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小侯爷病了,面色苍白,头上汗如雨下嘴里还叫着冷,他娘围在床前眼睛都哭红了,“青宇啊,你要是有个好歹,叫娘可怎么活——”丫头婆子们回头暗暗抹了把眼泪再转身劝她。
“少爷福大命大,您别多想。”
“大夫都说没事。”
“……”
老侯爷进屋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哭天抢地,没事都让她们哭出事来,一股无名火当即窜上心头,“人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你……你你……”老夫人指着他气的没说出一句话来,转身趴到床前哭的越发伤心,“我可怜青宇啊——”哭哭闹闹的一屋子比方才还热闹。
老侯爷拂袖而去,转身到后院牵了匹马往太医院去,太医院的宫大人医术好,圣上都夸他,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让他回去养老,就是脾气又些古怪,谁的账都不买。
头发发白的宫大人是让人抬过来的,吹胡子瞪眼杀人的心都有了,活了一大把年纪哪里遇到过这等事,把了脉开了方子冷着脸直接就走了,老侯爷赶紧赔着笑脸,让人仔细的抬着,老太医年纪大了,可别闪了腰!
病来如山倒,似要把以前的没病的一起病了,吃了好几副药才见气色,成铭来瞧他时,刚喝完一大碗药,老夫人怕药效不够,特意找了大碗来装。
成铭瞅着斗大的碗打趣着说:“看你这样子,怕是没几天日子了。”
“怕是要令你失望了。”到底是纨绔子弟,苍白的脸还能笑得春风满面。
“我那里有棵人参,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回头让屈文去取了来。”屈青宇倒是没推辞,又继续问道,“吴晋的事你知道么?”说话时收起了玩笑满脸的认真。
“听到了些风声。”长安城里还有什么是传不出来的,吴家的老爷子请人为自家儿子说了门亲事,商贾千金,倒是少了许多官场上的是非,老爷子算盘可谓打的响亮。好不容易挨到定亲那日,一双老眼都眯成了线,就连上回寿宴上都没这么乐,祖传下来的玉佩插的蹭亮,就差没交到未来媳妇手里,偏偏就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拉着自己的门生,当众抢了玉佩就往他手里塞,还当众起了誓不娶人家姑娘,一条老命差点都要交代在这个不孝子身上。
这话传到各人的耳朵里就变了样,“吴家的公子同莱阳那个县令,哎呀呀,这叫什么事哟!”
“什么!早就好上了,真真是作孽呀!”
“门生?您可不知道,那都是做给咱们外人看的,现如今还不都成了那啥,叫我这老脸,怎么说的出口哟!”打万古楼跟前一过,专捡难听的说,一字不差的落到耳朵里,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说的不就是那些说不出口的么。
临走时,成铭说,“吴晋说莱阳那地界的酒好,过些日子就和岳之巡一起去,我寻思着毕竟这么多年的兄弟,总该去送送。”
人走到门口,脚都跨出去了一只,却转头笑道:“人一辈子也就几十年,能有个真心相待的就是福分,管他是个什么人,你说是不是?”
是,还是不是?就算是吴晋个岳之巡那样?
吴晋走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城门跟前的纨绔子弟们不似往日的肆意张扬,拱手相对,千言万语倒不如不说,吴晋侧头看着城墙下白衣黑发的岳之巡,眼里满满都是柔情,再回头对着吴晋和屈青宇,竟是一揖到底,抬头来无半点笑意,“老爷子就劳烦二位了。”说罢,又是深深一揖,两人连忙去扶,十多年的兄弟,何曾行过如此大礼。
城外策马扬鞭,两条人影没入万山一点,长安的繁华终归只能困住名利,困不住一颗少年的心。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提起吴晋和岳之巡,对也好错也罢,只有他们才自个儿知道。
成铭说回去看看先前老爷子请的那位先生还在不在,官家的子弟不好做,总要学些东西。屈青宇想,自己也该收收心了,不然诺大的候府,日后拿什么来养。
吴老爷子辞了官,先前对着谁都笑容满面,现下面色比哭还难看,吴家的事多多少少都听了些,交好的大人们想要劝,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挡子事,市井小民们说说也就罢了,哪还真能面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来。
成铭见的越发的少,他是真的长进了,原本就聪明,当时一众人中就数他的学问最好,反应也快,本该是像席以歌那样好学识的,就是荒废了,现下再重拾起来,也不算太晚。
老侯爷听了,一晚上都没睡着,天一亮就起了身,亲自去给屈青宇请了位先生回来,不求他考个状元进士回来,只盼他好歹学些进去,便是自己百年后去了,他拿着家底经商去也好,再怎么也能养活自个儿。
五十多岁的老先生看起来跟竹竿似的,精神头却十足的好,时常捋着一把胡须,原本就小的一双眼要是笑起来都要仔细的找。
今冬的第一场雪,屈青宇在君莫问处练字,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字写的却不怎么的,练着连自个儿都看不过去,索性放了笔,抬头瞧见窗下拥着被子倚在炉子边的君莫问,还是那姿势动都没动过,书倒是看了好些页,“平常总是见你练字,怎么你就不累?”
“习惯了。”头也不抬的回他,一页末了,又翻至下页看的起兴。
“你看我这字,可是比先前好些了?”拎起刚写得字,正正当当的对着那厢,也不知打哪来的自信。
“不见得。”人家眼皮都没抬。
“没看怎么知道。”那厢仍不死心,跟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样不止不休。
“一篇字都要叹上好几口气,能好到哪里去。”终于抬起头,扫过他手里的字,确实比先前好些了。
“你的字写的好,不如你教我?”一双眼直勾勾的望去,满满当当的真诚。
“这如何使得,写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这位小侯爷什么都能想的出来,赶紧推辞了。
“要不你写我看,兴许还能看出门些路来。”这回过来直接夺过她手里的书,不应都不行,只好起身,那厢赶紧备好笔纸,规矩的立在一旁研磨,活脱脱勤奋好学的学生。
“写字要静下心来,字要讲究风骨,如此这般便不会差到哪里去,身子要立正……”墨香缭绕间,谁不当心染上了桂花香,丝丝甜甜,到了心里。
到了这年开春,屈青宇的字也跟着长进了不少,老侯爷下了早朝回头,瞧见正在院里练字的屈青宇,一颗心终是安稳了些。
成铭约了屈青宇去城郊踏青,自吴晋走后,整日诗书为伴的他难得闲暇,屈青宇也被老侯爷逼着念书,两人就没再见过,今次相约,倒是难得。
在山下寻了块空地,差屈文取来一壶半生醉,青山绿水间,抬头还能瞧见天空中谁家放的几只风筝,方形的,蝴蝶状的,再精致的就没有了,你一杯来我一杯,好不惬意。说起远在京城的莱阳,比之往年的业绩又提了几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升了知府。
成铭说明年就是三年一制的科举,去碰碰运气,今后怕是没什么机会聚在一起了,屈青宇说他没那么大的志向,过些年等老爷子退了,不至于败落了候府就是万幸,人各有志,谁也不能说什么。
官家的子弟没有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