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隐约听到电话铃声,妈妈一激灵,一把拎起了话筒,“喂,是儿吗?”电话里传来冰冷的“嘟——”长音。电话铃声还隐约在响,原来是楼上的。妈妈看看一脸诧异的爸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听错了,以为是我们家电话呢。
下午,爸爸让妈妈一起去家边上的公园转转,散散心,妈妈说,我累了,你一个人去吧。妈妈是怕自己家的电话,像楼上一样突然响起来。
每天吃过晚饭,爸爸都会牵着妈妈的手,一起去小区散散步,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多年。可是,今天,妈妈没去,她还在惦记着电话。爸爸说,这么想儿子,就主动给儿子打个电话嘛。妈妈看了看钟,晚上八点,妈妈说,儿子这么大了,该处女朋友了,要是这时候正和哪个女孩约会,我打了电话去,多败兴啊。想到儿子什么时候给自己带回一个漂亮的儿媳妇,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孙子,妈妈的笑容,从每一根皱纹荡漾开。
夜已经深了,很多电视频道都飘起了雪花。爸爸说,睡吧。妈妈应了声。妈妈最后看了一眼电话机,这一天,她一次次将它提起,最后又都放下了,它一直没有响起。儿子也许已经睡了,他这一天很累,很辛苦,妈妈可不想让自己的电话惊扰了他。
妈妈躺下了,在黑夜中睁着眼睛……
我罗罗嗦嗦记下这些,是想告诉你,任何时候,妈妈都在牵挂着你,打个电话给她吧,你会惊奇地发现,妈妈竟然是立即拿起了话筒,就像她一直守在电话机旁似的。
倾斜65度的阳光
阳光穿过云层,越过前面大楼的楼顶,闯进了我们的办公室。天气终于放晴了,连续阴雨了十来天,拧一把,每个人的心都能拧出一大盆水来。
他急匆匆走到我身边,向我请假,回家去一趟。我看看时间,下午两点一刻。每次,只要天气晴朗,他都会在这个时间左右,请上半个小时假,回家转转。我对他的家庭情况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他是个孤儿,是奶奶将他一手带大的。如今奶奶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常回去看看,是对的,好在单位离他家不远,骑车十来分钟就到,所以,每次我都会准假。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选在这个时间回去,而且一定要在天气晴好的日子?
正好要到他家附近的一个单位谈一笔业务。我说,那我们一起去吧,你顺便从家里转下,然后我们一起去谈业务。
骑着车,穿街过巷,阳光时而温暖地洒在我们身上。
拐进一条小巷,在一幢灰旧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四周都是高楼大厦,使得这幢老楼显得特别矮小,前面高楼的影子,像笼子一样,将老楼罩住。他说,我家就住在这里,进去坐坐?
我点点头。
走进楼洞,眼前骤然一暗,眼睛一时都适应不过来。
二楼。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屋里很黯淡,里屋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是彬啊,你回来啦?”彬是他的名字。他大声应道,奶奶,是我,还有我领导,也顺路来看看你。
他招呼我在客厅坐下,便匆忙走进房间,抱了一床被子,走到阳台上。然后,又回到房间,搀扶着一位老太太,慢慢走了出来。我站起来,向老人问好。老人颤巍巍笑笑。
他将老人搀到阳台上,我赶紧帮忙,上前将阳台的门拉开。很逼仄的老式阳台,摆着一张躺椅,躺椅上铺着一床棉被,几乎将整个阳台占满了,边上放着几盘花草。他将奶奶扶到躺椅上,躺下。我惊诧地看到,一道阳光正好洒在躺椅上,那是从前面两幢高楼的间隙,照射过来的。老人眯着眼睛,笑着说,老天终于放晴了,今天的太阳正好啊。
他帮奶奶压好被子:天气预报说,后面几天都是晴天呢。
老人用手遮在额前,那敢情好哇。好了,彬,你快去上班吧。他附在奶奶耳边说,那等会你自己回房间时,小心点啊。
告别老人,走出门,他忽然站住了,和我聊起来。他说,因为前面的楼太高,阳光都被遮挡住了,每天只有下午2点半到3点半这一个小时时间,才能透进一点阳光,照到阳台上。这个时间的阳光,与地面正好处在65度角。他说,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腿脚也不方便,不能下楼晒太阳了,所以,只要晴天,有太阳,他就会回家,帮奶奶在阳台上放好躺椅,铺好被子,然后把奶奶搀到阳台上,躺着晒晒太阳。
原来是这样。我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曾经有段时间,我对他经常上班中途请假,还有点看法呢。难得他这么孝顺,这么细心,这么周到。
他叹口气,告诉我,小时候,他家前面的大楼,就一幢幢树起来了,惟独他们这幢老楼,一直未拆迁。高高的大楼,将他们家整个笼罩在阴影中,几乎常年见不到阳光,晾晒的衣服,其实基本上都是阴干的。时间一久,整个老楼,都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气。但是,很奇怪,冬天,他盖的棉被,却总是暖暖的,蓬蓬松松的,弥散着一股阳光的气息。后来他才知道,只要天气晴朗,有太阳,奶奶都会准时赶回家,将他床上的棉被,拿到阳台上晒晒。太阳能照到他们家阳台上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个小时,所以,奶奶拿去晒的,总是他的棉被。那时候,奶奶刚退休,帮人家做钟点工,他和顾主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天晴的时候,下午2点半钟,放假让她回一趟家。
他的眼睛,湿湿的。他说,小时候,他穿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从他身上,你几乎嗅不到一点老楼的霉旧灰暗气息。他说,奶奶把所有能照到他们家的阳光,都照射到他的衣服和被子上了啊。他坚定地挥挥手说,现在,我最大的目标,就是尽快买一幢能经常晒到阳光的房子,让奶奶在阳光下安享晚年。
我相信他能做到。
回头,前面大楼的影子,已经笼罩了这幢老式居民楼,但我却隐约看见,另一束阳光,一直照射着它,温暖,明亮,持久。
请传递给下一位
一场大雪,将我们困在了沪浙皖高速上。
七个多小时过去了,车龙动都没动一下。又饥又寒,我们一家三口,蜷缩在小车里。为了省油,车早熄了火。
儿子又喊饿了。还是早上吃的一点早饭,我们也饿,可是,车上仅有的几盒饼干已经吃完了,只剩下几袋方便面和冰冷的矿泉水。妻子只能无力地安慰儿子。
我下车看了看,车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有十几厘米厚,而且结了冰,踩在上面,很滑,根本不能行走。高速路外,完全被大雪覆盖,甚至连个村庄都看不见。儿子在车里嚷,会不会是《后天》降临了啊。《后天》是一部美国电影,很恐怖的场面。
我回到车上,打开收音机,调到交通频道,收音机在反复播放,因为骤然而至的大雪,高速都已经封道了。我们这条沪浙皖高速也封了。政府正在组织抢修。
突然,前面的小车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只见他扶着车子走到车头,接过一个袋子,又扶着车子走到车尾,在朝我打手势。
我下了车。中年男人大声喊,这是前面送过来的盒饭,你帮忙往后传一下。
我小心翼翼扶着车子,挪到车头,伸出手,将他手里的袋子接了过来。疑惑地问他,怎么回事啊?
他说,我也不知道,袋子里是盒饭,是我前面的车子传过来的。听他一说,我抬头往前一看,果然前面每辆车子边都站着一个人,在摸索着传递。中年男人大声说,可能是有人将盒饭送上了高速,路太滑,没法一辆辆送,才想出让大家互相传递的办法吧。
我明白了。扶着车子,我慢慢挪到车尾,喊我后面的驾驶员。后面是辆大货车。我将中年男人的话重复了一遍,请他将盒饭往后传递。
又一袋盒饭传了过来。中年男人问我,车上有老人和孩子吗?有的话,先拿一份盒饭给他。我感激地冲他笑笑。
就这样,大雪纷飞中,一袋袋盒饭从前方传来,又从我的手上,传到后面车上的人。几次听到惊叫声,路太滑了,虽然扶着车子,一不小心,还是会摔倒。雪飘落在每个人的头上,脸上,身上。我前面的人,后面的人,都像个雪人。
终于,后面的货车司机告诉我,不用再传了。后面的人,都已经接到盒饭了。
这一袋盒饭,是我和妻子的。坐在车里,打开盒饭,还飘着温温的热气。
几个小时后,高速终于恢复了通车,长长的车龙在缓慢地向前移动,每一辆车,都打开了双跳灯,温暖的橙色,在冰天雪地的高速上,汇成了一股暖流。
我们缓慢而温暖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伸到窗外的镜子
他感到自己走到了绝境。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又丢了,老婆有病,儿子的学习让人操碎心……他觉得人生所有的不幸都被他遇上了。
每天,他都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他越来越害怕出门,不愿意看到熟悉的面孔,而大街上的热闹景象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为什么别人看起来都那么顺利,那么幸福,惟独自己要遭受一个又一个打击呢?
可是,呆在屋里,也让他烦躁不安。天还没亮,几个老头老太就在楼下做操,烦人!收破烂的高音喇叭,扯着各种各样尖利的方言,烦人!飞过窗前的鸟,喋喋不休地鸣叫,烦人!最烦人的是,每天,对面四楼的窗口,都会伸出一面镜子,在那儿乱照,有时将刺眼的阳光反射进他家,吓他一跳。
他走到窗前,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没教养的小家伙,在捣蛋。对面的楼相距有点远,看不清。他找来儿子的望远镜,这回看清楚了,是面小镜子,可是,奇怪,没有人!再细看,原来镜子是绑在一根竹竿上,随着竹竿的晃动,镜子在缓慢地转动。突然,镜子停住了,悬在半空中。他将焦距对准镜子,模模糊糊看到,一些人影在镜子里晃动……
他被激怒了。这个变态狂,是在窥视啊!
忍无可忍,他决定去教训教训这个可恶的家伙。
他找到对面四楼,拍打门,破旧的房门发出震耳的响声。半晌,门打开了,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老太太颤巍巍问他,找谁啊?
他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房子里会住着这么一大把岁数的老太太。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还有个儿子,在屋里,你是找他的啊?老太太高兴地将他让进了屋。
房间里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药物和霉味混合的怪味。他随着老太太走进里屋。一眼,他就看见了那面镜子,还高高地竖在那儿。竹竿下面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的手握着竹竿。
他走过去,一把准备扯下镜子。
他的手突然僵在了空中。
他看见了,一张灰暗的扭曲的脸,眼睛大得出奇,深深地凹陷在发黑的眼眶中。浑浊的眼睛,空洞,麻木,无助。
他惊呆了。转身看着老太太,不知道说什么。
老太太告诉他,这就是她儿子,这个世界上她惟一的亲人了。儿子命苦啊,15年前,打小就体弱多病的聋哑儿子突然完全瘫痪了,从此就躺在了这张床上。自己年龄大了,搬不动他了,也无法让他出去晒晒太阳。这不,怕他太孤单,前几天我就想了这个笨法子,将镜子绑在竹竿上,这样,他自己就能用镜子照照外面,给眼睛放放风。你瞧,下午的辰光,还能用镜子反射点阳光进来呢……
他搬进这个小区已经几年了,从来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隔壁的楼房里,还住着这么一对孤苦的母子。
他低着头默默走了出来,扑面而来的阳光,一下子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的眼里噙着泪花。
他没有回家,径直向热闹的市心走去。他要去重新寻找一份工作,他要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要……
他不经意抬头看了看,四楼的那面镜子,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疼痛也是人生的财富
她才两岁半,她是个乖女孩。
别的孩子学走路,摔交了,会哇哇大哭,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大人来了,跺跺脚,骂地不长眼睛,帮孩子揉揉,再答应买几颗糖,才肯起来。她乖,跌倒了,自己爬起来,有时小脑袋上撞了包,流了血,也不会哭哭啼啼。
别的孩子打针,哭得撕心裂肺,有的孩子,看到穿白大褂的,吓得就往大人的怀里钻。她乖,她打针从来不哭不闹,还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别的孩子吃东西,烫了,哇哇哭几声;噎了,哇哇哭几声;呛了,哇哇哭几声;乳牙咬着舌头了,哇哇哭几声。她乖,喂她吃什么,凉的热的硬的稀的坚的脆的,她都吧唧吧唧,咽下去了。
别的孩子在一起玩,互相之间,小摩小擦,弄痛了对方,常常是又哭又闹,不可开交。她乖,你掐她,扭她,搡她,撞她,打她,她都笑眯眯的,不会和你翻脸。
她真是个难得的乖女孩。从外面玩回来,她的头上常常会多出个包,小脸上被划出一道道血印,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连大人看了都心疼,可是,她从来不会为此向大人诉苦,哭泣。她是个乖孩子,她从不哭泣,甚至不会因为受到的伤害,向大人撒娇。人们只当她乖,懂事,人人喜欢她。
那天,妈妈在家织布,她在边上玩,一不小心,她的小手被卷进了织机,一根手指当场被夹断了。那一刻,妈妈的心都疼碎了。她却不哭不闹,像从前一样乖。大人急忙将她送到医院。医生给她打麻药,做了手术,将断指暂时“寄养”在中指旁边,等过段时间再移植。手术很顺利,她不哭不闹,医生护士都夸她是个坚强的乖孩子。第二天,麻药的药劲过去了,换做别的孩子,早痛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她仍然很乖,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大人又欣慰,又纳闷,这孩子怎么不晓得疼,她怎么就不哭几声啊?
一个月后,医生为她的断指做了再植手术。这次手术,没打麻药。手术自始至终,她还是很乖,不哭不闹,脸上带着微笑,大眼睛四处张望,充满好奇。
手术后,医生告诉女孩家长:小女孩患的是无痛症。也就是说,她没有痛感,不知道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