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家小侯爷同太傅家的小姐结了亲。”屈青宇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个儿。
“舒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有什么可挑的。”夫人气的直拍桌子,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竟说要退婚,这个逆子,是存心要气死她才罢休么!
“是我配不上她。”
“混账……”啪的一声脆响,红了半张脸的屈青宇仍是挺直了脊背,一副不退不罢休的模样。
老夫人当即就愣了,心里气极了,一巴掌不知怎么的就落下去了,自小就没舍得打过,心里方软了下来,一瞧见他那死扛的模样,一股子火又冲上了脑门:“给我到列祖列宗跟前想好了再起来。”
“你娘也是为你好。”后来,一直没说话的老侯爷叹道。
祖宗的牌位立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窗户缝里的风吹得两边的长明灯也跟着摇摇晃晃,跪了许多回,除了一堆木头年久的映着烛火能射出一片灰白,什么也没瞧出来,以为刻上几个字就能认得了么,除了坟头那把草,谁还记得谁,活着的才是正儿八经的。
外头又有谁来了,都眼巴巴的看他笑话呢。
“这里头可跪过不少人。”长明灯闪烁的光照在脸上,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爹以前也跪过。”
“嗯。”老侯爷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掀起衣角就跪在了屈青宇旁侧,“那时候也是你这般大,喝酒打架样样都有,隔三差五的就往祠堂里跪上几个时辰。”
“屈家的人,没一个是真正和顺的,那时候屈家不似今日这般,门上挂着候府的匾,却是真正没权没势的,我们那辈有三个兄弟,八岁那年,父亲将我和兄长送进了军营。”
哪个候门将相的威风不是拿命换来的,彼时落魄不堪的候府再经不起颓废败落,那年八岁的二公子脸上还带着稚气,一步三回头被自家兄长牵进了军营,回头瞧见老父暗暗抹泪,幼弟哭着叫着找哥哥,别人家的公子少爷手捧经书挑灯夜读的时候,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殷红滚烫的鲜血染红了衣裳;那年敌军来势汹汹,孤城遭困援军迟迟不到,兄长夜潜出城去寻援军,来日却看到兄长头颅高挂在了敌方;又是一年,父亲终是含泪将幼弟送了来,敌军围困中,他看到长刀划过幼弟颈项,鲜血都溅到了黄沙上。多少次死里逃生,从士卒到将相,梦里都是尸横遍野的战场惊起一身冷汗,才换来今日的屈家。
“王侯家的子孙,能遇到个真心喜欢的人就是幸事,厮守一生什么的,那是平民百姓才有的福气。”家族利益永远都比你来的重要,年轻时候寻死觅活的折腾,老了也就那样,谁不是暖被窝的。
“我不愿委屈自个儿。”金尊玉贵的小侯爷,素来都是不愿委屈自个儿的,不求丰功伟绩名垂青史,万事随心也就是了。
屈文说长安今年冬天可热闹了,东市那边来了个耍猴的,是域外来的,光是看戏的就挤的脚跟都落不下,少爷,要不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屈青宇想了想:“那就去看看。”屈文乐的嘴都咧到耳根子去了,
去的却不是东市,半道遇上了谢应、夏云他们,不由分说的就把人拉到了凤栖楼:“小侯爷大喜,大伙都听说了,怎么着也得请兄弟们喝一杯才说的过去。”“可不是,听说太傅家的千金才貌双全,小侯爷好福气。”屈文没抢回自家少爷,耷拉着头自个儿去东市看猴戏去了。
凤栖楼去多了也就那个样,再美的花娘看久了跟大街上卖白菜的大婶没什么两样,大伙举着杯说:“恭喜小侯爷”“到时候可要请我们兄弟喝一杯才是呀。”“好福气啊!”你来我往的比自个儿成亲还高兴。
屋里跳舞的花娘扭着腰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怀里,“奴家也敬小侯爷一杯。”一双眼跟摄人魂魄的妖魔一样,看着就拔不出来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划过嘴唇才回过神来,失笑道,“真是好酒呢,醉生坊里的师傅遇着姑娘都要甘拜下风了。”捉住美人涂着丹蔻的手仔细瞧,比闺阁里的小姐还保养的好。
“听说燕子回楼又出了场戏,咱们什么时候也去看看。”那头的谢应揽着美人的腰,手也跟着不安分起来,听说他从了商,原本就小的一双眼笑起来越发的贼眉鼠眼。
“听说是君莫问唱的,对了,前些还听到些风言风语。”有意无意的瞧了屈青宇一眼:“要不就去捧个场。”
“啊!”方才还在怀里的美人不知怎的撞翻了桌子倒在地上,白净的手划了条口子,不大,就是渗了些血,梨花带雨的望着往外走的锦衣公子。
东市看戏回来的屈文侯在外头,赶紧迎了上来:“少爷,方才小的打醉生坊过,给您带了坛半生醉。”
没回去,抱着半生醉去了席府,下人说席老爷子病了,屈青宇耐着等了会儿直接就进去找人,拉着他在和荷花池边喝酒,老爷子常说席家那个不仅席以歌学问好就连人也好没什么架子,明明跟你是同窗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自小就是夫子喜爱父母艳羡的席家公子,当年挨老爷子教训总是要扯上席家那个:“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个儿什么德行,你要是有席家那个以歌半点好,我死都能瞑目了。”学富五车的席家公子没踏上过官场一步,人家心性高瞧不上那污浊地。
后来也不知喝了多少,睁眼瞧见被一群人拥着回候府,看衣着打扮该是席家的,借着酒劲将两人推开了,脚下是虚的,又过来扶着的还是屈文,席家的哪几个又要过来扶,没让,于是,真的是醉了,脑子里跟浆糊似的。
屈文哭着脸,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放着宽敞大路不走,非要嚷着去君莫问那边的小宅子,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主子。
昏黄的灯火蕴几分暖意,映着床上那人的面上都温和了几分,闲暇无事看书打发时间,听到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叫,扶着醉鬼的屈文看到她两眼放光,赶紧将醉鬼扔给了她,醒来不安生,醉了也不见消腾。
“又来做什么?”望着那张胜过女儿家的脸自言自语,柔和有余,若是长的不堪的女子在他跟前都抬不起头来,怪说屈家的小侯爷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
凤栖楼里头,又是谁左拥右抱的说着逢场作戏?
“君问……”醉梦里的人喃喃自语,明知他的话做不得真,却还是停住了步子。
“是我……是我错了……真心……”嘴里说着不算,两只手还去抓空气,有气无力的,“你学问好……人也好……我没学问……”
“我喜欢你……真的……”
灯火下的人看不清神色,掩嘴咳了几声,先前受的风寒,大夫说要静养。
早知他秉性如此,如今又求些什么?
“真的……不骗你……真的……”醉酒的话连不成句,掖好了被角由着他说,说着就睡着了,想必是做了个好梦,好几次都笑出了声来。
风寒越发言重了,高烧不退脸色通红,盖了三床被子手还是凉的,头上却不停得冒汗,屈青宇急了,连忙让屈文去请大夫,大夫把着脉一手捋着山羊胡子不说话,他急得直揪人家胡子,开了方子抓了药赶紧熬上,火炉搬到了屋里亲自熬。
喝了几天的药终是有了起色,想要下地走走,那厢怎么也不让,饿了喂饭渴了倒水,伺候的样样周全,屈文看直了眼,揉了揉眼继续看。
那日下起了雪,心血来潮的谴屈文去折两枝梅花来,就放在窗前。先前的事谁也没说,真心不真心那回事,同太傅千金那回事,还有那晚的事,谁都没提,日子一日一日的过,真有些与世隔离的意味。
回来真还就抱了两枝红梅,别说,开的还真艳。说起席家的老爷子去了,屈青宇看着红梅笑道:“开的挺好的。”君莫问点头没说话。
每日汤药一碗接一碗的总算是好了,莱阳那边也第一次来了信,屈青宇看了咧嘴直笑,“没出息。”面上掩不住的笑意。
屈家谴人来时,屈青宇正拉了君莫问在怀里在看书,这厢面子薄红着脸要起身,那厢脸皮厚的没放手,调笑道,“下回我也考个状元回来给你看看。”
“……”君莫问斜了他一眼,递给他的茶半道折了回来,自顾自的喝了一口。
“……不是我的么?”屈青宇低低抱怨。
“是么。”这边没看一眼,低头又喝了一口,那边干巴巴的瞧着没敢说话。
那厢死皮赖脸的不肯回去,“我看天色已晚,不如明儿再回。”众侍卫默默看天,看还没到午时的天。
“是么。”君莫问瞧着他冷笑。
屈青宇讪讪笑道:“天色不好,估摸着是要下雨。”众侍卫看了看天,天气不错,明儿怕是要出太阳。
“伞在那边。”
“今儿头晕的很……”
“你走还是我走。”那厢赶紧住了嘴,狠狠瞪了一眼看天的众侍卫。
说是回去,还是磨蹭了大半天,君莫问嘴里说着,心下到底是有些不舍得,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旁人看了道句清净,清不清净也只有自个儿心里明白,不然没事抄那么多书做什么,当真是字差到那个地步不成了,那人修好了门一句喜不喜欢,送了茶来多喝两口不用问就知道你喜欢,喜欢,这么个喜欢什么时候就成了那个喜欢,一点一点就渗到了心里,到底是贪恋温情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