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假期一晃而过,吴鸣在故乡的日子,除了应付亲戚朋友的宴请外,还到郊区看了他的桔园,经人介绍又聘请了老区宁都县农村来的一户农民为他管理。农户崔金行一家五口,大的孩子七岁,小的三岁,当吴鸣第一次看到他们劳动的情形,他脑海里怎么也挥抹不去他们的身影。很长一段时间,每跨进车间的大门,便浮现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情景,想起他们在田间耕作的艰辛,想起那双满是大茧的手。又粗又黑的皮肤和渴望承包桔园的双眼,农户为他工作一年,他只需要两个月的工资就可支付他一家一年的工钱。于是,觉得在樱花公司这份工作的宝贵,同时也希望实现三口之能到顺德来生活的愿望。当然,凭他那一点微薄的工资是不可能做到的,于是在假期返回公司,第一次见蔡青龙便把妻子想进入公司工作的事情告诉了他。蔡青龙分析吴鸣工作的重要性和公司已对他进行过的培训,便满口答应了吴鸣的要求,并亲自向公司人事课诸慧华讲明了道理,当然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吴鸣指出了郑洪美在众多项目管理方面的缺陷和过于霸道的管理模式所带来员工消极怠工的心态,使蔡青龙如获至宝,在接管生产部不到两月的情况下,便有很大的变动,使每个员工都是多面手,除精心细操作自己的工作岗位外,也能配合其他课组的协助工作。这样,在淡季来临就能应付少量的突击性订单,把员工八小时工作按排得较满,令游武昌非常满意他的工作。
三月上旬的一天,阳光暖人,回家不到一个月的张琳刚与分别一年多的女儿刚刚混熟。在安排好吴恬进入幼儿园不久,她便被吴鸣多次的电话催促,告别了故乡与女儿,南下顺德到了吴鸣的身边,不象其他员工进入公司要求那样严格。的确,蔡青龙给足了吴鸣的面子,梁峰也觉得出他说话有份量,都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大显身手,做好自己的工作。
“好丈夫犹如一道菜,当我认识你时,你还只是原料,经过我的加工、烹、调等一系列的付出,我已品到佳肴。鸣,你说是不是个这么个比喻?”张琳走出公司大门便挽着吴鸣的手,两人朝出租屋走去。出租屋是在张琳到来的前一天租好的,门前有一口脏得无法形容的池塘,里面时常有无数个塘虱鱼在张大着嘴,一半吸入空气一半吸入污水,以求得到足够的氧气。
住宿的环境不怎么好,但两人过得开心,所以聊起的话题也不一样。张琳怎么问,吴鸣会反着回答,所以语言就特丰富。“你是一所学校,我是在这所学校里培养成才的。记得我们恋爱时,你接受我的优点,同时也全盘接受我的缺点,在婚姻里培养与我相处的能力,培养我成了人夫,成了人父,进入到一个全新的行列,是不是我这时还挺有魅力?”吴鸣说完挣开张琳的手臂,天真地倒退着步行与张琳聊着:“对你来讲,已经给我太多的宽容,没什么苛求,令我今生不知如何报答你。”
张琳欢笑着追逐,吴鸣猛地一退撞到位海尔公司刚下班的女工身上,吴鸣连声道歉,张琳吐了吐舌头,似在羞辱着吴鸣,待女工离去,吴鸣猛地把张琳抱住,在她耳边轻语:“走着瞧,晚上让你好受!叫床声不把玻璃震碎才怪。”张琳挣扎着开心地笑着,令行人实以为是对刚恋爱得火热的伴侣。
“哇,大哥、嫂子很开心呀,我正找你有事呢。”刘玉华和谢东在自行车上拦住吴鸣和张琳的去路。
吴鸣松开张琳,一手仍挽着她的肩膀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刘玉华和满头少年白的谢东。“你的病情怎么样?准备留在公司治疗还是回韶关老家去?”
刘玉华似乎很难为情,憋了好一阵子看了看张琳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上个月我借他两百块钱,我本想在公司住宿去医院治疗,但麦章明不同意,他说‘大三阳’传染得厉害,要我明天离开公司,公司借我六百块钱回家,我还了其他人,现在身上钱不多,想找你帮个小忙,把他的钱还了算了。”
吴鸣听他的口气,知道是谢东追得紧,怕他回去不再来,放心不下他借的两百块钱而缠着不放,便目光有点鄙视地看了下谢东,在钱包里掏出仅剩的两百块钱递给谢东:“你和程俊英就真的急用这两百块钱?唐延露死后还有不少的赔偿,莫非开始建房子了?唉,我替他还了!”心里同时也在责怪谢东不应该这么无情,好歹同事已快两年时间,每天都要见面,这是何苦来着?
“鸣哥,你放心,就当我不再返回公司,我病好后也会把这两百块钱送到你家去!”刘玉华说话的声音很坚决,谢东接钱后立即踩着单车离去。吴鸣和张琳连忙制止他说这话。张琳说:“别往心里去,两百块又不是很多,你现在的情况这么糟糕,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张琳听吴鸣说起过刘玉华的为人,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做人有情有义,只是不该去****,不但引来了性病,还传染上了“大三阳”的病。病发起初不知道,以为是性病引起,在广州技校时患的严重性胃病复发,一边吃药一边又经不起同事宵夜时的劝诱,喝啤酒吃田螺,引得病情一天天加重。胃药买了一大堆,天天吃着,人却一天天难看起来。在三月十五日那天,公司遵照《劳动法》和《广东省劳动安全和保障条例》的相关规定,对全公司员工进行每年一度的体质健康检查,发现几十位肝病患者,其中“大三阳”者十几人,刘玉华就是其中的一员,也是整个生产部唯一的一位,其他的都是科室里的成员,所以刘玉华也享受六百块借资的辞退。按说工作近两年了,本该有一些存款,但由于“超前”消费的思想左右了他,不但没有存到一分钱,还借了一屁股的债。
张琳从吴鸣嘴里知道刘玉华为人直爽,也是郑洪美的眼中的半个钉子,工作中他与宋永泉发生过口角,加上吴鸣对韶关之旅的怀念,所以与他和罗国庆走得很近,几位同事中只要囊中有几个子儿或工资发放了,就各自轮流着到小摊,餐馆去喝几盅。进入公司的前半年有付勇贵在,他走后就只会每每提及到付勇贵此人。因为在公司上班几个月后,他与郑洪美霸道的管理方式顶撞了几句,当日便被立即清除出公司,所以吴鸣这个圈子里的人,只要聚在一起更多的是提及这位言语动作搞笑的不停的同事。之后与吴鸣交往最深的便是刘玉华,他目前这种状况,只苦于帮不到他什么,因为吴鸣回家花了一笔钱,返回上班不久,张琳来了又租房,买日用品等都要花钱,所以一时过得比较拮据,便掏心窝地对刘玉华讲了心里话,为了不使刘玉华难过,便邀他到附近常聚的豆浆店坐坐。虽然夫妇两在公司饭堂餐后不到半小时,吴鸣知道公司昨天起就不允许他们这帮病号在公司里就餐,也晓得懒散惯了的他除了喜欢睡觉,没别的奢望,此时他一定没吃晚饭,就为他要了一大杯豆浆和几块蛋糕、面包。张琳要了杯牛奶,吴鸣自个要了支珠江啤酒,称了两块钱盐水花生,三人就边吃边聊着,尽量不往使刘玉华伤心的地方谈话。偶尔遇见公司的同事路过,他们点头笑笑或唤他们进来坐坐,但大都是笑着借故拒绝而去,怕传染上可怕的“大三阳”。
三人在豆浆店坐了个把钟头,张琳买单后与吴鸣同送刘玉华到公司大门口,向他道了声晚安后,便往出租屋走去。路上张琳紧紧地挽着吴鸣的手臂,似乎还没从刘玉华的阴影中走出:“人活着有时真的不容易,什么白血病、艾滋病、癌症总是离我们的生活那么近,记得去年你带他到南区玩,见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那么的健康、开朗、活泼、快乐,一年时间不到竟变成了这么个样子,看上去怪可怜的。”
“也许,这就是报应,谁让他去外面糊乱来呢?”吴鸣抽出手搭在张琳的肩上,她头渐渐靠到了吴鸣的胸前,一只手搂在吴鸣的腰上,搂得紧紧的,似怕吴鸣随时会消失。吴鸣继续说:“你是不是害怕了?‘大三阳’其实还可医治,只是时间长点,这种血液里的病毒,要想得到完全的改善,三分靠药,七分靠养,我倒担心他回到韶关乡下,条件不好引起肝腹水那就无药可治了呢。”
“唉,这也许就是命,象有人说的一样,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钱,什么都可以有,但不能有病。只希望他早日康复,可惜我们这时帮不上他什么忙,如果那笔钱没带回去,借他几千块钱回去养病,那一定会很快康复。”张琳在吴鸣怀里喃喃道。
吴鸣听后笑了笑:“多愁善感,我身上已无分文,钱包也空了,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够不够这个星期我们的早餐和我的烟钱?”张琳似乎回到现实:“钱怎么用得这么快,你发工资才不到十天,我来时带了六百块钱,这时还有三十几块钱了。”张琳没有告诉吴鸣她给了萧红英四百块钱的事,只是告诉丈夫:如果我朋友打你手机,一定要告诉她。
“没事,星期天到阿强那去,借几百块钱就行了,这个月房租交了,其他也就没什么大开支。”吴鸣说得很轻松,匆地想起了昨天到测量油库的大小油罐剩油量,朝人行道前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便说:“油库剩油量不多,这几天就可能要来油了,他好歹也要给我五百块钱。只是他总不按签字上的来做,我真想不通。”
“你那方面的事我不管,只希望小心行事,别被人卖了还帮他们数钞票。”张琳很担心吴鸣的事,知道事关梁峰等人,就有点忧心忡忡:“我这次出门,王国平在家与爸爸聊天,知道我到樱花来上班,要我带个口信,说王彩明下岗快半年,如果方便的话就把他也介绍到樱花来上班,他和他老婆两人在菜市场做小贩也挣不了多少钱,所以很希望出来打工。”
“内地企业不景气,谁又不是不知道,陶建平说了很多次想出来,我后来都怕接他家的电话,王彩明这人性格很内向,我小时候和他是邻居有十来年时间,从小学到初中毕业,独生子一个,念到初中就到父亲的单位去上班,后转成正式工人。他父母是广东惠州人,六十年代大饥荒,三代单传的父亲带着他母亲逃难来到我们江西,之后便定居下来生儿育女,他父亲是位思想保守的人,想要两个儿子,那知第一胎生了王彩明以后,接下来四个都是丫头,当时还想再生,却碰上了计划生育工作的开始,所以王彩明这代又成了单传。”
“他是不怎么爱说话,记得我们上次回去在大街上遇见他,当晚他到我们家坐到十一点多,说了十几句话我记得你应承了带他出来打工,他才满意而回。做人难,难做人,能帮他一把就帮一把,你和梁峰及台干有那层关系,介绍一个人进公司也应该没什么问题,更何况便还是你初中的同学?”张琳说。
“说得轻巧,他的专业和我一样,只会操作煤炉,如果进樱花来让他到生产线上去做事,那还不如不叫他出来,每月八百块钱累死累活的又有什么意思呢?”吴鸣说到这,想起夏世荣请了长假出去找工作,很有可能会炒樱花公司的鱿鱼,便联想到:“每年这个时候是找工的黄金时间,夏世荣如果离开公司,那我就有办法让王彩明进公司上班,接替他的工作,工资高,人也轻松。我这个介绍人也会觉得体面些。”吴鸣考虑得太多,担心事儿不少。
“没想到你这么爱面子,其实我觉得他出来有份工作就很不错,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好歹你看着办就是。”
“行了,我一定想办法把他搞进来,不过我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接我们的宝贝出来上幼儿园,让我们一家人相处得更好。”吴鸣说完,张琳将他搂得更紧,心里涌起一阵阵甜蜜,似看见吴恬正在前面蹒跚地小跑。
张琳说:“是该把她接过来,妈妈眼睛不好使,爸爸腰又痛得厉害,上次一别,她似乎变得弱智了许多,两岁时教他的许多儿歌和唐诗一首都背不出来了,性格也变得古怪起来,真令人担忧。”
“上次我们回去,事先打了电话,我刚一下车,见她撑把雨伞站在雨天的台阶上,那一刹那我真的泪水涌出冲上前去抱紧她,我说过:爸爸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所以我总在为这句话努力,我让你来公司上班的目的也正是此因。孩子出来要考虑居住条件和选定幼儿园,我到天天幼儿园看过,跟爱德城相比着得太远,爱德城幼儿园每月两百二比天天幼儿园贵四十块钱,我决定她来就让她上爱德城幼儿园。至于居住条件,前几天听赵云说,袁芬在爱德城D栋404住的那套合租的人要搬走,我到时找袁芬谈谈,我只是担心房租太贵。”吴鸣把他的想法全盘托出。说到这,还在想着抱紧女儿的感觉,鼻子酸酸的,眼框似有液体要流出,忙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收回了那些液体。
张琳很了解她的丈夫,知道他多愁善感,便再搂紧点吴鸣的腰,语气十分缓和道:“既然这么想了,就这么去做,我们大人节约点,也不能苦了孩子。过去的都已成过去,老记在心里也不好受,何不想点开心的事呢?早点回去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去开锅炉呢。”张琳说完,加快脚步,催得吴鸣有点小跑的感谢觉,走了一百多米远,吴鸣有点气喘,脑子里也就没再想那些事情,只觉得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拥有这样一位贤妻,比拥有百万英磅还更可贵百倍。