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右手想要将铃声关了时,我才发现乔上埋首在我的手旁熟睡着,难怪我一直觉得右手不自在。
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我轻轻地为乔上将毛毯盖上,披上木郎亲手为我做的华裳,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抬手看了看手腕上木郎送我的“同心”,上面显示六点。
“晚榆。”
我已走到门前,也不知怎么,因乔上这一声低唤竟鬼迷心窍地折了回来。
我靠近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在呓语。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很排斥乔上,不是因为他冷酷自私,嚣张跋扈。是我总觉得他很危险,尽管除了第一次见面,他一直对我很友好。
他睡得很沉。
也许因为从风回雪以那样惨烈决绝的方式报复我们大家的那个晚上以后,他和我一样就再也没有安睡过。
眼帘将他一向冷冽傲娇的目光遮掩,笔直的眉蜂也难得的呈现出了柔和的弧度,黑玉般的头发贴吻着他的颈项,在柔和的灯光下泛起一层淡淡光晕,凉薄的双唇轻抿,整个人纯美得如新生的婴儿……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一向邪肆魅惑的他的睡容竟真的安静平和、纯美动人得丝毫不必木郎差。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蓦然浮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初见乔尚上的那一刻,我很是诧异。
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
眼睛明亮得如同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可里面的目光却比暴风雨夜还要阴戾,森寒。明明一副不羁魅惑的妖孽相,周身却散发着浓烈到极致的威严之气,让人望而生畏,畏而自惭形愧……
用力的抚了抚额,我收回自己的思绪。
转身离开前,我将乔上掉落的毛毯重新给他盖好,开车离开乔园。
乔上,如果命中注定我爱的人不会陪我到老,我宁愿孤独到老,像你一样,也不找一个爱我的人与之将就。我余生最大的愿望除了和阿木能破镜重圆,便是有像你那样绝不将就的勇气。
便是有像你那样绝不将就的勇气。
来春城三年了,春城一向名副其实温暖如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比我从小生活的天寒地冻的X城更阴冷……
把车开到锦绣苑的入口处,我下了车,径自走进去。
锦绣苑是结合中式和欧式建筑精华而成的庄园。它金碧辉煌、雍容华贵,即使在这样暗沉的天色下,依然华贵壮丽。
我天生畏寒,未及几步,我的手便冻得通红,双脚僵硬,整个人不停地打颤,可我还是不屈地向风尖口的城楼上走去,只因阿木如约而至我可以早一点看到他……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我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晚榆,天很快就暖和了,阿木很快就会来的。你要坚持住。你一定可以的。
我就这样不住地自我安慰,哆嗦着正视前方,极目远眺。直到一阵寒风吹来,空气中满是我和阿木最喜欢的玉兰花香,我才停止喃喃自语,反手攥紧握着阿木送我“同心”的手,极目四望。
我看见东边有一片红云远远地朝我这边飘过来,远处景山上满山都是玉兰花树,片片青白中白光耀眼,极是好看。
虽然我的记性一向不大好,却也清楚的记得前年秋天还是满山的桂花的。
正诧异着……
一件外套在这个时候披在了我的身上,带着它主人的体温,暖暖的,里面有淡淡的玉兰花香……
我下意识地拉紧它,抬头看向来人,水墨色的眸孔,闪动着隐隐的亮光,空灵、清透,一不小心就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是那么那么像……我的阿木。
可是……
我努力地扯出一抹笑:“乔少,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远远的就看到你抖成寒蝉站在这儿。又不要命了,是吧?”乔上走到我的身侧,停下,声音甚是冷冽。
我的身体蓦然一震:“没有,我——”
“那就给我回去。”乔上打断我的话,俯身,将我裹紧,抱了起来。
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对他,软的总比硬的好使。于是,我可怜兮兮道:“自从小学时学巴金的《海上日出》,我便喜欢日出,再过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你让我看一会好么?”
乔上叹了一口气,放我下来,竟是温和地道:“我陪你……”一向冷冽的声音此番却温柔能溺死人。
我垂下眼,不敢看他,不知为什么手心冒汗。我低低地说:“不用了……”
下一秒乔上便捏住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不可一世:“如果我坚持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还是这样的他让我心安。
望着他那双冷冷的水墨色,和乔木一样能摄人心魄的眸孔,我无奈道:“除了屈服,我又能如何?”
乔上目光微微冷凝,愤怒一闪而过,继而满目的懊悔疼惜。
他渐渐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我,有些挫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这些月他默默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从不觉得他没有图谋,也不指望他不求回报。我们都是自私的。即使是我们最爱的人也不愿无偿付出。
我略略思索道:“我以为这话更该我对你说?”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乔上微微一怔。
"忘了他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压抑了太久。他说,“以后我会对你好,比他更好。”
我正色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乔少,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自以为是的人会以为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乔上的眸孔一下紧缩,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乔少,你说过你从小就不信命运,你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可是我……你知道吗?我喜欢日出,从小就喜欢。但是,在我27岁的生命里,日出东方的美景我却只看见过一次。而那仅有的一次还是我决定向阿木表白时忐忑得睡不着无意间看到的。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是没有时间,也不是没有精力。可我就只看见过那么一次,那么一次。如果是你,只要你想,日出的景象你从来都不会错过。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但其实我从未向阿木表过白,日出的景象也从未完完整整的看过一次。
“所以呢?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点了点头。
乔上笑了。
他的笑容很漂亮,漂亮得如同盛开的玫瑰般绚烂华美,挑眉看着我时一双别致的瑞风眼笑意盈盈,柔似春水桃花,出口的话却似刀子一般锋利,生怕刺不痛我:“你倒真有自知之明。可是,晚榆,你告诉我你这么有自知之明怎么就认为你和那个事事都力求尽善尽美的人是一类人,并觉得你值得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我如受重击,神色剧震。看着我痛苦的神色,一丝不忍从乔上的眼眸深处泛上来,但仅仅只是一瞬,又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原来在你心中他不如我啊?”
我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不是。”
乔上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紧握成拳的双手急剧地蜷缩着,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蜿蜒而下,血迹斑驳,他却恍若未觉,只痛心疾首地望着我……
望得我毛骨悚然。
但我还是死硬得很想对说他重申,即使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我配不上乔木又怎样?我喜欢乔木,只喜欢乔木,到死喜欢的也唯有乔木,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就不畏缩。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对不起……”
乔上闻之面色稍缓,怔怔望着我,初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本就好看的像个妖精的他,美得愈发的不像话,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半晌,强扯出了一个笑来。
他说:“晚榆,诚然我这一生拥有的很多,但我迫切渴望的,我一样都不曾留住。所以,我的快乐从来都不比你多。如果时光能够回到过去,我会去找当年的乔尚,对他说,一定一定不要不要爱上风姿,更不要爱上……你。可是时光回不到过去,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
“晚榆。”乔上伸出手臂将我重新揽入怀中,“跟我回乔园吧。”
他的脸上还残存着笑意,可看着我的目光却充满了凄楚和哀求。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出。
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如果你之上真有神明,如果人真有来生,我愿遭受贫穷,饥饿,孤独,哪怕痛苦一生我也愿意,只要你能让我所愧对的人来生平安喜乐。我都愿意。我真的都愿意。但是今生……
模糊的远山,烟岚缭绕,银白色的朝阳泛着悲凉的光,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把木郎还给我。
把我的木郎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