的是鬼迷心窍,竞娶了一位如此年轻、与黛丽年纪相差无几的轻狂放肆、玩世不恭的花哨女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最后,唯有投以鄙视的目光。沈静感到束手无策,只能努力克制自己;黛丽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愤不平,她被三姨太的癫狂所激怒,然而她毕竟是晚辈,无由向三姨太发作,也只能怒目而视……
而唯唯诺诺的邢嗣昌摸不透三姨太这样做的目的,心里还嘀咕着以为三姨太故意找他的磋;慑于三姨太的淫威,邢嗣昌还是替她打圆场,力劝庆生陪饮……
“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三姨太纠缠挑逗庆生,“堂堂男子汉,虎穴龙潭都敢闯,两杯酒就把你吓瘫啦?“说时还用玉臂去碰碰庆生,“你要害怕,我陪你喝!”
庆生实在按捺不住自己,他避开三姨太的手臂,夺过酒杯,说了声“对不起”将酒横泼一地,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只听闻楼上向他扔下一句刻毒的话:“哼!真是不识抬举!臭马夫!”
接着是三姨太放肆的笑声……
团圆饭不欢而散。
三姨太以胜利者的姿态凯旋;邢嗣昌落得再充当好人。虽然他认为三姨太把夜宴搞砸,这种恶作剧确是有失体统,但他心里总像个闷葫芦,弄不清三姨太搞的什么名堂。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触犯了她?再者,对沈静酌请青年马夫,他一直持口是心非的态度,表面赞成,暗地却以为不可取;正苦无良策阻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么一闹,倒也觉得痛快,这正是他想为而不敢为的,为此,他暗暗为三姨太喝彩,能把庆生气走,使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邢嗣昌得意地想,“待我慢慢收拾残局吧!“
黛丽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侮辱,她使起性子同邢嗣昌闹翻了。她哭喊着责问邢嗣昌:“爸爸,三姨娘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要把我们的客人轰走?客是我们请,又挨不着她的边,她干吗捉弄人?
丢尽了邢家的脸!呜……”黛丽气极了,哭得很伤心。邢嗣昌苦口婆心地劝慰着:
“好,好,我的宝贝,别哭,别哭啊……你听我讲,三姨娘不是成心的......今天她一定是喝醉了,很不正常,很不冷静,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举动?她——”
“我不管!您少包庇她!她喝醉了?不是的,我才不信呢!她就是故意来捣乱的!……要是醉了还不在自己房间待着,却跑来我们这里胡闹?!哼!她不是醉,是成心!成心!呜——”
“唉,唉,别哭,别哭了……说她醉也好……唉,不要哭了,好不好?说她成心也罢,事情已经弄成这样,你再哭也没有用……”
“您给我把人请回来!呜——”黛丽很是认真,说。
“哎呀,好宝贝,我的乖女儿,别哭了,好,请……请回来……“
“说得好听,请回来呀!现在就去请,快去呀!……呜——“
邢嗣昌哪是当真呢?他不过是在打圆场,说:“唉,好,好,今天不请,改天再请不也一样吗?请,一定请!别再哭了……”
“您这套我不爱听!”黛丽气得脸色发白,呜咽着掩面回房了。
杜铃已经追庆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