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竞争太过激烈的缘故,在梁峰生长的这个地方,也就是改革开放前沿的顺德市,总有些商家为吸引目光,为制造出商业噱头而绞尽脑汁:有的商场就大张旗鼓地举行过女性胸围比赛;有的商场为促销某款品牌内衣,宣称谁若能穿上它绕场一周,便归谁所有。
五一节前夕刚开张不久的锦华商场推出“你敢睡我就奖”的活动策划,令此前的各种创意顿成“小巫”。这项活动包括所谓牵手、热恋、洞房三部曲,男方由商场指定,女方则由顾客自愿报名。男女双方除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交杯酒,彼此亲吻外,还得身着丝质性感睡衣相拥而卧,谁表演逼真谁就是冠军,并获得一定的现金奖励。
金黄色略微带卷披肩发的席景玲在樱花公司上班已有一个半年头了,得知锦华商场举办这次活动,在放假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三十日上午便兴致勃勃地赶到现场参加表演,没想到被吴鸣带着初中时代的同学见到了她做这种游戏。吴鸣对还未进入樱花公司上班的王彩明介绍了席景玲:“她活得也太辛苦了,婚后没半年老公就暴病身亡,乡里人都说她是克夫命,所以从广西梧州到了顺德,在酒楼上班被公司那好色的台湾人看上,进了樱花。可能是那台湾人的老婆知道了,就到游武场那告状,那台湾人惧内被调回上海昆山,从此就没有了来往。”
围观的人很多,两人渐渐地被人群拥挤到了外围,站在一个较高的台子上。吴鸣说着,王彩明没有吭声只是咧嘴笑笑,虽然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但是还会时不时地低下头或扭头往其他地方看看。在吴鸣的眼里,他还是没有改变小时候那种害羞的样子。
王彩明祖籍是在广东惠州的农村,父母刚结婚就遇上三年自然灾害,当时为了活命迁徙到略微富庶的江西省南丰县,后来进了大山里的长红垦殖场当工人,接下来就有了王彩明。夫妇两个想要多生个儿子,没想到一连生了三个都是闺女,从此王彩明便有了四个妹妹,为了培养妹妹们,在初中一毕业他就参加工作。按当时垦殖场的规定:凡是正式职工的子女们,只要年满十八周岁就可以在劳动局备案参加工作。他进了垦殖场下属六个子公司中的其中一个,也是当时效益最好的纺织器材厂。因为与吴鸣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所以在周末还能和放学回家的吴鸣见面。后来纺织器材厂迁到县城郊区的桥背乡,两人来往就少了,直到垦殖场倒闭也才见了几次面。
“真搞不懂,他们拓展的是什么文化,要提升的又是什么形象。”吴鸣右手搭在王彩明的肩膀上说:“陌生男女当众上床又跟爱情有什么关系?海报上说得真好,什么想通过这个方式以演绎现代这座改革开放前沿新城市、新爱情为主题的活动来聚集人气,拓展企业文化,提升企业形象,那简直就是在放屁。”吴鸣说着,王彩明还是不吭声。台上的席景玲很明显地看到了两人,但还是视若无人地尽心表演,任由那陌生男人搂着、亲着、吻着卧倒在大床上,以便把戏演得更加真真切切。
王彩明看得脸红耳热,因为经常上班时间看报、读书,想着内地的保守与外界的开放,闷闷地用家乡话吐了几句十分帖切之词:“现在是一个多元化的时代,社会对各种标新立异的行为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宽容,但宽容并不等于认可,我看他们就是在打任意拳,这种借口与理由迟早会招来媒体的议论和评击。”王彩明说着又偷偷地看了眼席景玲,像是在男人身体下反抗,又像是在尽情地享受,心跳之极忙掏出香烟给吴鸣抽出一支。
吴鸣接过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口吐出:“在沿海地区,各种各样的媚俗已成了一种不可低估的广告,媚俗的行为艺术和媚俗的电视剧,像他们今天进行的表演,完全就是媚俗的智力游戏节目,说白了就是恶心,丢人现眼!”吴鸣说着拉了拉王彩明:“走吧,张琳先过去买菜了,我们中午到阿强家吃饭去。”吴鸣说完迈下台阶,王彩明紧随其后,两人朝南区慢慢地走去。
五一节公司放假七天,从王彩明一来,吴鸣就盘算好了一切:计划假期带上他和老乡、亲戚们聚聚,然后第二天再到爱德城聚聚,也顺便请几位同事吃饭,联络感情的同时,也让他早点与同事们熟悉,等上班住入公司宿舍就不会感到陌生而又孤单:“这里接受港台思想很强,记得在电视里看一位主持人竟当众模仿放屁的声音,我想民众的素质真的就糟糕到这种程度不成?为了那笔奖金,乐于排队报名参加床上秀的人,真想不通她们在传统文明与现代理念相互交融的时代,会碰撞出这种拿无聊当有趣的思维来。这种促销除了给喜欢无聊的人们增加一些有限的谈资外,还会留下什么呢?闹剧总归是闹剧,总是早早地就得谢幕收场,我看促销要挖空心思欲取终南捷径,还不如脚踏实地,做点高尚、文雅的活动出来,这样更可以显示出顺德在这方面招招领先。”
两人在文塔东路人行道往文明路口漫步,阳光从树叶的空隙中斑驳地洒到他们脸上。王彩明看着身边一个供行人休息的花庭,觉得开放地带的顺德市绿化得很美,也觉得他的老邻居、老同学很了不起,对许多新鲜事物的抨击也恰到好处,像刚才抨击的场面,他说的那么动听、以理据说,也不亏是学生时代的一支笔友。他清楚地记得在中学时代,在校园里的黑板报、作文比赛中,他总是榜上有名,作为邻居的他,那一股子聪明劲,常令王彩明的父亲王国平教育着他:你什么时候能够像吴鸣那么争气呀!王彩明一边想着一边听吴鸣侃着顺德从九二年三月二十六日撤县改市至今的变化。
两人走进公园柔软的草地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相互争相递烟。最后相互换了支,吴鸣吸着他不爱吸的“红梅”,王彩明把云烟点燃很劲地吸了两口,忽的想起那做“床上秀”的席景玲张得挺像妻子,便问吴鸣:“与你点头的那女子也是樱花公司的员工?人看上去还挺风骚的。”
吴鸣吐出口烟圈,口气很鄙夷道:“在公司做了一年多,去年底请假回四川老家结了婚,演这种戏算什么,在晚上,也不知道与多少男人真枪实弹地操练过呢。”吴鸣说着嘿嘿地一笑,王彩明也乐呵呵地跟着傻笑。吴鸣接着道:“听上过她的同事讲,她刚刚开始来例假的时候不正常,没有及时求医,造成终生不育,她也希望能够怀上个孩子,好为现在的老公续个香火,不管是谁的种都无所谓。”吴鸣说着轻轻地推了推王彩明:“以后进了樱花,凭你标志的身材,没准就可以让她如愿以偿呢。”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谁能够预料这么句玩笑话,在将来的日子里,还真的为王彩明修成了一段孽缘?
这时,徐曼丽正在路边张望,一辆乳白色丰田车在她跟前停下。吴鸣想过去与她打声招呼,想想与她毕竟只是在袁芬家见过一次,就又有点犹豫。是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夏士荣飞车抢夺进了监狱,她现在正是求人办事的时候,想了想就看着她与了李长斌交谈,然后见她上了李长斌乳白色的丰田车离去。
待丰田车离去后,吴鸣指着远去的车道:“刚才就是夏士荣的老婆,没准又是梁峰介绍的,让她去找李长斌,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把老公弄出来。”
“就是那锅炉工?”王彩明听吴鸣讲过,觉得进樱花公司因为这个对手的离去,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又有点惋惜:“还是退伍军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唉,真是人心难测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吴鸣把红梅烟用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捏住,深深地地吸了一口:“离乡背井,人到了身无分文的时候,加上饥饿难耐,没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说完把烟头狠狠地弹了出去,就像要把心中的郁闷、不痛快和愤恨都统统弹掉一样。他看着烟头跌落到宽宽的水渠,与污水一同流走,然后才缓缓道:“如果万一你也有那么一天,可千万不要学他那样子,你在家里是独生子,又有家有室,你爸妈可都指望着你呢。”
王彩明默默地点点头,良久才道:“如果真的在顺德呆不下去,最起码我会找人借钱,或打电话让家里汇钱过来,然后回家就是了,我可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胆小,我倒是在很多事情上佩服你的胆量。”
吴鸣听了,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他语气里含有哀伤的气息:“在樱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如果是在家乡,那只要挥挥手就有一班兄弟来帮忙,只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在顺德市是他们本地人的天下,许多的事,从大局和长远来考虑,只能忍耐为先。”
“你在樱花这么长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王彩明很好奇,脸上登时没有了笑容:“我看你不是挺好的么?”
吴鸣不想把走私红油和樱花用油短斤少两的事告诉王彩明,起身习惯性地在屁股上拍了拍:“你以后就会明白。”
“是不是装燃料来,没有给过你好处费?”王彩明猜想着脱口而出:“我以前在单位上司炉,只要当班的在岗位上,那些煤老板装煤过来,就一定会每人给二十块钱。”王彩明说着眼睛四周看了看,声音依然朗朗的:“这是司炉工行业里的潜规则,在全国各地都一样。”
“好了,不说了,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吴鸣正说着,忽然腰间的手机响着,忙抽出来看了看,接通后是阿强催促他俩赶紧过去吃饭。王彩明也听到话筒里的声音,心里格外羡慕:“我如果一上班,只要攒够了钱,也买一部手机,这样可就方便多了。”
“方便是方便,买得起还不知道你用不用得起呢。”吴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一零五国道广珠公路旁边:“我第一个月的电话费都花了五百多块钱。每次充话费都心痛得不行,中国移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电话和打电话都同时收费,这种重复收费的现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改观。”
王彩明听着愣了愣,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了口。这时,吴鸣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现在车辆少,如果排起了长龙,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过得去。”吴鸣说完,两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天天真真、烂烂漫烂地跑过马路,下了十几个台阶,沿着先前扔烟头的河流往南区工业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