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一个少年作家的身份,是莫小强自已设计的,对可能产生的后果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事情的发展很快就出乎他的意料。
放学铃响了,莫小强回教室拿书包回家。小米马上凑过来,很好奇地追问校长找他做什么。
莫小强不想在教室里提出书的话题,就说路上再告诉他。
两人和石头在学校门口会合后,一起回家。
走了没多远,小米就忍不住了:“秀才,你给校长叫走一上午,去哪了?”
石头听了也问:“强强,一上午都没有见你,没上课?出啥事了?”
莫小强说:“省出版社来人了,我写的那部小说要出版。”
石头和小米两个听了半天没说话,脸上露上深思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平静。
这让莫小强对他们的心理素质不由暗暗赞叹。
没想到,突然间,两个不良少年一起向他冲过来,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胳膊,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莫小强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好又说了一遍:“上午省出版社来人了,我写的那部小说要出版了。”
小米认真地看着他,一对小眼珠在大而无当的眼眶里正转反转乱转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是说,你要当作家了?”
石头也反应过来,用力一拳打在莫小强的肩膀上:“你要当作家了?”
这一拳打得很重,莫小强一个趔趄,疼得龇牙咧嘴。
莫小强赶紧解释:“我只是出本小说,不是当作家。”
“你这家伙还骗我们,出书不就是当作家吗。”两个人一齐向他伸出中指。
莫小强无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就是出了本小说而已。”
小米的脑子转得要快一点,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秀才,你那本小说要出版,可是我们只看到一部分,没有看到结尾啊。你什么时候偷偷把小说写完了,怎么不让我们看。”
石头一听也明白了:“就是啊,我们还没看,你就让出版社的人看了。我们是你朋友,还是出版社的人是你朋友?”
这是什么逻辑!
可是小米显然也同意这一点,两个人一起用受了天大委屈的目光哀怨地看着莫小强,仿佛他刚刚抢走了他们最心爱的东西。
这目光的杀伤力太大,莫小强心里连呼受不了,只好答应他们,回家就拿给他们看最初的草稿,等出版社的样书来了,先送他们每人一本。俩人得到承诺,才气哼哼地表示,暂时不追究他背叛朋友的责任。
接下来,两个家伙一路上就只是在那里翻来覆去地互相说着:“作家,哈哈,作家,哈哈……”听得莫小强身上直起鸡皮圪瘩。
走进自家院门,莫小强意外地看到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停在院子里,那是记忆里父亲莫建国的坐骑。今天都4月2日了,莫建国在乡里连着上了一个月的班,早就该回来了。
果然,莫建国马上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莫小强背着书包站在院门口,说了声:“强强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爸,你回来了。”莫小强声音都有点哽咽。再一次看到父亲,他有点小激动。从课堂上醒来后,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年轻时的父亲。
因为一大早就从乡政府起身,骑着自行车走了五个多小时的山路,莫建国的脸上略显疲惫。但是他现在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和上一世步入老年白发苍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莫小强有二十多年没看到他这个样子了,不觉一时呆了。
见儿子一直盯着自己看,莫建国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在意:“强强快洗手,准备吃饭。”
莫建国顺手拎起放在门口的暖瓶,往脸盆里倒了小半盆热水,让莫小强洗手,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父亲莫建国一生没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也不善于表达自已的感情,但是他非常宠爱一对儿女。他一直把小强、小雨兄妹俩当作一生的骄傲。
莫建国每次从乡下回到县城家里,最开心的事,就是骑上自行车,一前一后载着兄妹俩在县城的街道上兜风,骄傲地让全县城的人看看他的一对儿女。
虽然不善表达的他从来都没说过“爱”这个词,但莫小强和妹妹都知道他非常爱自己。当他骑车带着兄妹俩在街上驶过时,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爱和骄傲的味道。
莫小强现在一下子看到莫建国,眼眶有点湿润。他赶紧去洗手,免得一下子哭出来。
他刚洗完手,一家人正准备吃饭,忽然从敞开的大门走进两个人。
其中一个莫小强认识,正是刘庆昆,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看上去很精神。
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眼看到了莫建国,大声打着招呼:“老莫,你也住这里啊。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你还在乡里,这是刚从乡下回来吧?”
莫建国也很高兴地说:“是常主任啊,我也是刚进门。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个被叫作“常主任”的男子回头看了看刘庆昆,说:“这位是省出版社的刘主任,我和他一起来接一位小作家,吴书记要请他吃饭。刘主任,那个小作家就是住这里吗?”
“小作家?”莫建国一脸茫然。
正在吃饭的妹妹小雨站了起来:“你们是找我哥吧,他就是个作家。”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庆昆伸手拉住莫小强:“莫小强同学,你们吴书记听说县里出了一位十三岁的小作家,非要叫你一起吃饭。我怕他们找不到你家,就跟着一起来了。这位是县委办的常主任。”
那个“常主任”一听,马上明白过来:“唉呀老莫,你养了个好儿子啊。吴书记一听说咱们县里出了个作家,只有十三岁,就说这是咱们县里的骄傲,一定要一起吃顿饭。没想到‘小作家’竟然是你的儿子,太好了,你也一起去吧。”
莫建国被这个消息弄蒙了,愣在那里没说话。他没想到仅仅一个月没回家,一回来自己的儿子就变成了“小作家”,这个变化也太快了。
莫小强本来想吃饭的时候再和父母商量小说出版的事,可是还没等到说出来,刘庆昆他们就来了。
县委书记的邀请没法拒绝,何况出面来请的人还是县委办主任。于是,莫建国、莫小强父子被“常主任”和刘正昆拉着,坐进了停在门口的一部北京吉普。然后在吉普车的轰鸣中,几个人到了县委招待所。
一路上,莫建国都没说话,他显然还是没有消化掉儿子成了作家这个消息。
倒是县委办的那个常主任介绍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刘正昆和李井怀住进县委招待所,县里的领导马上就知道了。但是他们不清楚省报记者来这里到底要采访什么,担心是不是县里出什么反面的典型。今天中午,县委书记吴天明推掉了所有的饭局,专门请他们吃饭。到饭桌上一问,他们才知道县里出了一个十三岁的初中生作家,马上要出版长篇小说,省报记者就是来采访边件事的。县里出了一个小作家,这可是件稀罕事。吴天明马上让县委办的人去请小作家一起来吃饭,顺便看看“小作家”长得什么样子。
本来请人这件事,来个普通工作人员就可以了,可是刘庆昆主动要求一起来。见省出版社的“刘主任”出马,县委办的“常主任”也只好一起来了。于是这个请“小作家”赴宴的“邀请团”的规格一下子就升格了。
县委招待所是由三幢两层小楼组成,算是县里目前最好的饭店。
在招待所里的一个包间里,莫建国父子见到了县委书记吴天明。
吴天明是个黑胖子,曾任地区经委副主任,已在古城当了四年多的县委书记。莫小强的印象里,他今年底之前就会调回地区任职。这个吴天明文化程度不高,因为在地区修建水库时当过突击队长表现突出,所以步步高升。他在县委书记任上做事不多,算是个庸官,县里老百姓提起他时,唯一的评价就是,老吴这人不贪。
他们一走进包间,吴天明就高声说:“让我看看咱们县里的小作家。不简单啊,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写出十几万字的小说。”
常主任赶紧上前介绍:“这位就是咱们的小作家,这是他的父亲莫建国,是台上乡副乡长。”
吴天明大步上前,握住了莫小强的手,连声说:“莫小强同学,你为咱们古城县争了光啊,全县的学生都要向你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四有新人。”
听着吴天明不着调的话,莫小强一边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一边在心里暗自好笑,写本小说和四有新人沾得上边吗。
吴天明又握住莫建国的手:“老莫啊,你生了个好儿子啊,来,咱坐下边吃边说,好好介绍一下你培养小作家的经验。”
莫小强心里大汗:莫建国比吴天明小十几岁,却被他喊老莫,叫得人都老了。不过他也明白,吴天明这是表示尊敬呢。
常主任马上招呼大家入席。
在饭桌上,吴天明作为主角,开始一通赞扬,赞扬莫小强人小本事大,赞扬莫建国家庭教育搞得好,赞扬刘庆昆慧眼识英才,赞扬李井怀深入基层采访。然后满桌的人一起赞扬吴天明作为县委书记领导有方,才让县里经济繁荣、文化发展、社会进步,人才也不断涌现,出了个小作家。
莫小强在心里吐槽,老子成了作家是因为重生优势,和吴天明没有一毛钱关系。
一场互相赞美与表扬的盛会终于圆满结束,莫建国父子被那辆破吉普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