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仙霞飞第二天一早,沈晓光的房门被王梦源敲开,梦源问他昨晚是否看见别墅的院子里有人活动?沈晓光当时酒还没有醒,还沉浸在向王建军告别的悲痛中。他回答说自己昨晚12点左右就喝醉了,如果真的看见过什么,那估计也是酒后的幻觉。
但他马上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赶紧清醒。沈晓光虽然常常会缅怀往事,也为此多愁善感,但因为年轻时在部队的锻炼经历,让他成长为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
沈晓光位于一楼的房间是一个套间,一进门的房间是他的会客厅兼书房,房间中间是一圈沙发,靠西侧是一排书柜和一个巨大的办公桌。办公桌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电脑屏幕,这台电脑是他自己设计安装的,可以随时显示别墅里各个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他让梦源坐在写字桌前,将电脑屏幕转过一半来,和她一起调取了昨天晚上9点到今天早上9点的监控画面,他们特别留意了梦源说的12点前后那一段时间内,庭院里正对着河边那两台摄像机所拍摄的画面,这两台摄像机都没有留下任何死角。他们从监控器的画面中,看到昨天晚上梦源在庭院里走过一圈,并在河边太湖石边前站立了一会儿,除此之外这些画面显得一切正常,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外人闯入的痕迹。
“朱丽,也许是因为你太劳累,可能是做梦或者是幻觉,你先好好休息下,我让春花阿姨从BJ过来陪你一段,”他对王梦源说。
沈晓光立即让钱春花购买了第二天从BJ到SH的高铁票,在第二天下午6点,钱春花抵达了虹桥火车站。司机小王在晚上7点接钱春花到了西仙霞飞,他们一起在别墅一楼的餐厅共进晚餐。钱春花尽量聊些BJ的雾霾和高铁上的餐饮一类的话题,希望王梦源能够尽快从悲痛里走出来。但到晚上八点左右,她忍不住拉起梦源的手说:“今天应该是王总的头七吧,我们去拜祭下。”
王梦源和钱春花一起来到三楼书房,在这里设置的灵堂里为王建军分别点上了三柱香。春花默念着说“王总一路走好”,然后对着王建军的遗像拜了三拜,她本来想安慰王梦源,但忍不住自己的两眼先哭成了泪人。王梦源更是泣不成声,她不断对着父亲的遗像念叨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是钱春花突然止住了抽泣,问梦源道:“朱丽,你看这张遗像怎么是穿着古装的?王总身前从来没有这么穿过啊?”
王梦源擦干净眼泪,这才注意到灵位后边的黑色镜框中父亲遗像有些异常,和自己在殡仪馆看见的不太一样。因为是黑白照片,所以她也一直对于衣饰没有特别的留意。钱春花因为第一次注视王建军的这张遗像,所以就马上辨别出来装束的古怪来。
梦源注意到,父亲遗像中的发型依然是短发,但被仔细地向后梳理成光滑的大背头样子,他身着的衣服并不是现代社会中的西装、中山装、唐装、或者翻领夹克。她此前在巴黎研究过服饰设计,也熟悉当今世界上各类流行或者早期流行的男装款式,但父亲遗像上这件衣服的样式让她觉得很陌生。她认为在自己的映象中,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穿着这类的衣服——这还并不是一件古人的常服,而是一件朝服或者公服!
王建军平时的礼服有两种类型,如果是正式的工作或者西方节日时,总是西装革履。但在中国传统节日或者家庭聚会时,他也穿着唐装。沈晓光知道,虽然他在海外留学数年,并且也在西方人的公司里工作,但王建军一直钟情于中国传统文化。因此他的遗体也被换上了他所钟爱的那套灰褐色的中式唐装。但那是一套现代唐装,这类唐装大概几乎十年前在SH召开的一次APEC会议上由各国元首穿过合影,因此逐渐风靡起来。其实这是一款满式“唐装”,是根据近代满族的马褂为雏形,加入立领和西式立体裁剪所设计的一种综合而略带现代的上装。这样的唐装王建军大概拥有10套左右。但显然,这些都不是遗像中的这套服饰。
梦源将镜框从书柜中取出,和钱春花在书桌前的阅读灯下仔细端详,她发现照片上的父亲穿着的是一件菱纹圆领罗袍,这种纹样和款式应该出现在唐代,她在一些历史资料中见过,也曾经在中国丝绸博物馆里近距离看过一次。
她们俩马上叫来沈晓光,从一楼餐厅里跑上来的沈晓光对着照片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紧紧握着自己只有两根手指的左手,向右掌掌心中击打——这是他舒解自己紧张的习惯性动作,然后小声说:“这不对,这不对,肯定不对!”
他把书房的沿走廊一侧的门关上,然后又查看了通往露台的门窗,发现都关好后。然后才折身到书房中央,压低声音对她俩说:“这不可能。我能够肯定这张照片被人换过了!因为王总的遗像是我亲自从他过去的资料中挑选的,这张遗像是他刚从德国留学回国后那张穿着西装的证件照,一般对新闻媒体的公共关系稿件中,我都用的是这张照片。在给王总治丧时,我亲自考到优盘中,然后交代司机小王去打印的。我嘱咐他要打印了3张,这一张遗像和镜框就是从殡仪馆带回来的。还有一张用于追悼会上用过,现在和王总的骨灰盒一起放置在龙华殡仪馆。第三张,被我挂在我自己书房中,前天晚上我还对着他喝了一晚上酒,这张照片肯定被人换过了!”
“我们去看看你书房里那张!”梦源提议说。
三人来到了别墅一层沈晓光的套房里,王建军的另一张遗照依然还镶嵌在沈晓光办公桌后的书柜中一个枣红色的镜框中,他们三人一眼就辨认出来,这一张身穿西装、打着领带的相片与三楼那张显然不一样。诡异之处是,除了发型和衣服之外,王建军的表情与神态并没有变化。
从技术上来说,通过绘图软件修饰这张图片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把照片换上的?他这样做想要告诉我们什么?这些问题让他们三个人百思不解。
他们都愣在沈晓光办公桌前。沈晓光最先回过神来,他首先叫来保姆倒了三杯参茶,然后询问了保姆,从前天回到别墅之后,有没有人到过三楼去拜祭王总?保姆说除了第二天上午宋小林律师在那里会见了你们外,其他没有任何人去过三楼。“我和小王都按照您的吩咐,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能上到二楼和三楼去打扰朱丽休息的,”保姆一边带上门一边对沈晓光说。
“前天送走宋律师后,我在三楼书房跟父亲遗像呆了一会,我记得我注视过父亲一阵,当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哪之后被调换的,”王梦源回忆说。钱春花对于遗照问题感觉并没有很严重,她认为这可能是某个员工对王总不满有针对性报复的一种恶作剧,“是不是司机小王故意捣乱?”她问道。但当梦源跟她也复述了一边前天晚上在庭院里看见的情况后,钱春花才觉得这个事情有些超乎想像地复杂。
沈晓光让她俩都坐在自己书房的沙发里,然后对她们说道:“这两天因为办理丧事和应付媒体的采访,大家精神都很紧张,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朱丽讲讲王总离世前的情景,但又担心你过于悲痛,既然出现了这些蹊跷的事情,我就趁现在给你们讲下王总离世的情况,你们一起分析下,看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是的,我就一直在纳闷,王总的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听晓光说王总跑步也会提前看下天气,雾霾天也不会出去跑的。再说,SH的雾霾哪里会有BJ那么严重,西郊这边空气质量一直都很好,怎么会就跑个步,就跑断了气呢?”钱春花说。
“你们都知道,如果工作不忙不用很晚加班的情况下,王总一般都不会住在陆家嘴滨江路的那套公寓,他都是会回到虹桥这边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把这个地方作为心里上的归属之地。王总的跑步也是很有规律的,他不习惯到健身房和其他人一起锻炼,他每周总要抽出2-3个晚上,时间大概是9:30——10:00,这几乎是他固定的习惯,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雾霾天气,刮风下雨他都会坚持。就在中秋节那天晚上也独自出去跑了半个小时。在上周,王总独自出去跑步时大概是9点左右,我们都认为很正常,而且每年他都会固定的做体检,没有发现心脏方面的问题。但那天跑完回来后,他就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说自己心脏疼痛。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叫来了社区医生,同时也呼叫了120急救,社区的刘大夫在10分钟左右赶到了我们客厅,当医生到来时王总已经双眼上翻、牙关紧闭。”
“在刘大夫到来之前,我用学习过的‘黄金四分钟’救援法,对王总进行了胸外按压,进行心肺复苏,每30次按压后做2次人工呼吸。社区医生到达后对王总进行了心电监护,表明王总发生了心脏室颤,刘大夫立即进行除颤和心肺复苏等现场抢救,在半个小时后120急救车到达,我们和刘大夫一起将王总转运到虹桥医院,医院立刻组织专家组进行抢救,在到抢救了25分钟后,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第一时间给朱丽打了电话。”
“此后,我曾经怀疑过王总的死因,但我查看了所有医学和警方的报告,都没有任何的异常。我询问过参与抢救社区医生刘大夫,他认为这是起常见的运动猝死,实质是心室异常颤动后,心脏短暂地停止跳动、停止供氧,而人类的大脑只贮藏了大约10秒的氧气。我又问了他,在跑步过程中除了心脏病突发外,还有什么原因可能导致猝死,他介绍说中暑、喝水过多导致血钠过少也可能致死,但王总当天晚上的情况后两种可以排除。”
在沈晓光讲完之后,王梦源也再次讲了下第一天回到西仙霞飞那天晚上的情景,她认为那不是自己的幻觉。沈晓光和她们俩一起再次查看了整个别墅的监控录像,这一次他们查看的时间范围更长,也查看的更加仔细,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沈晓光依次将别墅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叫到他的书房里,和王梦源、钱春花一起跟他们进行了谈话,他专门询问了司机小王打印王总照片的冲洗店,是否有其他人对此特别关注等情况,他认真做了录音和笔记。但是他们都没有从中分析出异常的情况。
当天晚上,王梦源和钱春花在一楼沈晓光套房的卧房暂时睡了会,而警觉的沈晓光就躺在沙发上一夜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