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阿强已经二十出头,近两年他回来的少,不怕别的,阿妈的叨叨功他有些招架不住,每每说到动情处还撩起衣襟擦眼泪。“我怎么这么命苦,啥年月能让我抱上孙子?”大有由催婚到逼婚的架势。村里人也奇了,一个两个三个都这样,在农村男孩十七八就该张罗定亲,女孩十五六定婆家很正常。
如果上学的话另当别论。阿月他们这几个成了另类。阿月十七按照村里的习俗,快到搭末班车年纪。好酒不怕巷子深,一家有女百家求。阿月这幅品貌心性,但常言道曲高和寡,在家乡人眼中,阿月就像月中嫦娥,美丽美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虽然有不少人家,包括外村也有不少,阿月的身世和她的所言所行,外村都有不少仰慕者。但人们也就是私下里揣度,也不知哪一家有造化的娶到万里挑一的好媳妇。
阿强这些年不考虑亲事,他心里装着阿月,多少年了?好像是从见到阿月的那刻起,阿月秋水般的大眼睛瞄向他,牵动他强烈保护欲,打小他就护着阿月,但他从未对阿月吐过心声。在他心中,阿月就是一只凤凰,而他的家乡却没有凤凰栖息的梧桐树。是的,家乡养育了阿月,但凤凰是要遨游九天的,阿月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他和阿月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他们会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一场变故,折了凤凰的羽翼。
那一年春节阿强回来了。阿妈和他讲当时的情状,阿月如何突遭打击差点迷了心智,如何不让阿爸下葬,如何大病一场,能出来走动时,本来苗条纤细的姑娘瘦的一张纸了,若不是阿星硬撑着照应还不知咋样呢。如何又谢绝村里人供她念书的好意。阿强默默地听,拳头撰的紧紧的,一个姑娘家就是男人,换做他遭了痛失亲人的变故,都不知该咋挺,阿强还真是佩服阿星,十来岁的孩子,不但没拖累阿月,反倒是他帮阿月撑过来的。“阿月和阿星这两孩子论品行论样貌,别说咱村,搁镇里那也是拔尖的孩子,咋就人强命不强呢?阿月是你阿憨叔捡来的,阿星呢一落地,妈就跑了。两孩子几岁上奶奶走了。这又一块送走两亲人。莫不是这两孩子命硬?”阿妈说着说着跑题了,“什么命硬命软的,偏你想的多。”阿强不愿听了。
春节的时候,阿月已经在村里执教半年了,阿月辍学返家,阿强小小的私心高兴了一下,尽管为此他鄙夷了自己一阵,阿月留在大山,是不是意味着他和阿月的距离由此会缩小,他心里这些年装着的有实现的可能吗?当他见到阿月,他还是认真的对她说:“阿月,你相信哥吗?“阿强哥你说啥呢?这些年,你一直像哥哥一样疼我,护着我。我阿月就那么没心吗?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
阿月在心里,一直把阿强当成亲哥哥看待。“那么阿月你如果还恋着学校,自己家当哥的供你上学,你也会感觉不安吗?如果你真把我当哥看,你就答应哥的提议,回学校读书。哥供你。”“阿强哥,”阿强打断阿月,“我知道你的顾虑,做任何事之前,你都是把阿星放到头里,你放心,你弟弟就是我弟弟,阿星我也包了。”这就是她的阿强哥,为了她在所不惜的阿强哥。只要她好,可以付出一切的阿强哥。“阿强哥村里这么多孩子需要我。对了阿强哥赶紧攒钱,给我领个嫂子回来。”
这个傻丫头,她明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催着他带人回来,阿强摇着头无奈的笑。聪慧的阿月又怎么看不明白阿强哥对她的好。但她全部心思扑在阿星身上,嫁人,她从来没想过,更没憧憬过,就这么守着阿星姐弟两相依为命,挺好的。直到有一天另外一个出色的女孩子,闯进阿星的生活,站在她的面前,这是后话。
第二节
阿强十五岁就开始闯社会,一开始,工头介绍他到新疆摘棉花。离开家到了千里之外的新疆,望不到头的棉花地,一片洁白。阿强的家放眼望去,一座山连着一座山,看到不一样的景致,阿强挺兴奋,他终于出来闯了。站在一望无际棉花地前,阿强脑海中却是另一幅画面,纵马棉花田,举杯邀明月,持剑舞秋风。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阿强揉着惶悚的睡眼,匆匆吃过早饭,随着人群踩着晨曦步入棉花地,九月的新疆清晨已有凉意,这倒没事,小孩屁股三把火,阿强不冷,但是热受不了,新疆的温差不是有一句名言吗,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到了中午,地上的湿气冒上来,天空中一轮骄阳,明晃晃的挂着,棉花地整个一蒸笼,阿强汗流浃背,汗顺着脊梁骨流成小溪。阿强没经验,没带水瓶,有经验的摘花工还真提醒他了,没当回事,渴是一方面,蚊子也不甘寂寞,嗡嗡的围着他唱歌,附近有水塘、杨木,所以蚊子多。他两只手忙着摘花,腾不出空来,只有献出甘甜的血液,给这些“不离不弃“的伙伴。中间半小时吃饭时间,馒头、炒土豆丝,下午一气干到头顶星星。
诶呀妈呀,终于休息了,阿强感觉腰快折了,称了摘的棉桃,八十公斤,账目日清,工钱工期结束结。1。8元一公斤,阿强算算好多钱,累也值个。几天下来,阿强的手裂了不少口子,还不能戴手套,影响效率。躺倒炕上,不能翻身,一翻身腰疼,阿强想家了,阿爸不让他出来是有道理的,在家干活也累,但和这不是一个概念,这里的劳动时间劳动强度多大,他怎么着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可是他又不能打退堂鼓,工钱工期结束才结,现在每天记的是账目,他跟着工头出来的,工头是外村人,可以说他是举目无亲,而且他每挣十元钱工头拿走两元,他的血汗钱,赤裸裸的剥削。
就这样阿强脚踏晨曦头顶星光,每天十三四个小时高强度劳作两个月,踹回来7000块钱,另外的五分之一劳动成果被工头夺走。阿强对工头很痛恨,因为他的每一分挣的都是血汗钱,而工头竟然忍心拿走他们的血汗钱,在现实的泥沼中有一天他会成为他所痛恨的那类人,这也是后话。
钱来的不易,两个月的经历,让阿强更增添多赚钱的决心。在贫穷中长大的阿强,他爸爸当年的经历,一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摆脱贫穷,他想,幼时的阿强在想;阿利的爸爸也回村了,打了十几年的工,带着一身病痛回村了,摆脱贫困,少年的阿强想;阿憨叔阿华叔为了两个孩子求学,为了生活的更好,命丧井底。阿月阿星为了将来顽强努力,摆脱贫困一定要努力更好生活,现在的阿强努力在做。
第三节
阿强一家人和阿月姐弟过的团圆年,阿憨和阿华离去后的春节好几家都来邀请姐弟两,乡亲们都感念着阿月为孩子们所做的一切,学生们拎着年货拜访老师,阿月领了心意,东西一件没留。“阿月声望直追阿青爷爷。”阿星打趣道。
阿月给阿强家人都准备了礼物,长辈两双千层底布鞋,两个妹妹两条围脖,阿强六副鞋垫。“阿强哥走南闯北,家里鞋子在外边怕穿不出去,给你做了几双鞋垫。”“谁说的,阿爸,这双鞋给我吧,阿月得空再给你补上。”阿强边说边把礼物塞进包里。“阿强哥喜欢,走之前,我再给你赶两双。”阿强妈拉着阿月稀罕不够,“你阿憨叔没福,这么好的闺女他怎就忍心丢下走了。”阿强急得一个劲给他妈丢眼色。“瞧我这嘴,大过年的,凭白惹闺女难过。”
阿月听大娘提起阿爸,眼圈早红了,斗转星移,当年阿月来到这世上第一个春节,陪伴她的亲人,这个春节都不在了。“阿星快叫你姐帮忙,”阿星把阿月拉到厨房,男生掌勺,女生摘菜拾掇碗筷,烧火,一时间香味四溢,烟雾蒸腾。凉拌萝卜,阿星那萝卜丝切的,“小子,有两下子”一致表扬。哥俩干活都利索,配合默契,这头一伸铲子,那头配料递过去了。几个女生轮番上菜。烧酒烫的热乎乎的
阿强妈拉着阿月在身边坐,阿月吃这个,阿月吃那个,阿强殷勤地往阿月碗里夹菜,阿强妈看着儿子的举动,知子莫如母,阿强喜欢秦月也不是一天两天,阿强妈也私下里探过阿强的口风,“阿月这孩子好啊,这几年你在外头,比阿月强的有吗?你的心思妈不是不知道,你不好说,妈找人提亲去。让你阿青奶奶牵线。”“我的事我自己着量着办,阿妈你可别跟着搅合。”阿强想的是,一旦这事挑明了,阿月就没那份心思,两人再相处多尴尬,他不想这多余的一笔改变两人相处的现状,做不成爱人,做她永远信赖的哥哥挺好,至少在阿月心中,有他阿强的位置,即便这个位置是以哥哥的身份存在。
阿强妈看着阿月,几次话到嘴边,“阿月嫁到我们家吧。”但是没说,“阿强啊,啥时了了妈的心愿?”阿强妈老调重弹,“我要阿月姐当嫂子,我喜欢阿月姐,我哥也喜欢。”阿强的小妹子童言无忌。“我会娶阿月的。”阿星一脸郑重的说。阿星的话,大人也就当小孩子话听,小妹不干了,“阿星你怕姐姐不管你吗?不让姐姐嫁我哥,自私鬼。”小妹拿筷子点着阿星的脑门。“好好好,姐姐会负责到底的,等你考上大学姐姐再考虑。”阿月顺坡就下来了。阿强妈心里一核算,阿星考大学还的六七年呢,阿强拖不起,闺女这是变相表态。
欢声笑语回荡在农家小院,好几年吵吵着通电通电的,直到这个春节电还没拉到村里,烛光晚餐别有一番意境,阿强爸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看着孩子们逗嘴,阿月看着阿发大伯,每年的春节阿爸也是这样笑得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们姐弟两,今年一桌子人,少了阿爸和阿华叔,以后的岁月,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阿月一阵心酸眼泪忍不住,阿月赶紧出屋,躲在屋后擦干泪,扯扯嘴角,调整心绪,她要坚强这样阿爸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第四节
阿强在家的这段时间,阿星跟着阿强学跆拳道,阿星学什么都上道,智力和体力同样发达。阿星迷上跆拳道,缠着师父给他喂招。“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子好好练,练好了,自己防身不说,更能保护你姐。”阿强闯荡社会,吃了不少苦,和工头去新疆摘过棉花,后来又南下到珠江三角洲一带打工,待工期间和一帮孩子,挤住在出租屋内,出租屋阴暗潮湿,过道满是烟头啤酒瓶,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孩子们挤住在没铺棉絮的光板床,甚至有八九岁就出来打工的孩子,有不少少数民族孩子,简单的汉语能说点。
工头给每人十元钱每天,除去房租待工期间饿肚子常事。一次一个十二岁男孩实在饿急眼了,在馒头摊抢了两馒头被摊主揍一顿。大一点的阿强替小的出头,找工头反映饿肚子问题,阿强体格健壮,线条硬朗,少年带着英武之气。工头一见阿强,觉得是个可造之材,工头板着脸,身后站着两,都带着墨镜,有一个剃着光头,身上有刺青。
工头上下打量阿强,不开口,阿强一看这阵势,来者不善,手脚有些软,低下头几滴汗流到地上。光头过来拿棍子抬他下巴,他被迫抬脸看向工头。一咬牙,豁出去了,来都来了,“老板我们吃不饱”老板板着脸不知声,等他下文,“我是说,能不能先借钱,等做工从工钱扣?”老板的相貌怎么说呢,威严?很凶,在他阴骘眼神下,很少有人不败下阵来,而阿强直视着他跟他谈条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老板开口了。“我没有资格向老板提条件,我是向老板提请求。”
老板一个眼神,刺青一脚踹过来,阿强一个趔趄,刺青一拳照阿强脸挥过去,阿强一偏头,拳头擦着脸过去,“老板,如果小孩干不动活,不也是损失吗?”老板点点头,抬手,刺青退到一边,十六七的年纪有这份胆色,头脑灵活。工头之间也有竞争,老板打算给阿强机会,“多大”“十七”“跟着我干”阿强奇怪我这不跟着你吗?“还不谢老板?”刺青提醒。
阿强从此成了老板身边人,从为同伴出头,转而管理他们,联系用工企业,跑中介,和大工头走动。有些法则除了头脑,还得拼拳头,阿强就是从这时候练跆拳道,在外面磨砺越多,他越觉得知识重要,言谈举止需要内在修养,书本也成了他伙伴。
阿强走之前,做最后努力,“每月400元代课费,好干啥?勉强维持阿星上学,你一个姑娘家,常年就两身替换衣裳,亏不亏?白瞎了好年华,要不跟哥出去闯?”阿强殷切望着阿月,期盼她能点头,秦月微笑,唇边两个可爱梨涡,阿爸在这里,阿星在这里,跟着她读书的孩子在这里,跟着阿爸走进大山的那刻,注定了她和大山的缘分,“在这里挺好的,”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过了春节阿强启程南下。镇里上高中的阿利备战高考,过年没回家,阿静在市里打工,春节老板会给双倍工钱,阿静攒学费给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