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用笨办法学英文,短短一篇理解问答,200多个字她要读两个小时。她真的很用功,早上起来,刷牙洗脸前先背15个生词;专门找有英文字幕的西片来看;把“快译通”用到脱色;她还强迫自己每两三天写一篇作文,不管是谁,包括邻居,只要对方会英文,就请他们帮她看……
下决心学习英文,对于一点英文底子都没有的她来说,可不是件容易事。刚开始上课时,夜校的老师直摇头,就你这样的水平,还怎么考O水准?她急得想哭,却没有打退堂鼓,依然咬牙坚持着。因为她忘不了刚来新加坡时的尴尬情景:因为不懂英文,她到邮局寄信时,好不容易排到跟前,异族的工作人员却不懂华语,叫她重新去排另一个柜台;还有无数次的迷路经验,在商场里干打转却找不到出口;四处辗转学化妆期间,她总觉得同事们不爱搭理自己,只要她一开口说话,人家就会流露出迷惘的眼神。这让自尊而敏感的她很是沮丧。
每天晚上,老公下班已经很累了,她还叫他帮自己改作文。当时她已怀有身孕,老公疼惜地劝她不行就算了吧,可她不愿意自己被漠视,被当做局外人对待,她更希望能像丈夫或他身边的朋友那样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与别人愉悦地交流、优雅地畅谈。况且一旦攻读到受本地认可的O水准和A水准,也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她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倔强地说,做就做好,决不会放弃,我从来就不是个“青采”(闽南话,指随便、没有原则)的人。
她白天要去教中文补习班,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进行自修学习。八个月后,距离考试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恰逢她要生第一胎。但她仍坚持去考,终于将这个连本地学生都喊怕的“理解与写作”考过关。接下来,她又付出更多的精力和辛苦,开始攻读A水准,前后共花费了两年时间,终于拿到了A水准文凭——对于完全没有在主流学校受过教育的她,能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考到两张文凭,的确令人刮目。有了新加坡的“通用”文凭,她很顺利地报考上国立教育学院,先在小学实习一年,就可以正式教书了。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霎时感觉天也蓝来地也宽。怎能不令人快慰呢?来新加坡这么多年,总算一切有了头绪,不再那么茫然,有理想、有亲人、有朋友,她似乎已经站在了“幸福人生的开端”。回头想想以往的艰辛,仿佛一滴苦寒的朝露,已随渐升渐高的骄阳蒸腾散尽了。
这天,她和老公有事一起驾车出门。车子上了路,匀速地向前行驶着。她望望身边的老公又望望路旁的风景,心头荡漾着一股幸福的惬意感。岂料一场大的灾难却在此时悄然而至,开车的老公看到一只蚊子飞了进来,便下意识地拿手去驱赶,竟导致车子失控,登时撞向灯柱后侧翻,把她压在下面,导致脊椎第四五节神经断裂,从颈项以下瘫痪。也就是说,她只有头可以动,头脑也清醒,但吃饭、穿衣、写字、大小便、翻身……之前所有理所当然的事情,全被这场不幸的车祸剥夺走了。
起初,她总是以泪洗面:自己还年轻,难道就这样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回想起当初职高毕业后,被称为“标准美女”的她,去家乡青岛的酒店当前台接待。在当时,这是个令人羡慕的工作,但眼界颇高的她却不甘于此,自认女中鹰者的她,幻想有一天能优雅地翱翔于更加广袤的苍穹,遂毅然来到新加坡学美容化妆。刚来新加坡那阵儿,真是难熬啊。从因无英文基础惊觉自己被漠视,到咬紧牙关在三年内考获两张文凭,重重困难难以想象,她都挺了过来。幸福眼看唾手可得,却在转瞬间化为了泡影!躺在病床上的她,暗自苦恼时,脑海里忽然浮现小时候在少年宫学习画画的情景,后来也曾学过用细棒控制键盘。她的精神猛地一震,仿佛终于找到了抒发情感的缺口,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决定重新振作起来,选择再一次从零开始,学习用嘴作画。
她每天至少花三个小时坐在床上,把画架放得靠近脸。她用的是亚克力水彩,这比油画快干,味道不重,适合近距离作画。刚开始时嘴巴使不上劲,含着的笔会颤抖,把笔削太短,贴得太近又会变“斗鸡眼”,作画的面积也有限,含久了牙床酸痛,吃不下东西。但画画能让她忘记生活的不幸,抚平心灵的伤痛。她特别喜欢色彩明快的风景,画风偏向写实,而且线条细腻,很难想象那是以嘴代手叼着笔画的。这让她慢慢地又建立起了信心。四年来,这位来自内地青岛,名叫张凯妮的女子,竟创作了100多幅画作,甚至拿到了国际口足画家协会的奖学金,协会连续三年每个月资助她一笔作画费。
重拾荒废的画笔,让她走出了一条坎坷艰难的拼搏之路。如今的她,时常受邀参加一些体障人士协会举办的“真情无障爱”义演,也经常会有一些著名艺人来家里跟她学作画。她依然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尽管美的寓意,在她的生命里有了更深层的内涵,但每次出门前或在家接待客人时,她仍要精心打扮,叫女佣帮她化妆,穿上得体的衣服,戴上时尚的饰物,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活得也很漂亮!这个坚韧的女人,用画笔又为自己赢取了与国际艺术界平等对话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