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以歌被下了狱,老侯爷听了止不住的惋惜,“这孩子,那时候见他就聪明,可惜了,可惜了呀!”老夫人听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要真舍不得就把人给放出来,在这儿嘟哝什么。”
老侯爷没去,屈青宇倒是去了,带了两壶酒,昏暗的牢房里脊背挺得笔直,便是牢狱囚衣,也折不了他的骨气,这么个人,确实是可惜了。
屈家小侯爷胸无点墨、游手好闲惯了的,除了那张脸,真没什么能拿上台面的,席家的公子却不一样,学问好人也好,琴棋书画都能沾上,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大伙都喜欢,被夫子责骂和自家老子教训时,总要拿最好的孩子来比,孩子们心气高,都看不惯对方的作派,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也不是没有过,自小就在那人的光环下长大,其实,人挺好的,也挺让人佩服的。
席以歌没死成,老侯爷在圣上跟前求了情,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人,听说是离开了长安。
老夫人着急了,时常请了太傅家的小姐来候府做客,自个儿喜欢不算数,经常拉了屈青宇作陪,毕竟是太傅家的千金,先前去过一回,后来是怎么也不肯去,听到太傅家的小姐要来,赶紧去君莫问那边躲了起来,人家家里的千金小姐,他跟避鬼似的。
屈青宇端着茶盅,将她拉到一旁坐下,“快开春了,不是说想出去走走么,过些日子咱们就去,西南那边茶不错,不如就去那边。”开口从不提家里那位贵客。
“好。”太傅家千金的她见过,学识相貌都挺好的。
晃晃悠悠到了傍晚才回去,拉着手叮嘱道,“说好了,开春了就去西南那边。”
君莫问笑着点头,“我这一生没什么志向,走过大江南北,看看山川河流也就是了。”转身往屋里取了包茶出来,“自个儿晒的,味道没你带来那些好,就当尝尝鲜。”屈青宇赶紧揣到怀里,腆着脸笑:“还有么,下回再来拿。”一脸灿烂的跟花儿一样。
“下回给你备着。”这才欢欢喜喜的离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候府,平时没发觉这么近,拿手去摸怀里的茶,心里跟小时候吃了糖一样,甜滋滋的,人还没坐下,就拿去泡了,捧在手里半个时辰都没喝完,舍不得,夜里再蒙着被子偷偷的乐。
这日,一大早就瞧见下人们出出进进个不停,老夫人更是亲自给送了套衣服过来:“要穿的好看些,今儿有贵客要来,可别丢了咱们候府的面子。”
老夫人口里的贵客是舒太傅和他家闺女,饭桌上,两家人乐的跟一家人似的,他娘说下月十二是个好日子,今儿初七,准备准备也还来得及,问问太傅怎么看?
那边的小姐听了当即红了脸,低着头没好意思抬起来,夫人见了笑的更欢,舒太傅瞧着自家自家女儿点点头,话还没出来就听见这边打翻了菜盘子。
屈家的小侯爷呆呆的瞧着跟前的碎盘子,下人赶紧撤下去又重换了上来,老夫人笑着说没事,没事。
这边却有事,屈家游手好闲的小侯爷离了坐,掀了衣角往舒太傅跟前一跪,吓得舒太傅筷子上的肉都掉到了桌上,“小侯爷这是……”
“屈青宇心里有人,怕委屈了小姐。”后面的话没说,舒太傅的脸就已经黑了,一双父母当即就愣了,回过神来,哪里还有舒家父女的影子。
“孽障,孽障啊!”老侯爷捶胸顿足就差没断那口气。
舒家的小姐没想开寻了死,脖子往梁上的白练里一挂,将死未死之际被人救了下来,舒夫人死的早,舒太傅把自家闺女看的跟命似的,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老侯爷携了夫人载了满满一车的补品上门赔罪,等了半晌人家连门都没开,只好灰溜溜的回来拉着自家那个不孝子骂了一顿。
下了朝这边想找个机会赔罪,那边冷哼一声理都没理直接走了,后头的大臣哈哈笑着说没事,没事。
屈家的小侯爷驳了太傅家的千金,一时间整个长安都传开了,满大街都是看热闹的,消息都传到了洛阳的万古楼,“你说说你说说,那屈家的小侯爷图的是什么呀?”“你管他图什么,侯爷太傅的事是咱们这些能管的么。”“可不是,咱们呐,只管看热闹就对了。”
图什么?屈青宇自个儿都不知道,那人相貌平平,性子也冷清,放在人群里一抓一大把,可又有什么法子,那一大把里头就只遇着了个她,这么个人,就给放到了心里。
老侯爷和夫人打了打了骂也骂了,这边就是不低头,雷打不动的跪在祠堂,不说一句话。
老侯爷看的直叹气,早上束发时,瞧见头上又添了一撮白发,他娘更是哭红肿了一双眼,人都瘦了一圈。
再去君莫问那边已是一月后,门开着,屋里不是她。
“你就是那位姓屈的公子吧,那位姑娘说给你留得茶叶。”老婆婆满脸笑容看着失魂落魄的后生。
“她,她人呢。”
“一月前就走了……去哪里了?老婆子可不知道啊……”
君莫问走了,一月前走的,那时还说等他下回来拿茶,就是这么个拿法么,这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又算什么,捏着鼓鼓的一包茶,到底是没忍心扔下去。
铁了心的要找人,夫人在后头哭着骂着也没能挡住他,带着候府的人不算,还迫了燕子回楼的人跟着一块找,都说,屈家那个小侯爷,是疯了。
人,没找到,走了的,又怎么会回来,日日对着她留下的茶睹物思人,心里想的都是那人。
那个人,要回她自己的天地了,长安太小,困不住她,那他呢?风流浪子的真心到底叫人信不过……
屈家小侯爷疯了,老夫人病了,老侯爷扶案长叹,恍惚之间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落魄的候府。
北边匈奴来犯,朝廷上下纷纷请求出战,满朝文武挑来看去却是没一个称心的,屈家那个疯了的小侯爷却走了出来,高坐之上的女帝笑得高深莫测,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有屈爱卿在,可保大周江山无恙。”后退两步,叩头、谢恩,再不是那个风花雪月的屈小侯爷。
下了朝候府都没回,直接跪在老父跟前叩了三个头,额头都破了,“这回,总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上了马头也没回,直接去了北方。
这边老侯爷红了一双老眼,对不对的起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小送了他进学堂,怕的就是走上这条路,想起故去的那两个兄弟,夜里都能吓出一身冷汗,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他怎么,怎么就……身强体健的将军在站在风里跟孤寡老人没什么两样。
“屈家那个疯了的小侯爷上了战场,你说他能打出个什么仗来?”
“可怜了屈老侯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做,去打什么仗,白白送了命。”
万古楼里你来我往,说的好不热闹。
“屈小侯爷好生厉害,又打的那些蛮夷满地找牙。”
“可不是,天将神兵也没这么厉害。”
“听说要回来了,这一去,可有好些年头了。”
屈小侯爷回城那日,场面别提多热闹,满城的人都来了,皇帝都亲自来迎:“爱卿辛苦了。”御口又往洛阳城里赐了座宅子,多大的面子啊。
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也没一个瞧得上的,就连皇帝说媒都给婉拒了,你说说,这么个人能看的上什么人?
吴晋同老爷子和好了,到底是父子,那个莱阳县令岳之巡也升到了洛阳,成铭也特意赶了来,昔日的好友如今再聚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沧桑感慨,一杯接着一杯,满满的情义都跟着到了肚子里。
席间成铭说在兴县那会儿见到过了君莫问,过的挺好,我问她怎么没留在长安,你猜她怎么说?
这边杯里的酒洒了一小半出来:“走遍大江南北是她的心愿。”那时候的话,恍如昨日。
“真不愧是……知己,呵呵,她说你陪不了她浪迹天涯,她也不能和你在长安到老,倒不如各自成全。”
好一个各自成全啊!
聪明如她,又岂会不明白,绕是随她浪迹天涯,打小锦衣玉食的他又能坚持的多久,再深的情,也要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消磨怠尽,有些人即便是爱了,也不能信,那颗心附在那个花柳盛名的小侯爷身上,便从未沉沦过,人总要痛过了才会成长。
于她来说,是成全;于他来说,亦是如此。
老夫人说屈家不能无后,老侯爷将自家堂兄那年得的三孙子领养了过来,屈青宇亲自去接的,粉嘟嘟的脸笑起来起鼓起两团肉,同谁都玩得好,不像屈青宇小时候那样闹腾,有一样却是挺像的,就是没少跪祠堂,两父子一起跪也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看着那包茶,屈青宇总想,人家过的挺好的,你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你要是真为她好,就守好这片河山,她想去哪儿就去那儿去。
那年,泼皮无奈屈小侯爷说:“以后我就叫你君问,就我一个人叫。”这么这年,有人叫君姑娘,也有说君莫问,君问,真的就只有那一个人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