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楼里一场戏罢,满堂叫好,实在是喜欢的送了些物什聊表心意,班主一样一样的接过来,笑得满脸褶子,也有些不识趣的,一路摔椅砸桌,非要叫君姑娘陪喝酒,班主赶紧上前好生好气的一番劝说,那头哪里听他说,大手一挥,拥上来一群人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旁侧的人吓破了胆,赶紧找个角落好好藏着,可别祸及自个儿,便装素颜的花旦倒也别有一番风味,自是旁人不能及的,一派淡然的在那站着,倒有几分骨气,越发勾起了龌蹉心思。
五指粗短的手眼看着就要落下,却是被人抢先一步,白玉的折扇落到手上,当下就起了道红印,斜睨的眼里止不住的鄙夷,“经过本候同意了么?嗯?这么难看的爪子也拿出来晃悠,存心叫人晚上做噩梦?”好口角的屈小侯爷,数落起人来,气都不喘一口。
等这边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人,转身就要去追,底下人却说对方是屈府的小侯爷,一口气显些憋出内伤,心里实在气不过,砸了燕子回楼一地的桌椅板凳,班主哭着脸自认倒霉。
就这么由着他拉倒了家里,当时是谁抱怨说“走上一回都要大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是迷路的”,现下倒是轻车熟路了,一口气直接就踹了门,好在上回新修了一回,还算结实。
回来也不说话,径直的坐在桌前埋头写字,君莫问看着了暗叹一声,转身去烧了壶热水,倒了一杯送到了跟前,人没接,就放在了一旁,低眉去看,写了一大篇,“字倒是长进了不少。”
“嗯。”低低的应了句,继续埋头写字。
“以后还是多看些书的好。”
“我知道。”
“你写吧。”瞅着那张快埋到纸上的脸,暗叹一口。
“上茶。”人都走到了屋外,这边才开口,抬起头来面色不怎么好,还在赌气。
“好。”屋外的人却是笑了。
“要用年前的雪水泡。”
“嗯。”
面色这才柔和了些,放不下面子的小侯爷,故意摆着脸色给人看,案上顺手抄了本就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样的事也是鲜少遇到。”临走前,君莫问这样说。
埋在书里的脸却跟着一点一点的咧开了。
候府来了贵客,当朝太傅携了千金,老侯爷搬出了酒窖里藏了十多年都没舍得喝的酒搬出来,回头和君莫问说起时,挑着眉角道:“平时对他也没见这般大方,对着外人比自家人还好。”他娘更是拉着太傅家的闺女满院子的逛,又说了好些贴心话,人家一口一个伯母更是乐的花枝乱颤,“见着自个儿家的都没见乐成这样。”屈青宇说这话时三里外都能闻到酸味,偏还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娘又笑脸问:“太傅家的姑娘怎么样?”
“知书达礼。”屈青宇笑着回道,能不不知书达礼,有那么个学识渊博的太傅爹,好端端的女儿都给教成了菩萨。
“别胡说,人家是真真的大家闺秀,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君莫问将刚泡好的茶塞到他手里。
“那是别人家的事,同我有什么干系。”说罢悠悠啐了口茶,“泡茶的手艺越发的好了。”转头说起回让他多看些书,案上那本诗经就挺好,怎么不见了?
“诗经只可怡情,不适合你学。”转身从架上取了本《论语》给他,“左右你也不考科举,那些四书五经也没用,倒不如先从《论语》开始,学些先人的智慧。”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知道了又不知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意思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告诉后人不可谎言。”
“直接说不就得了,费这么个劲做什么。”自己不懂,反倒怨起了先人的不是。
“……”
“这话说的不对,三个人走一定就得有个是师傅么?”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意思是说几人之中必定有值得学习的东西。”
“要是一群狐朋狗党怎么办?”
“……”如你这般的也不见得多见。
书没看两页,问题倒是问了不少,字虽是认全了,道理却也让他胡搅蛮缠说了一大框,索性拉了她过来一起坐下,椅子够大,倒也容得下两个人。
从论语到了诗词,日子也跟着到了科举,平日里打贡院前走一遭都嫌晦气的屈小侯爷,今日却是难得一大早就往贡院走,斯文白净的读书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你说一句我还一句,左右离不开今次的科举,便是各家的书童都聚在了一起,我家公子文才那是没的说;我家少爷的文章整个徽州都知道……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
“总不至于落榜吧。”屈家的小侯爷摇着扇子斜着眼。
“凭你屈小侯爷这话,也不敢落榜。”成铭也笑着,眼底褪去了轻狂,多了分淡然沧桑。
考生们进了考场,是鲤跃龙门还是默默无闻,只在此一举,想着家里老夫兄妹期盼的眼神,下笔时又仔细了几分。
人家削尖脑袋往里头挤,他屈小侯爷只消喝口茶的功夫,爵位就放到了跟前,凭他再好的学识都要拱手问句好,还费那个劲做什么。
到了放榜那日,长安城再度沸腾起来,这年头的读书人金贵,只要说出去是个书生,凭你再穷酸都要高看三分,屈青宇没去凑那个热闹,去了君莫问那边看书。
君莫问塞了盅茶到他手里:“今日放榜,不去看看?”
“我又不考状元,凑那个热闹做什么。”拿了昨儿没看完的《战国策》,眉梢上佻“你要想看看状元郎,咱们就去看看。”
君莫问斜了他一眼,“我又不考状元。”拿他的话来堵。
“咱们不考状元,那就看书。”说着将她拉到了怀里,先前不懂书里的意思,拉了她坐在一旁讲解倒也说的过去,后来不懂的渐渐少了,却是养成习惯了,每每看书总要拉着她才肯罢休,从身旁到了怀里,什么时候就变了个意思。
屈文一路小跑过来,嘴里还嚷嚷着:“中了!成铭少爷中了……”样子比成家人还激动。
“中了?中的是个什么名次?”将手里还没喝过的茶盅递到了君莫问手里。
“刚好没落榜。”
“呵呵!”这边屈青宇没忍住,继续打趣,“什么叫刚好没落榜?”
“少爷,您还笑,人家成铭少爷可比您好多了。”屈文低头抱怨道。
“这话倒是不假。”君莫问笑着起身将手里的茶递给屈文。
“谢谢君姑娘。”
“不客气。”
屈青宇瞪了他一眼,捧在手里的茶屈文没敢喝,“平素谁给你银子使,嗯?谁带你出去玩的,嗯?”摆明了就是本大爷我。
“少爷您。”这厢赶紧垂头低声。
“那你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嗯?”
“少爷我错了。”就差没哭出来。
“知道错了,那就绕城跑一圈,跑不完不准回来。”
“啊!”这下是真的哭了,眼睛都揉红了。
“欺负他做什么。”君莫问见了不忍心,把他拉到一旁没理屈青宇,屈文红着去瞅着自家主子,脚下的步子都是虚的。
“还不去。”这边眉毛一佻,屈文带着哭腔“哦”了一声,拔腿就跑。
君莫问低低叹了口气,放了茶转身进了屋去,没理他,这边腆着脸凑上来,“我这是锻炼他呢,你瞧他那个头,不锻炼怎么长。”君莫问斜了他一眼,摆明了不信。
屈青宇赶紧端来杯热茶:“再说了,他哪里会真的跑一圈,指不定在哪里睡了会就回来了。”君莫问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这边见势赶紧又补了句:“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他么。”这才接过他手里的茶,盖子轻叩着茶碗,啐了一口,有些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