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的宴会是顿花酒,这是雪冷没有想到的,荀昭夜,已经遣散后宫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他从未流连花丛,许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也抵不住欲望吧。雪冷并没有过问,只是一路陪在他身边,听他讲着那些并不是太有吸引力的话题,显然荀昭夜是忘记了她不只是兵马大元帅,更是一个女人。
千秋阁在束城东的一片桃花林中,如今并不是桃花盛开的最好时候,满目望去却是一片郁郁葱葱,隐在林间的屋子看起来倒也颇有几分雅致,只是想不到这千秋阁的主人竟然也是个风尘中的女子。
陆陆续续的也有马车从四面八方聚拢来。“记住,待会千万别喊我皇上、陛下什么的,也千万别自称为臣。”荀昭夜最后一次嘱咐道。
“是,公子。”雪冷抱拳回道。荀昭夜一向对她的机智很是满意,这次也不例外。
“待会你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出声,一切我自有安排,你要做的,就是……”
“是,奴婢遵命。”
千秋阁是按着画舫的样式建造而成的,偌大的建筑在林间仿若乘风破浪的船,配上千秋阁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让雪冷也不禁对主人的奇思妙想竖起大拇指。
“哟,薛公子,您可来了,奴家可是等了好久了。”一个妈妈样子的人走近前来一块芙蓉绣帕半掩了风情,却也不难从波光流转的眼神中看出这徐娘半老的犹存风韵,“来来来,上座上座,千秋姑娘早就在后边候着各位爷了。”
“好!”荀昭夜笑着应了,一众随从便跟着鱼贯而入。
千秋阁的里面与外观的壮丽倒是完全不同,布置得极为素雅,但墙上的古字画和内里随处可见的雕梁却分明显出了主人的不凡。
每三个柱子用白纱隔成了一个个的小间,雪冷略略一看却是差不多都坐满了,这阵势倒是可以比过那些选花魁的盛况了,却不知这离千秋是怎样的美人儿。
一盏茶的功夫,全场渐渐安静下来,这时,只听得从正堂的屏风后面传出了琵琶之音,声声入耳悠扬婉转,忽而又如疾风骤雨让人不免心中一紧,真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一曲弹罢,让人只觉得通体舒畅,雪冷微微皱起的眉头也已然放松。
“小女千秋,献丑了。”一蒙面红衣女子从屏风后面走出,盈盈下拜。
“哈哈哈,好!”一声粗犷的叫好声响起,全场的人仿若都回了神,纷纷叫好,连荀昭夜也免不了鼓了一下掌。
雪冷向叫好的男子看去,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发紧。她想起昨日荀昭夜的话:“你知道,霍国国主近日驾崩,新国主却不在国内,相传,他在我大荀境内。”
雪冷自是不认得霍国国主,原来的霍国太子,但她这几年在战场上拼杀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新国主的事迹。那男子眉心的一点朱砂红和眸色透出的淡淡蓝光,这和传闻中的霍国新国主根本无两。还有在车上荀昭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要做的,就是替朕除掉一个朕一直想要除掉的心腹大患。”这却是坐实了那人是霍国新国主。
荀昭夜想要杀了霍骁。
雪冷下意识的向霍骁的四周打量,却看到霍骁身边的一个男子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汇,雪冷一下子慌了神,忙低下头,再抬头时,那男子嘴角噙笑,却是不知在看哪里了。但雪冷没有心情再关注别的了,让她头疼的是,霍骁身边围着的那五人都是高手,她在战场上曾经都交过手,她最多勉强能够架住两人的围攻,而荀昭夜的想法绝对不是让她只对付两个。雪冷看看四周武功参差不齐的几个随从,不由的冷了脸,即便这些人拼死能够保护了荀昭夜,那么,她要对付的就是那五人再加上一个霍骁,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哎呀。”红衣女子的一声娇喊将雪冷的思绪拉了回来。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的方向,手中的琵琶却是掉在了地上,一旁站着一个小厮,好似慌了神,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当红衣女子转过身来的时候,荀昭夜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雪冷却是呆了:“姐,姐?!”
那人的脸,分明是赵雪清!
荀昭夜并没有出声,只是松了松衣襟,又缓缓的落了座。是了,雪冷想,他必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让她千万别惊讶。
“离姑娘,可别为这小厮生气,我那有把前朝留下的琵琶,家母一直用心收藏的,这便赠与姑娘,姑娘?”又一男子起来说话,雪冷认得他是束城首富段康之子段敛,平素最是爱拈花惹草,不由得别开了脸去看离千秋。
离千秋乍一看确实是姐姐的模样,但雪冷知道,她绝不可能是姐姐,因为姐姐历的是天劫,人祸可免,天劫却不可逆,姐姐的尸首不见或许与这离千秋不无关系。
离千秋此刻却并没有理会那段敛,反而看向了荀昭夜:“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您看?”
“何事?”荀昭夜淡淡的语气好似平静,但只有雪冷知道,这是他紧张的表现之一,僵硬的语气可以说明一切。
离千秋却是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雪冷:“小女的纱裙被那小厮撞落琵琶时划破了,可否借您的婢女一用?”
雪冷上下打量了她,艳红的纱裙上确实多了一个大洞,但她却是希望荀昭夜不要答应,这难保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那有什么问题,小冷,好生服侍离姑娘,切勿生出什么乱子。”荀昭夜倒是答应得爽快。
雪冷无法,只得低了头:“是,公子。”
“你是小冷?”离千秋边走边问道。
“回姑娘的话,是。”雪冷自是不知道这离千秋打的什么主意,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离千秋带她走进了一间别苑,雪冷却是浑身一震,这间院子,实在太诡异了。
没有一草一木的院子。
院墙是一片焦黑,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但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火烧的,而是黑色的花岗岩,整座院子就被包裹在这漆黑之中,地上是一个一个的坑洞,仔细看来每个坑洞大小不一,但都表面圆滑,看不出来是用什么方式造成的。地面除了这些坑洞,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小冷,你觉得我这院子的景致如何?”离千秋突然的回头,让雪冷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噤。
这,哪里来的景致,雪冷只差翻一个白眼:“姑娘,这……”
“我知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也就这些个小洞穴,真真是一道风景。”离千秋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哎呀,你看我说了这么多,小冷,你能去西厢房帮我拿件外衣么,我先要进去换条纱裙。”
“是,离姑娘。”雪冷也不多问,淡淡的应道。离千秋也果真进了里屋。
推门走进西厢房,雪冷一眼就看见了衣服格子上的外衣,一样的艳红,多了金丝绣边,却是没有了轻浮的感觉。不知怎么的,离千秋有着姐姐的脸,雪冷却完全没有将她与姐姐相比的意思。在雪冷的心里,姐姐一直是个完美的存在,姐姐是没有倾国倾城的脸,但,姐姐却能倾国倾城,姐姐一直是荀昭夜的至爱,这一点雪冷不是没有妒忌过,但她很快释然,姐姐能为了荀昭夜放弃一切,而她,如今却一直在姐姐和荀昭夜的保护下,像个孩子。她无法与姐姐比的,她知道。
雪冷拿了衣服走出厢房的时候,离千秋已经换好了罗裙,依旧是艳红的纱裙,雪冷将衣物放到离千秋手上的时候,才发现,离千秋的露出的一截手臂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全是伤口。
“天是越来越热了,雪冷姑娘,你说,这人的火爆脾气是不是也会越来越让人受不了啊?”雪冷的心里没来由的发紧,她知道她叫雪冷,那么,她也定然知道荀昭夜的身份才是。不对,她的猜想是对的,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之计。
“你对他做了什么?”雪冷的手轻轻的握住了袖管里的匕首,要是这离千秋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她立马就会让她死。
离千秋笑得万分妩媚:“我能做什么,我不就在这里,他啊,都要看雪冷姑娘能为他做什么。”
“你有什么条件。”雪冷皱了眉。
离千秋笑得越发灿烂:“带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