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黑皮手里有了钱,几乎每天都会到县里最好的国营人民饭店请客,成了饭店的大客户。所以,往饭店走的路上,他很得意地吹嘘,现在他到饭店吃饭时从来都不用粮票。
粮票?莫小强的脑子里震了一下:重生的他,几乎都把粮票这个几乎算得上第二货币的东西给忘了。在1992年以前的大多数年代,粮票的作用几乎不亚于人民币。当然除了粮票,还有肉票、布票等大量的第二货币,这些海量存世的票证,让很多后世的经济学家头晕,根本算不清这个年代的生产规模,搞不懂这个时期的经济运行规律。
在这个年代,在很多地方,没有粮票,你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饭吃。莫小强有一个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朋友曾讲过,当年他在乌鲁木齐的时候,用粮票从进城办事的当地人手里换取手工小刀比人民币管用,价钱低得惊人。因为在那个年代,粮票是比人民币更硬的通货,关系到能不能吃上饭。
当然,粮票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这几年,随着农村改革的推进,议价粮大行其道,粮票的作用已经大大降低了。到1992年,粮票就正式被废弃,彻底退出中国人的生活,成为一个遥远的记忆。
不过在这个年代,在国营饭店里吃饭,还是要粮票的。比如买一个大馒头,标价就是二两粮票五分钱,没有粮票光有钱是买不到的。当然,在非国营的小饭店,早就不用粮票了,不过价钱要贵出一倍。
黑皮的吹嘘有点华而不实,因为虽然馒头、米饭面条之类的主食要粮票,但是炒菜是不要粮票的,作为一进饭店就点一桌子菜的大客户,免去主食的粮票应该是很容易的。
莫小强早就忘记了这个年代粮票的存在。毕竟他对这个时代的印象,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的记忆加上一些后世的文字记载,对这个年代成年人的世界还是很模糊。在这个急剧变革的时代,很多东西在飞速消失,很多东西又突然冒出来,一切都充满不确定性。比如那个很有名的傻子瓜子,就是因为雇的工人超过八个,就被作为资本家另眼看待,好像明年的时候还被判刑坐牢。所以现在做事还是小心一点,多了解一些正在发生的事,正在出台的政策,光是凭着后世的眼光做事,说不定一不小心会吃大亏。
黑皮点完了菜,看莫小强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开玩笑道:“秀才,是不是请客心疼钱了。你现在钱估计有几辈子都花不完吧。”
几辈子花不完?现在的黑皮想像不到,几年之后,他一顿豪华大餐的价钱就会花光现在的所有财产。那时他在南方一家夜总会和人比阔气,一把甩出88万元现金,就只是为了争着点一首歌。结果不仅让他当了冤大头,还被人盯上,成了他的黑色经济王国覆灭的最初导火索。
莫小强笑笑,对他说:“哪能呢,大家想吃什么随意点啊,不要给我省钱。”
几个人都笑起来。
不过他注意到,当他笑的时候,黑皮和疯子的面部表情好像突然僵了一下。他明白,这应该是昨晚那场表演留下的后遗症。
炒菜和酒很快就摆了上来,几个人边吃聊。黑皮、疯子和扁毛都是好酒量,他们三个哟五喝六地猜起来拳来,气氛一时热闹起来。
芬子没有参与他们的拼酒,只是端起杯浅尝则止。
莫小强轻轻抿了一小口酒,抬眼向芬子望去,只见她的目光正向他看来。
莫小强作贼心虚地对她笑笑。
芬子回以微笑,然后低下头想了一下,却忽然将头挨近莫小强,在他耳边轻轻说:“秀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大了。”
莫小强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她是在说昨天晚上的事,不由脸也红了——虽然他上一世早已是成年人,但现在的身体却还是个小毛孩子,昨晚初经人事,又是心神极度紧张之下,身体的反应让人很是尴尬啊。何况不知道是因为神经紧张还是实在太困,他根本记不清最后的经过,因此很是忐忑。
芬子看着他很诡秘地笑了一下,又凑近他耳边说道:“秀才长大了,现在开始想女人了,明天姐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小姑娘。”
“啊!”莫小强这下才真的呆了——没想到,芬子会这样说。老实说,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莫小强早上醒来时,想到很多个芬子可能的反应,但里面绝对没有这个版本。
这就更让他怀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最后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自己很不堪,很……莫小强不敢往下想了。
这时黑皮他们喝酒已喝到酣处,气氛热烈,开始叫着要莫小强和芬子一起喝酒,一桌人乱得比饭店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响。
县城的饭店现在规模都很小,而且除了县招待所,其他的饭店都没有包间。他们所在的人民饭店的大堂有二十来张桌子,算是县里最大的饭店了。不过今天大堂里人不多,只坐了七八桌客人,还都是外地人。虽然他们这桌人比较乱,但也没人说什么。当然,如果别人要过来说什么话,那肯定会发生流血事件。
劝酒这种事不是少年莫小强能应付得来的,于是他开始转移话题,说起了扁毛他们在下面收购国库券遇到的事。果然,扁毛一说收购国库券的经历就兴奋起来,这是他现在最得意的事。
莫小强虽然是这个小生意的老板,其实他从来没有亲手收过一张国库券,从一开始就是在幕后操作。几个月来,他最关心的只是如何安全地把国库券卖出去,如何协调众多收购者之间的关系,确保小生意能顺利进行,还真没注意到具体的收购是如何进行。
扁毛不仅身处收购一线,而且是所有成员里的佼佼者。
扁毛先是介绍了一开始如何空手套白狼的那段“光辉历史”。那段历史,莫小强曾听黑皮转述过,已经成为各小收购小组推广学习的经典范例,甚至有不少人照搬模仿也大获成功。
他们后来组成小组,向外县发展的经过也同样精彩。
原来他们去外县后,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些南方人在搞这个生意了。
不过南方人来北方收购国库券的人数不多,规模也不大,但是有时也影响古城人的生意。对于这些混子出身的西城人来说,对抢生意的人从来不会客气,于是都不约而同地搞起了老本行——打架,他们所到之处,先进行暴力清场,用拳头将那些南方人打跑,然后才开始开展业务。现在这种收购国库券的行为,还属于经济上灰色领域。灰色领域自然有些特殊的行为规范,大家比的就是背后势力的大小。那些南方的单干户哪是古城集团军的对手,被各个小组配备的“专业人士”打得稀里哗啦的,一败涂地。因为是灰色的生意,大多数南方人吃了亏,也不声张,只好悄悄地溜走。于是古城人所到之处,就把这个收购行搞成了独家生意。
当初黑皮为他们分组时,就有意对第个小组的组成人员进行了搭配,每个小组都配有头脑灵活会交际的,也配有打架凶狠敢出手的,所以每个小组在自己的范围内干得有声有色。
他们本来就是在社会上混的人,一到就很快和当地的小混混们搭上了线,建立起了关系,形成了利益同盟。特别是小组里像扁毛这样的高手,在外地建立的关系比他在古城的建立的人脉都强得多。
在各地做生意时,各个小组也会遇到各种问题。比如有一个小组在邻省一个地级市收购时,有一个成员被当地以“投机倒把”为名给抓起来了。好在被抓的人对进公安局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也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没被抓的人就赶紧打电话给黑皮。黑皮就马上打电话调动周围小组的人找关系,很快将人给捞了出来。
扁毛说到他们在外面收购国库券的辛苦和惊险处,大家都不禁连声感叹。莫小强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倒满,双手端起,向扁毛敬酒:“你们在一线搞收购的老哥们,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英雄,这里我先敬英雄们一杯酒,表表我心意。”
扁毛显然没遇上这样的场面,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大家兄弟们平时嘻嘻哈哈打斗说笑都惯了,但是正正经经地说这种场面话还从来没遇上过。何况说出这话的,是莫小强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老板”。他接过酒,一饮而尽,神情古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小强看他喝了酒,又敬了他两杯。然后他端起酒壶,满上三杯,分别敬给了黑皮、芬子和疯子,他们虽然不在一线打拼,但是整个生意的运行,却是他们三个在居中组织联通。
黑皮他们喝了敬酒,都显得很意外,也很激动。敬酒这种小事,不同的人做出来效果就会大不一样,被一个十三岁的“小老板”郑重其事的敬酒,显然意义大不一样。
莫小强看他们喝了酒,也拿起一个大一号的酒杯,为自己满上酒,一饮而尽。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莫小强放下酒杯:“大家现在做的事,都是担了点风险的,但大家是兄弟,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只想说一点,我不会让大家就这样一直做下去的,今年之内,我们的生意就会走上正轨,也要合法地开公司,给大家一个正当的身份。”
黑皮哈哈一笑:“秀才,你的脑子也是知是怎么长的,又能写出小说来,又会做生意。不知道你说的这个身份是个什么意思。开什么公司,不会是皮包公司吧。”
莫小强正色道:“当然不是皮包公司,咱们不仅要开公司,还要把公司开到上海北京,开到香港东京,开到美国欧洲去,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